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新賽季的英超將重燃戰(zhàn)火,足球解說員詹俊正在為他解說的第17個英超賽季忙碌地準備。此時距離去年9月17日他在微博宣布“回國發(fā)展”剛好11個月。
那條微博獲得了近兩萬條轉發(fā),8600條的評論下面一片歡呼,大陸球迷熱烈歡迎詹俊回國;而ESPN駐臺北辦公室的電話鈴聲不斷,不停有球迷來電質問為什么放走那個英超解說員。
離開廣東臺到新加坡ESPN體育衛(wèi)視臺工作11年后,詹俊回歸帶來轟動。他非科班出身,嗓音略帶沙啞,普通話混著廣東腔,資深媒體人顏強卻給他極高評價:國內說足球的電視評論員,詹俊肯定是最好的,沒有之一。
詹俊的祖父詹安泰是著名詞學大家、文學史家和書法藝術家,日本學界譽其為“南詹北夏,一代詞宗”(“北夏”指夏承燾)。大伯詹伯慧是語言文學家,父親詹仲昌是通音律的工程師。
詹仲昌小時候在中大踢球時曾偶遇賀龍元帥,得到鼓勵。詹俊遺傳了父親的運動天賦,他的網球水平在業(yè)余界算一流,足球排球都不錯。
雖然喜歡運動,但詹仲昌篤信讀書更重要,常把“我們詹家是讀書人”掛在嘴邊,對詹俊管教嚴格,從小要求他學習書法?;锇閭兺嫠5臅r候,詹俊只能在房間里臨摹顏真卿、歐陽詢的書帖。
如今已過不惑之年,詹俊非常感激當年父母逼著他學書法,他覺得書法培養(yǎng)了他的耐心、專注力和好的審美趣味,這對他后來的學習工作一直有著重要的影響。
“大學畢業(yè)就投入到體育電視行業(yè),后來慢慢做了解說員,這么多年來能夠做出一些成績,我覺得和我的專注度比較好有直接關系。而這種專注力的保持又跟我從小練書法直接有關。
“寫一幅字要考慮很多東西,一張紙就這么大,你要在上面寫10個字、8個字還是20個字、30個字,你要自己規(guī)劃好這個空間,它會磨練你對空間的概念,什么樣的字才是好看的,這就是一種審美觀。”
除了學習書法,詹仲昌還嚴控子女的娛樂時間,惟獨足球例外。英格蘭足總杯決賽一般在5月中下旬進行,距期末考時日無多,但每逢足總杯決賽的周末,父親都會破例讓兒子看比賽。
“考試壓力很大,考前能有一個周末在電視機前,全身心投入看場足總杯決賽,是那個年代我的一大享受?!?/p>
1982年夏天,父親把鬧鐘調到兩點,擦洗干凈客廳的紅磚地板,鋪上涼席,然后和兒子睡在涼席上,等待西班牙世界杯的決賽。詹俊迷迷糊糊起來看球賽,賽況如何早已忘記,卻記住了當時意大利的門將佐夫和父親年齡一樣大,以及神奇前鋒羅西。這是他最早的足球記憶,跟父親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
詹俊稱父親是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教育方式都是自上而下的。詹俊一直覺得父子間很難做到像朋友一樣的平等交談,長大以后,等級觀念也一直無法消逝。為此,詹俊還向同學做過調查,發(fā)現(xiàn)只要父母是知識分子的,想要做平等交流都比較困難。此類父母一般會按照自己的經驗制定規(guī)則,兒女們只能遵照執(zhí)行。
對詹俊來說,大部分時間都是父親在教育他,惟一例外是談論足球,只有此時他們才能夠以平等身份來討論、交流彼此對球隊、比賽的看法。這些拋開父子等級界線坐而論球的時刻,是詹俊想起父親時最美好的畫面。
“我非常珍惜和父親交流的機會。那時我還不知道,有關足球的一切是父親在我記憶里最難忘的片段?!?/p>
1995年畢業(yè)前夕,詹俊進入廣東電視臺實習做新聞翻譯,他編譯的稿子倍受主播們青睞,因為小伙子的字寫得特別好。一個月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熱愛這個工作,便辭掉奔馳提供的職位正式入職廣東電視臺。翻譯、攝像、專題策劃……臺里的各種工作他都做過,這也是每一個新人的必由之路。
機會的到來是個意外。1997年底,一度中斷的英超直播突然恢復,來不及尋找解說嘉賓的體育評論泰斗王泰興(中央臺的宋世雄與廣東臺的王泰興在老一輩體育解說員中號稱“北宋南王”),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詹俊硬拉上了解說席。王泰興對這次合作非常滿意,自此之后便與詹俊一同解說英超。
2001年,詹俊接受了ESPN衛(wèi)視體育臺邀請。2012年,ESPN衛(wèi)視體育臺國內賽事版權流失殆盡,加上多年來工作量不斷增加,詹俊婉拒了新合約,接受了新浪拋出的橄欖枝,回國發(fā)展。
詹俊的解說生涯軌跡,出奇地順利和簡單,沒什么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也無須在迷思中掙扎一番,他在人生的第一場解說后,就找到了自己的解說風格。
1997年,時任《足球》報總編謝奕看了詹俊的“處女秀”,斷言未來的足球解說員一定是詹俊那樣的——對比賽、球員熟稔于心,不用低頭看資料,看到鏡頭畫面就能夠迅速說出球員的名字。
詹俊說恰巧那場球賽是紐卡斯爾對陣利物浦,兩支都是強隊,他自然熟悉它們。謝奕反問:“為什么小球隊小球員就做不到這么熟悉呢?”猶如醍醐灌頂,詹俊就這么確定了自己的解說風格和路子。
詹俊的生活也如解說生涯那么簡單?!拔也怀闊煟缓染?,不擅長應酬,不會開車,每天不是工作就是運動,要不然就是睡覺。朋友說我像苦行僧。但簡單的生活能讓我靜下心來,對足球解說各方面有足夠鉆研。”師兄顏強說,認識詹俊十多年來,他的生活方式一直如此。
詹俊把在ESPN工作的11年視為“江湖外非常難得的修煉”,因為在南洋,別人不會輕易打越洋電話找他,這就免去許多讓他害怕的應酬?!皣鴥绕鋵嵧Ω≡甑?,你能遠離這個圈子;同時因為有互聯(lián)網,又可以隔岸觀火?!?/p>
“我不是科班出身,普通話也不標準,嗓門又不是特別大。我非常羨慕那些大嗓門、嗡嗡作響的人,他們更適合做這行。我有什么優(yōu)勢呢?”詹俊常常這么自問。
他找到的答案是把足球解說當學問來做,胡適的話給了他心理支撐:“胡適認為做學問要做得比較出色的,需要三樣東西:第一個是他的訓練是否足夠,是否經過專業(yè)的訓練,第二個他有沒有很好的做學問的工具,第三個做學問的方法對不對。這是技術層面上的要求,另一個層面就是對這份事業(yè)是否有足夠的熱愛?!?/p>
廣東臺各個工種的工作讓他對體育電視節(jié)目“里里外外”都非常熟悉,增強了他解讀鏡頭語言的能力;ESPN的11年讓他得到了專業(yè)訓練;中山大學德語系畢業(yè)所練就的優(yōu)秀外語能力則方便了他獲取信息。
球迷最嘆服的是他的博聞強識。比賽中畫面從教練席一閃而過,詹俊會馬上告訴球迷坐在溫格旁邊的那個眼袋大叔叫??怂梗前⑸{隊的隊衣管理員,同時也是阿森納女隊的主教練,而且兼任阿森納隊的大巴司機。比賽間隙,鏡頭打向觀眾席,詹俊能立刻告訴球迷出現(xiàn)在鏡頭里的信息:“連老虎伍茲都來為切爾西加油,他馬上要為萊德杯做準備了……這位是杰拉德的表哥,也是他的經紀人……”
詹俊遵循的是最古老的方法——手寫?!拔颐恳粓銮蛩龅墓φn、每個賽季準備的資料全部都是手寫。我有一個筆記本,每支球隊什么狀況,走了什么人進了什么人,每一輪比賽的成績,球員是誰,全部都記下來。我不是記憶力驚人,靠的是平時積累,把東西抄一遍寫一遍,我覺得這是有效的方法?!?/p>
他并不在乎自己以什么方式熱愛足球,“我不覺得我一定要走解說員這條路,只不過是機緣巧合。如果當初沒走這條路,繼續(xù)在廣東臺做體育節(jié)目轉播或者是網球編輯,我也一樣非常開心,非常喜歡,會全身心投入。”
人物周刊:這個夏天英超改變非常大,你預測新賽季的格局會怎樣?
詹?。?/b>這個賽季自英超成立以來最大的不同是要進入后弗格森時代。曼聯(lián)老爵爺已經退役了,爭冠集團都處在同一起跑線上,以往曼聯(lián)不會給其他隊這個機會,因為有爵爺?shù)慕涷灪椭笓]能力,但從這個賽季開始,一切都不同了。穆里尼奧的回歸,讓切爾西整支球隊實力進一步增強,我個人覺得在新賽季切爾西將是爭冠最大熱門,曼聯(lián)可能會和曼城爭奪聯(lián)賽亞軍。
人物周刊:握有大陸英超全媒體轉播權的新英體育提出了新賽季的收費計劃,這是否對你在新浪的工作有影響?
詹?。?/b>肯定沒有影響,其實明眼人都非常清楚,他們不愿意只是做販賣英超版權的經銷商,而是想建立自己的平臺。其實他們肯定還是要把英超版權賣給各大網絡門戶,也要賣給各地方臺,只是暫時把這個舉動押后,先推自己的平臺,所以引發(fā)一些傳聞,說英超又要收錢。
我相信他們只是在宣傳自己的平臺,希望吸引一些愿意掏錢的球迷購買服務。據(jù)我所知,他們跟各大網絡門戶和地方臺的談判一直都在進行中,相信不久以后,8月初吧,各地方臺和各網絡商都會公布他們擁有新賽季轉播權。
人物周刊:什么時候開始解說網球的?
詹?。?/b>進入大學就開始學打網球,非常感興趣,看得也多。那時候中大自己有“裝鍋”接收衛(wèi)星信號,在教職員工宿舍就可以看到衛(wèi)視體育臺。90年代初,一到溫布爾頓公開賽,就會聚集到朋友家看直播,可以聽到許乃仁、胡娜和劉中興的三人解說,他們非常專業(yè)。
若干年后,朋友們發(fā)現(xiàn)當初一起看球的人,居然坐在電視里跟許乃仁一起解說了,有時候想想挺神奇的。
人物周刊:以后會專職解說網球嗎?
詹?。?/b>肯定以足球為主,解說網球的前提是不影響到解說足球?,F(xiàn)在看上去比較有保障,每年就兩個網球賽事,法網和溫布頓,都是在足球賽季結束之后才開始的,到澳網時候就會有些沖突。
但現(xiàn)在不像當年在ESPN,那時候我和許乃仁熬得很辛苦,周末兩天都有七八個小時的工作量,有時候10個小時?,F(xiàn)在因為是客串性質,不用天天去,工作量沒那么大,不用熬得那么辛苦。有時候分上下班,挑一些場次來說,還是比較自由輕松的。
人物周刊:除網球足球,你還解說過挺多領域,會繼續(xù)嗎?
詹?。?/b>那些我肯定不專業(yè),馬拉松田徑什么的,只能報報資料。我高中是學校排球隊的,大學也是外語系排球隊隊長,解說排球我還行,但機會不多。
人物周刊:所以您還是希望自己是一個專業(yè)的解說員?
詹俊:對,專攻足球和網球,能把這兩項說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人物周刊:王泰興說過,解說的最高境界就是觀眾意識不到你的存在,現(xiàn)在是否還以這個為目標?
詹俊:我一直以來都在朝王導說的這個方向努力,在解說網球時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大家也比較容易體會,因為網球不像足球需要那么多場面描述,一般在對打過程中不用講話。
雖然網球解說量沒有足球那么大,但是精確度要求更高,比如鏡頭上一些特寫畫面出現(xiàn),觀眾需要你給他解說,對精確度要求比較高,語言要簡潔。
跟許乃仁在衛(wèi)視體育臺配合時候,決賽我們的話都不多,觀眾看比賽時,解說員是不存在的,但當出現(xiàn)什么觀眾想知道背景的畫面,解說員的聲音就響起來,讓觀眾覺得這個解說員可有可無,但有的時候必須存在,沒有的時候就趕緊消失。
人物周刊:貝克漢姆說希望人們記住他是一個勤奮的球員,退休時希望人們怎么記住你?
詹?。?/b>記住這是一個勤奮、專業(yè)的解說員,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