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何雨珈約在前門大柵欄見面，她在電話里說，約個折中的地方吧，正好想進城看看。我住在通州，她住在豐臺，前門大街就是折中的地方。北京很大，生活、工作在這座城市，約人在折中的地方見面是常態(tài)。

走出地鐵站，她的短信剛好發(fā)來：在星巴克等。

前門又叫正陽門，在天安門的正南方向，前門前面還有一座甕城，又叫前門箭樓。兩城相輔相依，拱衛(wèi)著京師門戶。自1915年手持袁世凱頒發(fā)銀鎬的北洋政府內(nèi)務(wù)總長朱啟鈐的那第一鎬起，這座古老城樓的改造便不見停止。原本依城樓而流淌的護城河如今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寬敞氣派的柏油路。

周末的前門大街人頭攢動，我從兩座城門之間穿過，映入眼簾的是改造過的大柵欄和那標(biāo)志性的牌樓。北京城過去被分為內(nèi)城和外城，清政府因為“懼怕百姓糾眾滋事”，于是頒布一系列圣旨，禁止商戶在內(nèi)城開店商貿(mào)。那些與市井有關(guān)的營生遂被遷入前門外的大柵欄。過去，這條綿延近千米的前門大街分布著橫豎114條胡同，里面的手藝人、書畫店、京戲館和京味小吃星羅棋布，老字號如都一處、六必居、同仁堂、瑞蚨祥也都匯聚于此。如今，這些北京味道被星巴克和本山大舞臺所取代，護衛(wèi)著胡同的柳條編制的“柵欄”也不復(fù)存在，除了刻意復(fù)古的建筑，這里和北京的其他地方并無不同。

何雨珈是《再會，老北京》一書的譯者。作為“和平隊”的志愿者，作者邁克爾·麥爾將這本書作為禮物送給這座城市，和自己8年的北京胡同生活。我們沿著大柵欄寬闊的街道邊走邊聊，她指給我麥爾居住過的大致位置，希望從這面目全非的地方找到書中文字所描述過的胡同的點滴影子。

雨珈是成都人，曾在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攻讀英語專業(yè)，如今是一名專業(yè)譯者。她告訴我，她馬上就要和相戀多年的男朋友一起離開北京返回成都。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她一口氣說了離開北京的諸多原因：空氣質(zhì)量差、交通擁擠、飛快的節(jié)奏。當(dāng)然，還有最重要的一條：高昂的房價。這讓她無法留在這個城市結(jié)婚、定居。

雖然諸多抱怨，但在交談中，我還是能感受到她對這座城市的熱愛。在北京的10年里，她曾用手中的相機記錄下這座城市許許多多的美麗角落，也曾通過別人的眼睛與文字感受到城市變遷所帶來的情感激蕩。“北京讓人又愛又恨?！彼f。

南鑼鼓巷的外地人

與何雨珈見面的前一天，我受朋友之邀，到南鑼鼓巷參觀他們的新創(chuàng)業(yè)項目。

南鑼鼓巷位于紫禁城的中軸線一側(cè)，屬于東城區(qū)。舊時東城多官員巨賈置產(chǎn)，所以現(xiàn)在的東直門至鐘鼓樓一帶多名人故居?！芭f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比缃竦暮勒笤涸缫衙婺咳?，有一些被分割成幾十間大小不等的房間，成了大雜院，亂而無序；而另一些則保持了四合院原來的面貌，經(jīng)過翻修，成為特色酒店或是私人寓所，肅穆幽閉。

如今的南鑼鼓巷猶如一張涂有繁飾花紋的明信片。巷子兩邊布滿了各種商店、酒吧和餐館，手舉單反捕捉景致的一撥人常?；秀绷硕锹杜_忙里偷閑的另一撥人；騎著侉子涂滿油彩招搖過市的老外在結(jié)束一天課程走出校園的中戲?qū)W生們眼里彷佛一出活話??；而那漫步古巷尋找過去胡同印記的老北京人，則似乎從一碗似是而非的大碗茶中淺嘗到了舊時的味道。

接待我的朋友叫李寧，他的店有個北京味十足的名字，叫“靠譜兒”。在巷子的黃金位置，以賣文化衫為主。和這條巷子里摩肩接踵的大部分人一樣，李寧也是外地人。2008年，他從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放棄紀錄片編導(dǎo)的工作，來到尚未改建的南鑼鼓巷創(chuàng)業(yè)。從10平米的小店開始，如今他和女朋友已共同經(jīng)營了3家店。

李寧是南鑼鼓巷商會的副會長，他懂交際，熟悉這片的胡同生活?！氨緛砦易≡谖瀛h(huán)外，每天開車上下班，現(xiàn)在也搬過來了。”李寧領(lǐng)我進他現(xiàn)在的家，就在不遠處的沙井胡同，那里全是大雜院。

南鑼鼓巷其實是條軸線，東西各橫跨著8條不同的胡同。游人慕名而來，卻常常只往返于中軸線，殊不知軸線兩邊才有真正的北京生活。胡同有的很短很窄，有的既寬且長，兩邊對應(yīng)的不是“宅門”四合院就是大雜院。舊京風(fēng)物并非無跡可尋。從北兵馬司胡同沿到菊兒胡同，都有舊時名人居住過的痕跡，到現(xiàn)在圍墻、房屋還是修繕得很整齊，讓人望而生慕。

胡同連著院子，院子又多是大雜院，大雜院與四合院又不同。“過去只有有錢人才住得起四合院?！崩顚幷f?！艾F(xiàn)在也是，一套四合院價值上億。住在雜院里的所謂‘老北京’，也都是49年以后陸陸續(xù)續(xù)搬進來的?！痹诟母镩_放前，政府認為住房是一項基本權(quán)利而不是資產(chǎn)。為了安置北京日益膨脹的人口，政府將四合院像豆腐塊兒一樣分割成無數(shù)單間分配給人們?！半m然他們沒有產(chǎn)權(quán)，只有使用權(quán)，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這里的主人?！?/p>

胡同的生活容易給人一種時光停滯的錯覺，生活在這里的人容易安于現(xiàn)狀。早上起來遛遛鳥、吃過午飯下盤棋、晚飯過后散閑步是生活的常態(tài)。外地人的蜂擁而入多少打破了胡同里北京人的生活狀態(tài)?！昂锏娜藢ν獾厝思认睬覒??！崩顚幐嬖V我。“08年奧運會以后，政府鼓勵開發(fā)南鑼鼓巷，于是涌入很多外地人，在這里開店設(shè)鋪。外地人帶來了大量商業(yè)機會和游客，打破了胡同原有單一的經(jīng)濟狀態(tài)。”

胡同原本是一個可循環(huán)的經(jīng)濟生態(tài)圈：一位老師每天清晨上班前都在路口吃早點，賣早點的把賺到的錢給了孩子交學(xué)費，到了月末，錢變成工資又回到了老師手里。在完成經(jīng)濟循環(huán)的過程當(dāng)中，人們也自動完成了情感的循環(huán)，遠親不如近鄰，這也就是胡同里的人們不愿意挪窩兒的原因。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拆遷，年輕人盼拆，老年人怕拆。“沒有親身住過大雜院的人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態(tài)的。”有一天深夜，李寧和女朋友在巷子里看到一個小姑娘扶著一位老奶奶。女朋友笑稱，這么晚了，這兩人還在散步，“這哪是散步，是孫女扶著奶奶上廁所呢?！边@是胡同的現(xiàn)狀，也是政府重建的理由?！懊刻煸绯?，門口的公廁就人滿為患?！?/p>

李寧的另外一家店起名“本土意識”，不知道是南鑼鼓巷的本土意識還是北京的本土意識，抑或中國的本土意識，他沒有解釋。不過在胡同里，北京人有著自覺的本土意識。路過帽兒胡同，巷尾的一個院子門口貼著一首打油詩：

我院居住老百姓，沒有古跡與名勝；

游人請勿進我院，勸君取經(jīng)往西行；

我院不是清東陵，你也不是孫殿英；

莫進我院來探訪，盜賊名聲不好聽。

雖然南鑼鼓巷已經(jīng)成為熱門景點，每天來往的游客多達幾萬，但住在胡同里的人們還是抱守著原本的生活不愿意被打擾。胡同里的人愛瞧熱鬧，不愛管閑事，外邊的世界再熱鬧，也和他們沒關(guān)系。窮忍著，富耐著，睡不著瞇著！

每年，李寧都會和商會的其他成員一對一補助巷子里的貧困戶。“巷子里的情況相差很大，有本事的都出去了，還有很多則需要領(lǐng)保障金?！闭f這番話的時候，他沒意識到，自己外地人的身份已開始模糊，他認識這里大多數(shù)的人，大部分時間的生活、工作都在這里，除了戶籍，事實上他早已成了一個胡同人。

我們行至菊兒胡同口，街邊一攤子賣大碗茶的。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桌上擺著3只青碗，攤主拎著長口的水壺往瓷碗里倒茶，“5塊錢一碗！”那位年長的父親搖搖頭，舉著茶碗對我說：“這都不對。我們小時候喝的大碗茶，都是純白色的胎底，碗口鑲著藍邊，好看極了！”

胡同里的足球

楊璞小時候居住的東揚威胡同和西揚管胡同如今已經(jīng)被全部拆除，現(xiàn)在占據(jù)那片土地的是俄羅斯大使館和北京著名的簋街，和胡同一齊消失的還有他曾經(jīng)就讀的東直門小學(xué)?！俺怯肎PS，否則已經(jīng)無法找到小時候居住的地方。”楊璞平靜地告訴我。

這位現(xiàn)任北京國安足球隊青訓(xùn)部主任的前中國國腳，曾是典型的北京胡同孩子。

“我小時候，80年代初的北京城，還沒有現(xiàn)在那么多的高樓大廈。那會兒我們家住在一個半拉四合院里，十幾戶人吧。加上胡同里別的雜院的孩子，好幾十號，都在一個學(xué)校上學(xué)。學(xué)校每天下午3點放學(xué)，沒人回家做作業(yè)，父母都是五六點才下班，先玩。女生跳皮筋，男生就是踢足球。胡同很窄，書包一擺就是球門，踢墻二過一，腳法都是那會兒練出來的。小時候踢球闖過不少禍，街坊四鄰，還有我們家的玻璃，我踢碎過好幾塊。有一次街邊修路，不小心把一塊兒瀝青踢到鄰居小姑娘頭發(fā)上了。晚上她奶奶帶著她來我家跟我爸媽告狀。怎么辦呢，說要我?guī)е纛^發(fā)去。剪就剪唄，結(jié)果到理發(fā)店，全給剃了，姑娘成了禿子。第二天照樣踢球，她奶奶坐院子門口呢，沒細瞧，一個大腳把老太太給踢懵了。這下好，禍全闖他們家去了?！?/p>

楊璞的足球生涯就是從胡同開始的，胡同、體校、梯隊、俱樂部主力、國家隊，拾級而上。1998年，他成為北京國安隊的一線隊員，一年后，他生活了20年的東揚威胡同和西揚管胡同被拆除，一家人搬出二環(huán)，住進位于安定門的樓房，失去了自小相伴的街坊四鄰?！鞍l(fā)小們都散了，也沒有通訊方式，再去找人，發(fā)現(xiàn)大家也都越住越遠，一年只能見個一兩次。”

樓房意味著全新的生活方式，這讓楊璞一家人十分不習(xí)慣。在全家的動議下，他們決定又搬回“接地氣”的四合院居住。但好景不長，拆遷讓一家人再次搬離胡同。這一次，他們搬得更遠，到了北五環(huán)。

作為北京居民，楊璞對待洶涌而來的城市化進程無能為力。作為球員，他的足球事業(yè)蒸蒸日上：2002年，代表中國隊征戰(zhàn)韓日世界杯；2009年又隨北京國安隊奪得俱樂部歷史上首個頂級聯(lián)賽冠軍；2010年退役后，負責(zé)北京國安隊的青少年足球訓(xùn)練。

現(xiàn)在的楊璞心態(tài)平和，三句不離孩子和足球。

“現(xiàn)在的孩子們都不踢球，有好多都不知道這項運動，沒見過足球，不知道怎么踢。你能想象么？都是樓房造成的，住在高樓里，沒有小伙伴，沒有鄰居，沒有場地，只有電腦?！睏铊睋u搖頭，不知道是為中國足球的現(xiàn)狀擔(dān)憂還是惋惜早已不復(fù)在的胡同足球。

如今，他每天都會駕車從北五環(huán)穿越整個市區(qū)到北京47中、回民中學(xué)（小學(xué)、初中一體）、天壇115中學(xué)、朝陽體校、管莊小學(xué)等學(xué)校，觀看并指導(dǎo)孩子們踢球，挑選好的苗子進入國安的梯隊。

“我的隊里，北京孩子和外地孩子的比例是1：10?！睏铊蹦檬直葎澲?，“不管北京孩子還是外地孩子，都是獨生子女，足球讓他們知道團隊意識?！彼麖娬{(diào)團隊意識這個詞：“中國人喜歡拉幫結(jié)派，哪哪的人喜歡湊在一起扎堆。足球里沒這個，管你是哪兒人呢，最重要的是把球踢進球門里去。”越來越多外地人涌入北京，沖擊著每一個行業(yè)，包括足球?！拔倚r候胡同里絕少有外地人?！?/p>

“有時候我也會問那些外地孩子，你們?yōu)槭裁刺咔?？他們說是為了改變自己和家庭的生活和命運。他們的父母都是來北京打工的，生活條件并不好?！钡珬铊庇钟X得哪里不對，他至今還記得自己在胡同里踢球時的狀態(tài)，“我小時候沒想那么多，就是喜歡，踢球能讓我快樂，真的！”

前門大街的四合院

我和雨珈穿過前門大街，往東的馬路對面是一片尚未拆遷的胡同。大柵欄拆遷時，麥爾曾以記者身份采訪參與改造大柵欄項目的SOHO中國CEO張欣。張欣說：“請你不要批評我們，這已經(jīng)是第36套方案了！”盡管如此，矗立在大柵欄的建筑依舊讓人不以為然，它們看上去和在中國其他城市商業(yè)街上的建筑沒有不同。

2008年的奧運會加速了政府對胡同的改造，北京市政府曾喊出的口號是“新北京，新奧運”，一個“新”字，意味著對舊城區(qū)的拆遷。

老北京城的布局和劃分也許是最能體現(xiàn)中國人思維的一種表現(xiàn)。“天圓地方”，整個城市像一塊豆腐，被整齊地分割成無數(shù)小塊，所有街道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方向，所以這座城市的方向感極強。胡同里也有斜向分布的街道，但都特別標(biāo)注出來，比如煙袋斜街、棗林斜街、楊梅竹斜街等。這些胡同和街道的名稱頗為市井，但不是毫無來由，例如北兵馬司胡同，是明朝時北城兵馬就在這兒。還有楊梅竹斜街，據(jù)說得名自一楊姓媒婆，后諧音雅化，改為楊梅竹斜街。這些名字聽起來比刻板嚴肅的“金融街”和莫名其妙的“普羅旺斯莊園”可愛多了。

前門正南方向兩公里處是天壇，通往天壇的這條南北走向的街道，是一條天然的中軸線。路的西面屬于宣武區(qū)，東面則劃歸崇文區(qū)。與一街之隔的大柵欄不同，馬路對面看上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越往里走越覺得這里與北京城隔離開來，使人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這條胡同里充斥著搖搖欲墜的門墻、低矮的院落和裸露下沉的地基柱礎(chǔ)。斜陽殘照，荒草叢生，一副衰敗、沒落的模樣。

胡同的中間有一條斜街，一旁矮屋裸露的外墻青磚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冰窖斜街”4個字。斜街的拐角處有一座獨門小院，紅色院門上貼著門神和對聯(lián)，門口的小院子架掛著許多成熟的紫豇豆。

小院子的女主人姓韓，個子中等，瘦削的臉龐看上去略微泛黃，黑色頭發(fā)里伴著銀絲，有著胡同里的人特有的小心翼翼，仿佛一眼就能看出別人的善惡品行。她語速不疾不徐，字正腔圓，使自己看上去盡量大方得體。盡管已經(jīng)退休在家，但每天似乎還總有忙不完的事情等著她去做。

“我們家4個兄弟姐妹，我是老大。我母親常年癱瘓，去年剛走……”她朝紅色的院門努努嘴，示意老人家最后的歲月正是在這座院子里度過。韓女士的父親是老北京，母親卻是外地人，革命年代成就的姻緣。依靠父親的工人身份，他們一家人被分配到這個雜院里，一住就是五十多年，見證了四周胡同的拆遷。跟大部分胡同里的居民一樣，她更關(guān)心政府將如何安排自己。

“這里遲早要拆的，那時候您會住上樓房。”雨珈安慰她。

“（政府）每年都來談，每平米只給補償8020元……按面積折算分配新房的話，還要我再出15萬，我上哪兒弄去?！表n女士搖搖頭，她覺得自己被將了一軍，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

自從2001年，也就是北京取得奧運會主辦權(quán)的那一年開始，拆遷戶的賠償制度就一直維持在每平方米8020元的標(biāo)準不變，直到現(xiàn)在。我忍住了一句話：“如今北京五環(huán)內(nèi)已經(jīng)沒有均價兩萬以下的房子了?！?/p>

馬路兩邊的街道旁，盡是些高聳闊氣的現(xiàn)代建筑，每一棟都高出胡同里的平房，那里面入駐的是韓女士可望而不可即的政府職能部門。走出斜街幾步，就是著名的“本山大舞臺”，讓這里看上去更像一座孤島。

“我懷念毛主席的時代?！表n女士說。

她似乎很久沒有跟人傾訴了，漸漸熱情起來，領(lǐng)我們進院子里。四合院雖然破敗，里面卻別有洞天，韓女士的18平米就在門口走道邊上，過去應(yīng)該是宅門的門房。四合院的正房已經(jīng)沒有人居住了，殘垣斷壁斜耷拉著。

“能搬的都搬走了。”她說。

院子的中央種滿了各種蔬菜，葫蘆和黃瓜飽滿鮮艷地掛在竹架子上，不遠處還有個個頭巨大的冬瓜。“去年冬瓜大豐收，我自己吃不了，還送了好些給街坊鄰舍?！?/p>

“我從小就要強，小學(xué)到中學(xué)都是班級干部。70年代，毛主席號召我們上山下鄉(xiāng)，我弟弟妹妹都還小，我頂了名額去了東北。我是老大，從小就在家里幫父母干活。插隊的時候，別人干不了的重活我都能干。有一次在房檐上干活，不小心仰八叉摔了下來。那會兒年輕不懂事，拍了拍泥又站起來繼續(xù)干活?！彼檬置艘幌卵?，“我尊敬我的父親，樸實直率，一輩子沒向權(quán)貴低過頭。他教導(dǎo)我如何做個好人，別人有的別眼紅，別人沒有就要幫扶。我從東北回北京，先結(jié)婚后離異，那時候兒子懂事，為了不增添我的負擔(dān)，主動和他爸住在一起。我父親去世后母親癱瘓了，弟弟妹妹們的條件也不好，我是老大啊，我不承擔(dān)誰承擔(dān)呢？”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繼續(xù)說，“這雜院我住了幾十年，早就習(xí)慣了，樓房對我的吸引力沒那么大。但我得為我兒子著想，他很孝順，三十多歲就是因為沒有房子一直沒能結(jié)婚。母親的病讓我沒有積蓄，15萬對我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p>

她困在那串?dāng)?shù)字里若有所思，“你知道嗎？我每天早上都是聽著升國旗的聲音醒過來的……”她提醒我們這塊土地的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