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推拿》改編的電視劇、話劇先后亮相,婁燁執(zhí)導的電影版也在制作中。這部小說好像一個睡著的人,不斷被人叫醒。
話劇劇本的改編得到了原著作者畢飛宇的認可——他似乎對各種形式的改編都持開放態(tài)度,但最后的舞臺呈現(xiàn)差強人意。配樂煽情,導演手法忽舊忽新,結(jié)構(gòu)松散,多媒體使用過度。值得玩味的,是劇作和原著的關(guān)系。
劇本努力把小說的精彩之處留下,尤其是臺詞,大段引用,有時出彩有時出戲;以拆遷為背景倒是增強了說服力——小說中,推拿房的散伙僅是因為廚師分肉不均。一來一去,有得有失,成敗都來自和原著的搏斗。最大的改編是——盡管沒能完全拋棄小說的群像寫作——合并了一些角色,把核心沖突集中于4個主角,以“自尊”為題,“自卑”是它的反面。
推拿中心的老板沙復明比小說中更小氣,但總體氣質(zhì)沒變。他常年戴著墨鏡,走夜路時還要打手電,努力讓自己像一個明眼人。這是一種基本的自卑,不愿暴露自己的弱點,也是基本的自尊,內(nèi)心較勁,想要干一番事業(yè)。
另一位老板張宗琦,融合了小說中幾個人物的特點,在戲里是個老好人。兒時狠毒的后媽給他留下了陰影。他的自卑是躲,是藏,對他人示好,向世界示弱,借此換來生存空間。
張宗琦的追求者金嫣,是一個熱情灑脫大嗓門的姑娘。她得了黃疸病,視力一點一點消退,希望在失明前完成自己的婚禮,然后每天看錄像,牢牢地刻在腦子里。在戲里,王一楠的表演加了許多肢體和表情,這是一個很燙的人物,只是眼睛不能睜開。這也是自卑,而且這自卑幾乎就要淹沒她了,所以才要那么頑固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小說里寫,“她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一生:這個世界不可能給她太多了。她什么都可以舍棄。今生今世她只要她的愛情?!?/p>
都紅是盲人中的美女,沙復明從來不知美為何物,因此迷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美的,但她自尊。她有一句臺詞說,“我不屑于傾訴,傾訴下賤。”老師從小教育她,盲人只有做了正常人以為他們做不了的事才算成功,就讓她去學鋼琴。她有天賦,學得快,可是表演時出了錯,觀眾照樣給她鼓掌,她知道那是同情——不自卑的人從來感受不到同情。
這就是經(jīng)過提煉的戲劇性。畢飛宇寫過,“盲人憑什么要比健全人背負過多的尊嚴?”不論通過哪種形式寫作這個題材,總有一個政治正確的陷阱,你同情嗎?同情背后是不是有偏見?你的眼光是不是他人自卑的來源?媒體探班時,記者們追著演員問,怎么去演一個盲人?睜眼還是閉眼?戴眼鏡嗎?演出時會偷瞄嗎?會摔倒嗎?胡可說,閉著眼睛,方向感會變得奇怪,站不穩(wěn),容易晃。一個美女和一個閉著眼睛的美女會有多大的差別?
小說極盡筆墨描寫盲人的感受,試圖建立一個異于常人的時空。其實對他人更加深刻的理解,是相同而非不同,是默默相處,甚至息事寧人。人世間的自卑有無數(shù)種,大多因他人而起,每一種都在拷問社會關(guān)系中的人——是否把彼此當作我們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