天才英麗的浪漫詩人李白，于唐玄宗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離開了故鄉(xiāng)綿州昌?。ń袼拇ㄊ〗褪校┣嗌忇l(xiāng)，踏上了漫游祖國山川的人生之旅。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仗劍去國，辭親遠游”。此時李白正是25歲之英銳青年。他經(jīng)巴渝，出三峽，游洞庭，徘徊于長江中下游一帶，其間又登匡廬，游金陵、揚州、剡中等地，于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盤桓云夢時與故相許圉師家的孫女締結(jié)良緣。此后他即以湖北安陸為中心，放游各地。所謂“酒隱安陸，蹉跎十年”，即是這段對李白而言極為重要的人生經(jīng)歷。本文擬對其作深入探析，考察其時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社會活動。

一

李白離別故土，放舟東下，經(jīng)渝州三峽，進入江漢。眼前山川景物，沿途風(fēng)土人情以及詩人的復(fù)雜感受和由此積累的豐富體驗，在他的出蜀紀(jì)行詩中斑斑可考。《峨眉山月歌》是其首途水路的吟唱，而《巴女詞》“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飛。十月三千里，郎行幾時歸”，是詩人沿長江東去時的舟行體驗。“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早發(fā)白帝城》），更是詩人懷著云錦般的憧憬，輕舟疾速，飽覽沿江美景的青春夢幻樂章。

進入江漢一帶之后，境界開闊，江流趨緩。其《渡荊門送別》記錄了此時的詩人的告別友人的惆悵與對故鄉(xiāng)憶念的復(fù)雜感受。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

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對故土眷戀屢見于其時詩作中，如《荊門浮舟望蜀江》：“春水月峽來，浮舟望安極。正是桃花流，依然錦江色。江色綠且明，茫茫與天平。逶迤巴山盡，搖曳楚云行?！曜R遙火，應(yīng)到渚宮城?！彼^渚宮城即江陵。他即將到達渚宮之際，仍然不忘錦水春色。

楊慎倍加稱賞李白《荊州歌》，稱其“有漢謠之風(fēng)。唐人詩可入漢魏樂府者，惟太白此首?！保ā独钤娺x》）其《歌》云：“白帝城邊足風(fēng)波，瞿塘五月誰敢過。荊州麥?zhǔn)炖O成蛾，繰絲憶君頭緒多，撥谷飛鳴奈妾何。”

李白出蜀之后，飽覽山川秀色，擁抱神奇靈秀的云夢七澤和匡廬奇峰絕壑及襄漢、金陵維揚之旎旖，極大地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在敏銳聰慧的詩人筆下，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瑰麗詩章?！督男小纺死畎鬃詣?chuàng)樂府新詞，實為商賈離鄉(xiāng)背井求利拋下的商婦曠怨之詞?！盎谧魃倘藡D，青春長別離”之嘆引發(fā)詩人的同情。這與李白游金陵時所作的《長干行》相仿佛。

廬山美景馳譽天下，幾乎是唐代詩人心中的秀逸圣地。李白《望廬山瀑布二首》傳誦天下，不必多說。而《望廬山五老峰》也是李白游廬山時所作：“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攬結(jié)，吾將此地巢云松?！鼻嗵煜鞒龅慕疖饺兀@就是五老峰的天姿麗色，自然令詩人產(chǎn)生隱居五老峰的念想。

懷古詠史之章，顯然是李白駕輕就熟的題材。他經(jīng)巫山時作《宿巫山下》即云：“昨夜巫山下，猿聲夢里長。桃花飛綠水，三月下瞿塘。雨色風(fēng)吹去，南行拂楚王。高丘懷宋玉，訪古一沾裳。”詩人發(fā)思古之幽情，巫山云雨的綺麗春夢，多才宋玉的坎廩不遇是詩人感慨沾裳的緣由。他在金陵時作《登瓦官閣》，贊金陵虎踞龍盤之險，指出：“山空霸氣滅，地古寒陰生。寥廓云海晚，蒼茫宮觀平?！鬃靼偕絼?，神扶萬拱傾。靈光何足貴，長此鎮(zhèn)吳京?！蓖吖偎聦崬橐环街畡倬?，令人贊嘆不已。

李白漫游揚州時賦《秋日登揚州西靈塔》，稱譽像教有“照迷方”之效。而《金陵望漢江》更值得關(guān)注：“漢江回萬里，派作九龍盤。橫潰豁中國，崔嵬飛迅湍。六帝淪亡后，三吳不足觀。我君混區(qū)宇，垂拱3IfbGMLYQb2EuXycjh6V4Zreto8XU5r+2sEWnK6QWd8=眾流安。今日任公子，滄浪罷釣竿?！背靶|吳、東晉、宋、齊、梁、陳割據(jù)者依恃金陵鐘山之險而稱帝終歸復(fù)亡的歷史命運，同時盛贊李唐一統(tǒng)天下之偉績。王琦評論李白此詩時說：“因眾派安流，水無巨魚（此指禍亂之輩），故任公子釣竿可罷，喻江漢寧靜，地?zé)o巨寇，則王者之征伐可除也?！鄙跏恰?/p>

李白初游剡中應(yīng)在東游維揚之際。剡中山佳水秀，俊彥才智之士甚多。李白《王右軍》云：“右軍本清真，瀟灑在風(fēng)塵。山陰遇羽客，要此好鵝賓。掃素寫道經(jīng)，筆精妙入神。書罷籠鵝去，何曾別主人?！睂⑼豸酥疄t灑氣質(zhì)和俊逸書法以及寫經(jīng)換鵝的風(fēng)神飄逸故事演繹得簡賅中肯。而美艷絕代的西施，也是太白吟詠對象：“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蘿山。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顏。……勾踐征絕艷，揚蛾入?yún)顷P(guān)。提攜館娃宮，杳渺詎可攀。一破夫差國，千秋竟不還。”（《西施》）西施犧牲個人幸福，深明大義，而破吳之后隨范蠡而去是值得稱道的。為此，李白又賦《浣紗石上女》頌揚之：“玉面耶溪女，青蛾紅粉妝。一雙金齒屐，兩足白如霜。”

唐代盛為流行隱逸之風(fēng)。李白蜀中行跡雖然尚在青年時代，卻已先后與師友道仙隱居于匡山（江油）、岷山之陽等處。而安陸境內(nèi)名山秀域隨處可見，壽山、白兆山等屢見于詩中?！渡街袉柎稹吩疲骸皢栍嗪我鈼躺剑啃Χ淮鹦淖蚤e。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痹娙穗[于碧山，并非僅僅為碧山之幽雅美麗而“心自閑”，實乃遠離塵市繁囂，內(nèi)心寧靜，意念幽遠之寫照。顯然，詩人早已為安陸一帶林野秀逸的自然環(huán)境所吸引。他向慕的是像白毫子那樣“拂花弄琴坐青苔，綠蘿樹下春風(fēng)來。南窗蕭颯松聲起，憑巖一聽清心耳”（《白毫子歌》）的生存狀態(tài)，如高士龐德公那樣“終身棲鹿門，不入襄陽市”。因而他在《安陸白兆山桃花巖寄劉侍御綰》對其隱逸生活十分陶醉：“云臥三十年，好閑復(fù)愛仙。蓬壸雖冥絕，鸞鳳心悠然。歸來桃花巖，得憩云窗眠。對嶺人共語，飲潭猿相連。時升翠微上，邈若羅浮連。……獨自林下意，查無區(qū)中緣。永辭霜臺客（劉侍御），千載方來旋?！?/p>

看來，李白確實在隱逸中尋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大夸壽山“產(chǎn)隨侯之明珠，蓄卞氏之光寶，盡宇宙之美，殫造化之奇。方與昆侖抗行，閬風(fēng)接境，何人間巫、廬、臺、霍之足陳耶！”之后，又闡明其隱居其間之美，并謂“乃知巖穴為養(yǎng)賢之域，林泉非秘寶之區(qū)”；然后道出了自己的人生追求與理想的從政方式，那就是：“弄之從綠綺，臥之以碧云，嗽之以瓊液，餌之以金砂?！边@樣即產(chǎn)生“童顏益春，真氣愈茂”之效，以實現(xiàn)“倚劍天外，掛弓扶?！_者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目標(biāo)和“申管燕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政治抱負(fù)。他打算在功成業(yè)就之后，就像歷史上著名政治家陶朱、留侯那樣云游四海，再入山林為隱士。

由此不難看出，李白的隱逸并非為隱而隱，而是由隱居后再入朝廷步入仕途，功成名就之后也不戀棧，而是再回到自由閑適的隱逸生活中去。值得注意的是李白于開元十五年與故相許圉師的孫女的結(jié)合，從此在安陸定居。他與許氏新婚燕爾必然有過一段相對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贈內(nèi)》：“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闭茬J(rèn)為“疑是初婚后與妻戲謔之調(diào)”，良是。

李白在江陵結(jié)識著名道士司馬承禎，是他初出蜀時一段極重要的社交活動。他在《大鵬賦》序中云：“余昔于江陵見天臺司馬子微，謂余有仙風(fēng)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因著《大鵬遇希有鳥賦》以自廣。此賦已傳于世，往往人間見之?！彼抉R承禎（子微）是當(dāng)時極負(fù)盛名的道士，曾先后受到武后、睿宗、玄宗的多次召見，倡“主靜去欲”說，是道家中的重要人物。他美稱李白有仙風(fēng)道骨，自然是可得道家奧義的佼佼者。這對李白聲譽的提升和道家修養(yǎng)的精進意義重大。李白在《大鵬賦》中也以志向高遠的大鵬自況，而以希有鳥以喻司馬子微，足見二人甚為契合。彼時司馬子微早已名滿天下，而太白只是年甫26歲的青年，卻受到司馬子微的稱許，可見太白的神情氣質(zhì)和未來發(fā)展何等可觀。

綜觀李白漫游襄漢之時，其創(chuàng)作激情的高漲和社會聲望的鵲起是其快意的主要內(nèi)容。就創(chuàng)作而言，據(jù)我不完全的統(tǒng)計，李白在酒隱安陸十年左右的時間里創(chuàng)作了近百篇詩文作品。他大約在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春夏之際，經(jīng)南陽赴長安，結(jié)識了賀知章、崔宗之及玉真公主等人。而賀知章稱其為“謫仙人”，更使之聲譽大增。他不僅抒寫題材廣泛的山水之章、詠史懷古之行，還有隱逸之樂、游俠仙游詩歌，而且其詩歌名篇《蜀道難》《行路難》《梁甫吟》《江上吟》也問世于首赴長安和歸返安陸期間。此外，蜀中山水孕育kV+jy6WNjCzGGXv5Si/vEA==了李白的聰明才智，巴蜀文化奠定了“謫仙人”浪溫基因；入襄漢后，荊楚文化熏染了他的奇情壯采，為浪漫的年青詩人著上恢宏幻譎的濃重底色。這些顯然都是李白的收獲。而新婚的甜蜜等等都是李白在安陸（以此為中心）的快意而愜意生活的基本內(nèi)蘊。

二

生活原本豐富多彩，宛若變幻萬端的多棱鏡一般，既有開心寫意之時，也難免失意徬徨。李白的襄漢生活也大抵如是。他在《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征君蕤》就有：“吳會一浮云，飄如遠行客。功業(yè)莫從就，歲光屢奔迫。良圖俄棄捐，衰疾乃綿劇。古琴藏虛匣，長劍掛空壁?！瓏T遙天外，鄉(xiāng)路遠山隔。朝憶相如臺，夜夢子云宅……故人不可見，幽夢誰與適。寄書西飛鴻，贈爾慰離析?！贝嗽娭诵膬?nèi)容是功業(yè)未就，歲月蹉跎。此外，衰病纏身，久無起色。家鄉(xiāng)路遙，故舊揆違……如此多的煩人情景糾結(jié)于一氣，真不堪為懷了。而《秋夕旅懷》則云：“涼風(fēng)度秋海，吹我鄉(xiāng)思飛。連山去無際，流水何時歸？目極浮云色，心斷明月輝。芳草歇柔艷，白露催寒衣。夢長銀漢落，覺罷天星稀。含悲想舊國，泣下誰能揮？”秋風(fēng)送嫩寒，芳草凋零，游子天涯歸無計，當(dāng)此之際，含悲憶故土，達觀樂天的詩人也控制不住悲傷情緒而潸然淚下。當(dāng)然這里不僅僅是濃濃的思鄉(xiāng)念舊，必然涵容有功業(yè)無著的悲慨。

李白原本就是情愫極為豐富之人。當(dāng)他剛離巴蜀，始入江漢即已產(chǎn)生濃厚的思念故園之情：“漢水波浪遠，巫山云雨飛。東風(fēng)吹客夢，西落此中時。覺后思白帝，佳人與我違……”而在《江行寄遠》也謂：“別時酒猶在，已為異鄉(xiāng)客。思君不可得，愁見江水碧?！薄对绱航乃筒淌€家云夢序》則云：“白遐窮冥搜，亦以早矣。海草三綠，不歸國門。又更逢春，再結(jié)鄉(xiāng)思。”

李白在安陸的最大的失意莫過于開罪于地方長官。他在《上安州李長史書》中云：“白，嵚崎歷落可笑人也。雖然，頗嘗覽千載，觀百家……而遙君侯，竊疑魏洽，便欲趨就，臨然舉鞭，遲疑之間，未及回避。且理有疑誤而成過，事有形似而類真，惟大雅含弘，方能恕之也。”根據(jù)這段文字，乃是李白誤認(rèn)李長史為魏洽而未能及時回避彼之車駕，冒犯尊嚴(yán)帶來的麻煩。為此太白向李長史表白自己本極周慎，又重視自身修養(yǎng)和品德操守，希望李長史原宥。因為當(dāng)時李白與友人醉酒（飲以狂藥）而失態(tài)。而且“敢昧負(fù)荊，請罪門下”，并獻上自己近作以示悔過。此李長史即京之，其跋扈飛揚竟使李白為之折腰摧眉。與當(dāng)年李白在蜀中向禮部尚書、益州長史蘇颋路中投刺受到禮遇的情景相比，何啻霄壤之隔！

值得注意的是李白獻詩《春游苦救寺》《石巖詩》和《上楊都督詩》均已亡佚，足見李白作品散失之嚴(yán)重。李白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自述身世，稱美裴長史“貴而且賢”，是希望裴能對自己“頗工于文”有所眷顧。據(jù)李白在文中稱裴儀表不凡，“昭昭乎若玉山上行，朗然映人也。而高義重諾，名飛天京……月費千金，日宴群客。出躍駿馬，入羅紅顏。所在之處，賓朋成市。故時人歌曰：‘賓朋何喧喧，日夜裴公門。愿得裴公之一言，不須驅(qū)馬埒華軒。’白不知君侯何以得此聲于天壤之間，豈不由重諾好賢，謙以得也？……”如此飲譽社會的裴長史自然是處于困頓之際的李白希望結(jié)識的援手。

李白對裴“竊慕高義，已經(jīng)十年。云山間之，造謁無路”之際，“今也運會，得趨末塵，承顏接辭，八九度矣?！辈涣显馊嗽嵵r，讒言惑聽：“何圖謗言忽生，眾口攢毀……震于嚴(yán)威，然自明無辜，何憂悔吝？”為此，李白向裴直陳其冤，希冀其“惠以大遇，洞開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盼?！崩畎自馊苏u謗和被酒誤撞李長史車駕可以說是他居安陸期間最為郁悒之事，雖經(jīng)他一再申辯陪情認(rèn)錯，卻是大傷自尊的失意霉頭。《容齋四筆》對之大惑不解，并云：“李太白《上安州裴長史書》：裴君不知何如人，至譽其貴而且賢，名飛天京，天才超然，度越作者，棱威雄雄，下懾群物。予謂白以布衣入翰林，其蓋世英姿，能使高力士脫靴于殿上，豈拘拘然怖一州佐者耶？蓋時有屈伸，正自不得不爾。大賢不偶，神龍困于螻蟻，可勝嘆哉！白自序其生平……其存交重義如此。又與逸人東巖子隱于岷山……其養(yǎng)高忘機如此，而史傳不為書之，亦為未盡。”洪邁為傲岸不羈的李白受辱于地方長史鳴不平是可貴的。然則英雄俊彥不遇之時，神龍困于螻蟻乃歷代之通病，東方朔在武帝面前傾吐其不幸曾云：“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云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中，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保ā洞鹂碗y》）李長史、裴長史之流若不被用，能有如此威風(fēng)么！李白在安陸之時，功業(yè)未就，名未甚振，嘗曰：“吁咄哉！仆書室坐然，亦已久矣！每思欲遐登蓬萊，極目四海，手弄白日，頂摩青穹，揮斥幽憤，不可得也！”（《暮春江夏送張祖監(jiān)丞之東都序》）何幽憤潦倒之甚矣！而歲月流逝，漸至中年，喟嘆之情和失意之緒何其深也：“而金骨未變，玉顏已緇，何嘗不捫松傷心，撫鶴嘆息！”他此時感到坎坷窘困的纏繞，悒郁難展的苦悶：“誤學(xué)書劍，薄游人間，紫微九重，碧山萬里，有才無命，甘于后時……”

而他在《夏日諸從弟登汝州龍興閣序》中也謂：“屈指鄉(xiāng)路，還疑夢中：中襟危欄，宛若空外。嗚呼！屈宋長逝，無堪與言……”功業(yè)空茫的嘆息中雜以鄉(xiāng)愁，懷才不遇的悲愴中深感孤獨。如此遭際，自然不難理解李白請罪于李長史，低眉于裴長史，請托于韓荊州了。

李白寓居安陸期間，處境微妙，心情復(fù)雜，愜意與失意并存，歡暢與坎廩夾雜，是他一生中較為曲折而頗難厘清的人生遭際。用他的話來說：“少年不得意，落魄無安居。愿隨任公子，欲釣吞舟魚。常時飲酒逐風(fēng)景，壯心遂與功名疏。蘭生谷底人不鋤，云在高山空卷舒。……”（《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

對于“少長江漢”的李白，深感“孤劍誰托，悲歌自憐，迫于凄惶，席不暇暖。寄絕國而傾何仰，若浮云而無依，南徙莫從，北游失路……”的境況并非夸張。盡管如此，他在向李、裴長史陳情剖白心跡之時，也還時露傲兀：“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許門下，逐之長途。白即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觀國風(fēng)，永辭君侯，黃鶴舉矣。何王公大人之門，不可以彈長劍乎！“（《上安州裴長史書》）

母庸諱言，李白安陸處境時或?qū)擂?。他在后來得意之時還不掩飾其時的窘境：“少年落魄楚漢間，風(fēng)塵蕭瑟多苦顏。自言管葛竟誰許，長吁莫錯還閉關(guān)?！笨墒牵坏┑靡庵?，情況驟變：“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輸膽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真上青云生羽翼?！豕笕私桀伾?，金章紫綬來相趨。當(dāng)時結(jié)交何紛紛，片言道合唯有君。待吾盡節(jié)報明主，然后相攜臥白云。”（《駕去溫泉宮后贈楊山人》）

社會現(xiàn)實就是如此冷酷而嚴(yán)峻：當(dāng)其失意落魄之際，四處壁壘；一旦飛黃騰達之后，王公大人都要為之陪笑相迎。此即東方朔所謂“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封建社會的世態(tài)炎涼就是如此。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