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秘魯邊境小鎮(zhèn)卡爾納直接跳上一輛直達庫斯科的長途車,窗外的風景逐漸從大海過渡到連綿起伏的安第斯高原。不過高原反應也如期而至,讓太陽穴深處隱隱地疼。
抵達庫斯科時已是第二天中午時分,高原的陽光刺眼地明亮,這感覺跟拉薩很像,總會讓我忍不住靜定地站在某地瞇著眼睛與陽光對視。
獅子在印加帝國中代表勇氣,而作為印加帝國的舊都,庫斯科的城市輪廓也像是一只耀武揚威的雄獅,獅子的心臟位置就是現(xiàn)在的武器廣場。廣場四周既有印加人建造的太陽神廟,也有后來的西班牙入侵者修造的大教堂。無論神廟還是教堂都大得讓我不得不抬頭仰視,用最廣角的鏡頭才能拍全。
由于兩種文明留下的背影都太過高大,這讓格瓦拉在評價這座城市時有點自相矛盾。當他看到神廟的廢墟與被洗劫一空的宮殿時,他說“在這樣的庫斯科,讓你有種沖動,想拿起武器,成為一個為印加自由而戰(zhàn)的斗士?!笨僧斔吹綖榱宋靼嘌缿?zhàn)士而豎起的紀念碑時,他又想“披掛上陣,騎上強壯的馬匹,在一群缺盔少甲、赤身裸體的印第安人中殺出一條血路?!?/p>
雖然評價騎墻,不過這也正好說明在格瓦拉的身上既流淌著西班牙人的血液,同時他的心又早已深深融入南美大地。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庫斯科這座城市的偉大之處,她就像是一顆擁有許多面的鉆石,每一面都散發(fā)出耀眼的光。
構(gòu)成武器廣場生態(tài)圈的,除了教堂跟神廟,還有鱗次櫛比的酒吧、咖啡館以及售賣工藝品的商店,它們一起組成了一幅熱熱鬧鬧的畫面。其中畫龍點睛的是那些牽著羊駝,梳著黑又亮的麻花辮,穿著色彩艷麗的披肩(當?shù)厝私小芭砬铩保?,熱情跟游客合影賺點小費的印第安大媽。比本地人打扮更夸張的則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留著半米長胡子的,渾身爬滿文身的,還有的像是直接從北歐童話里走出來的巨人。在這樣的老城中,仿佛每個人都想引起注意,那些不想被注意的,反而引來更多的關注。
武器廣場北面的大教堂規(guī)模絲毫不輸它在歐洲的兄弟姐妹,但是這里有一點與眾不同。在教堂里一幅占據(jù)整面墻壁的《最后的晚餐》壁畫中,擺在耶穌餐盤里的食物并不是烤乳豬,而是一只四腳朝天的豚鼠(在中國被叫做荷蘭豬)。這也算是宗教的入鄉(xiāng)隨俗吧,因為當?shù)厝藢嵲谔珢鄢噪嗍罅耍踔吝€有專門賣豚鼠肉的商店,一只只拔毛凈身后的豚鼠赤條條地躺在貨架上,讓我不禁對比起它們被關在籠子里竄來竄去的可愛模樣。
但我還是鼓足十二萬分勇氣在一次晚餐時點了一只。端盤上桌時,一只完整的豚鼠齜著牙齒,翹著胡子,看了半天不知該從哪個部位下嘴。我的老土模樣一定已經(jīng)讓站在身邊的侍者在心里笑出聲,他又把豚鼠端回廚房,大卸八塊后再端出來就像是一盤肉了。我捏著兩條鼠腿,三下五除二就把瘦肉部分全部吃掉,可最終還是沒有膽量去啃豚鼠腦袋。一邊吃,心里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
在庫斯科的陽光下走了幾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已經(jīng)紅得發(fā)黑了。這又讓我不禁比較起庫斯科跟拉薩。雖然相距萬里,可它倆實在太像了,從來不缺明媚陽光,市井中彌散著一種奶制品的厚重香味,呆久了還會讓人輕微暈眩。雖然它們的信仰不同,卻都散發(fā)出暖暖的光芒。
到了庫斯科而不去馬丘比丘,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往返兩地的火車依舊時斷時續(xù),至今依舊被烏魯班巴河的洪水左右,每年一二月份的雨季,路基被沖垮的情況時有發(fā)生。于是探訪馬丘比丘的最佳季節(jié)是在南半球七八月份的冬天。
我來到庫斯科時雨季剛過,火車一側(cè)的河水已經(jīng)不再湍急,就像退役后的戰(zhàn)馬閑庭漫步特別悠閑。從車窗中能看到遠方的雪山,它就像是個魔咒,前行的火車一直與它靠近,卻又仿佛永遠都無法抵達。鐵軌的終點是馬丘比丘下的小鎮(zhèn)阿瓜斯卡連斯特,由于背靠大樹好乘涼,這里的物價水準絲毫不輸首都利馬。
第二天一大早出發(fā)前往馬丘比丘,打算坐第一班擺渡車去看日出??尚耐氲穆眯姓卟恢晃乙粋€,早晨五點多,當我抵達車站時,那里早已排成一條比黑夜更黑的隊伍。
擺渡車在由十來個首位相連的Z字組成的山路上曲折盤旋,再回頭一看山腳下的小鎮(zhèn)已經(jīng)變成另一片星空,清晨明滅的燈光如同繁星。
早晨六點半,找到的空地剛好可以把馬丘比丘盡收眼底,我盤腿坐在掛滿露水的草地上,靜等黎明的第一縷光線將天地照亮。關于馬丘比丘的文獻浩若煙海,至于它如何拔地而起又如何湮滅于歷史,如何被再次發(fā)現(xiàn)又如何成為世界新七大奇跡,請大家Baidu或者Google,這里我只想說一位看日出時遇到的臺灣先生。
林先生來自臺灣新竹,他說馬丘比丘被寫進了臺灣的小學課本,也成了他的兒時夢想,可這個夢一做就是40多年,因為生活忙碌,直到退休后才有時間和愛人一起來到這個心中圣地。他又跟我提起三毛,說三毛在從馬丘比丘返回庫斯科時,火車被洪水包圍,她如何在大雨中逃難的故事。我說三毛不僅在臺灣很有影響力,也影響了整整一代大陸年輕人,她就像一束微光,照亮了我的旅途。
在馬丘比丘游覽,除了踏著石板路上的青磚參觀遠古遺存的神廟糧倉堡壘之外,這里還有兩條密徑,一條通往太陽門,這也是印加古道的一部分。印加古道是前火車時代與外界通信的唯一橋梁,現(xiàn)在已被開發(fā)成經(jīng)典徒步線路,每天只發(fā)放500張通行證,旺季時必須提前兩三個月申請。當代人走印加古道需要四天三夜,這速度一定會被印加人嘲笑,因為他們的最快紀錄是3小時43分鐘。
另一條密徑通往印加橋,那是一座寬度只有50公分的小橋,一側(cè)即是萬丈深淵。不知在印加時代,人們都從哪里學來的凌波微步。這段路比華山還險,難怪在通往印加橋的路上會設立一個登記處,要寫清姓名、護照號及通過時間,一旦日落前仍未折返,就得展開搜救行動了。
格瓦拉在馬丘比丘玩得很開心,他在一個為武士準備的房間里,找到了兩個洞孔。他很快明白這是用來體罰囚犯的。被罰人的手臂被強制性地從兩邊的孔里伸出來,然后被反方向推到骨頭斷掉為止。他還親身試驗,伸出雙臂,讓同伴阿爾維托慢慢推著他,只稍稍用了一點力就讓他覺得劇痛無比,感覺要是再推一把的話,身體就會被整個兒撕開。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想要找到這兩個洞孔,可徒勞無功,又一想即使真的找到,我也沒有同伴幫我做實驗,還是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離開庫斯科后,格瓦拉的腳步繼續(xù)朝秘魯中部山巒行進,他的下一個目的地是位于伊基托斯的麻風病醫(yī)院。遺憾的是,現(xiàn)在那座醫(yī)院早就不存在了,于是他和同伴前往伊基托斯的水上航行成了格瓦拉之路秘魯部分的最后一段旅程。
如果你也打算重走這段航路,可要千萬小心。這條路可以用特別不靠譜來形容。
首先說開船時間不靠譜,明明公告牌上寫下午五點開船,可到了五點,大船依舊紋絲不動地停在岸邊,就像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在自家門口曬太陽,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即使船上的人已經(jīng)等得心焦體燥,隨時都能跟誰打起來。
隨后開船時間被一拖再拖,從當天晚上九點到轉(zhuǎn)天上午九點,就在我等得幾乎絕望時終于看到自己緩緩移動起來。我興奮地跑到甲板上想跟岸上的人揮手告別,可我一打開艙門,才看到我們的船還是原地踏步,原來剛剛有另一艘大船進港,我把它當成參照物了。
第二個不靠譜是這里危機四伏,我看完日落回到船艙時,發(fā)現(xiàn)手機不見了,問誰都說沒看見不知道。但我的遭遇跟另一個荷蘭女孩相比可就小巫見大巫了,她的全部家當被偷得一干二凈。
除了這兩點小小的不快,我在船上的三天時間中幾乎進入了一種冥想狀態(tài)。因為亞馬遜河上沒有手機信號,也就不用像平常一樣刷一下微博聊一下微信。于是每天有了大量的閱讀時間,讀累了就看一看窗外的風景,雖然岸邊叢林的體貌特征變化不大,但天上的云朵形態(tài)卻瞬息萬變,偶爾還能看到彩虹。
格瓦拉的待遇比我好多了,他坐的可是頭等艙,賭博嫖妓成了他朋友阿爾維托的主要娛樂。作為文藝青年的格瓦拉沒工夫跟世俗同流,除了閱讀,他還喜歡在夜晚仰望星空。他說:
“我的眼睛掃過浩瀚的蒼穹,天上的星星在快樂地閃爍著,好像在回答我內(nèi)心深處的問題:‘這一切值得嗎?’回答是肯定的?!?/p>
預告第三篇古巴篇關鍵詞:
哈瓦那、比尼亞萊斯、桑塔克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