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王林事件”在媒體上鬧得沸沸揚揚,使我想起了當年反對偽科學的于光遠。80年代初,特異功能喧囂一時,國內許多知名人物出面支持。作為國家科委副主任的于光遠挺身而出,短短幾年撰文上百篇,發(fā)出“與偽科學至少還要斗爭一百年”的呼聲。
于光遠反偽科學不是一種政治表態(tài),而是基于深厚的科學底蘊。他1936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物理系,與錢三強、王大珩、何澤慧等同班,深受導師周培源的器重。周曾把于光遠的物理學論文交給愛因斯坦,愛因斯坦親自提出修改意見。畢業(yè)時,于光遠將報考居里夫人實驗室研究生的機會讓給了錢三強,自己投身于抗日洪流,成為職業(yè)革命家。50年代長期擔任中央宣傳部科學處處長。不然,于光遠也許會像他的同學那樣,成為了不起的物理學家。
80年代初,我上大學的時候,于光遠是中國社科院副院長,在思想界十分活躍。他長期從事經濟研究,為初期的改革開放掃除了教條主義的思想障礙。同時,他大力提倡并率先進行了一些經濟學新領域的研究,如生產力經濟學、技術經濟與數(shù)量經濟學等。其實,于光遠的學術興趣和貢獻遠不止于經濟學,他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學者官員,研究領域還包括哲學、教育學、社會學、政治學等諸多學科,他撰寫出版的專著和文集達九十余部,約兩千多萬字??梢哉f,我們這一代學者受于光遠的思想影響是很大的。
當我為了制定上海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去北京走訪學者名人時,自然想聽聽于光遠的意見。按照電話上約定的時間,我敲開東城史家胡同8號的大門。這是一條名人巷,華國鋒、徐向前、榮毅仁、章士釗、臧克家等都在這里住過。于老的秘書胡冀燕把我領進書房。于老摘下眼鏡,向我微笑著說:歡迎,歡迎。那時我初出茅廬,對大人物還有幾分敬畏。他的和藹可親,頓時使我放松下來。我說明來意后,于老就興致勃地和我聊起天來。這時才知道他原來是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人,聊起昔日上海的文化如數(shù)家珍。他爽朗健談,思路敏捷,印象最深的是談及經濟與文化的關系。
于光遠說:沒有全民族文化素質的提高,整個社會主義經濟社會發(fā)展就會受到很大的不利影響。在今天,不但全民族文化素質是個問題,廣大干部、甚至負責相當重要責任的干部的文化素質也還是個問題。黨中央在三中全會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中指出:不論老中青干部,總的來說都缺乏現(xiàn)代化建設所需要的新知識,這也是一個文化素質問題。因此,關于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問題應該引起全國各地重視。如果我們沒有經濟的發(fā)展,文化上不去;沒有文化的發(fā)展,經濟也上不去,文化事業(yè)要有經濟基礎這不是一句空話,它會在實際工作中表現(xiàn)出來,即“文化工作的經濟基礎強,它就發(fā)展得快;它的經濟基礎差,就發(fā)展得慢”,這可以看作是一個規(guī)律。文化事業(yè)的經濟基礎當然不只是文化事業(yè)方面國家財政支出,居民在文化生活方面的支出比起國家財政支出來說更重要些。文化事業(yè)沒有為國家積累資金的任務。這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文化工作的任務既然是為了發(fā)展文化事業(yè),就應該和經濟事業(yè)不一樣。它追求的主要不是經濟效益,而是提高文化的效益。追求經濟效益而損害文化事業(yè)的做法是不能接受的。二是文化工作的任務既然是發(fā)展文化事業(yè),國家就不應該向文化部門要什么錢,如果文化部門有些收入應該留在文化部門,用于發(fā)展文化事業(yè)。如果對文化部門也像對經濟部門一樣,也要求完成利潤指標,按照利潤指標完成情況給職工發(fā)獎金,解決福利問題,那就很難責怪文化部門去做追求經濟效益的事了。文化部門沒有為國家積累資金的任務,并不等于不要很好地從事經濟經營,使文化事業(yè)能有更強的經濟基礎,做好經營這件事,很大程度上也同做好文化事業(yè)是一致的。由于文化和經濟關系密切,涉及方面很多,看來建立和發(fā)展“文化經濟學”這門學問很有必要。這門學問的建立不但可使文化工作得到經濟學的指導,而且也有利于培養(yǎng)文化經營人才。
于光遠的這些話無論在當時,還是在今日,對文化發(fā)展都是極具指導意義的思想。第二年春天,于老來上海參加我們的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研討會。他居然一眼認出我,還叫得出我的名字。以后我去北京時就常找機會去拜訪他。后來聽說他患了癌癥,動手術后恢復得不錯,只是坐上了輪椅。有時去北京真想去看看他老人家,可又不想打攪他,只能放下這個念頭,遙祝于老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