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香港政府宣布，香港奇妙電視和香港電視娛樂兩家獲得由政府新頒發(fā)的免費電視牌照，而此前一直高調行事的香港電視主席王維基則空手而歸。

在過去4年里，年已五旬的香港“電訊魔童”王維基做了一回電視夢——他賣掉自己經營多年的電訊主業(yè)，高調投身電視，對獲發(fā)免費電視牌照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勢，卻最終敗北。

失意的王維基沒有料到的是，兩天后當他出席母校香港中文大學的一個論壇時，竟有逾三千名學生到場向他表示支持。

“王先生過往多次進入新市場，都是看到市場及社會有此需要，才能做出成績。這次進入免費電視市場亦然，香港電視不獲發(fā)牌照，是對香港創(chuàng)意工業(yè)的傷害，亦是香港社會在大眾娛樂上的損失?！?0月29日，面對《南都周刊》記者的郵件訪問，王維基和他的香港電視這樣回復說。

與和他同輩的香港電訊、電視行業(yè)大佬相比，王維基總顯得有些另類。不是必須穿正裝的時候，他常是一身休閑打扮；聽到有80后抱怨成功越來越難，他不顧本港“階層固化”的輿論，在專欄文章里以一副中年公知、人生導師模樣勸告年輕人，稱現時成功比過去任何時代都更容易；甚至干脆回到香港中文大學報名全球政治經濟課程，去正面回應可能被80后趕上的挑戰(zhàn)。他的香港中大授課老師沈旭暉感慨，這位比自己還年長的學生，“其實已違背他所屬圈子的潛規(guī)則?！?/p>

“電訊魔童”

王維基有個外號叫“電訊魔童”。在其文集《這是命，也是運》中，他透露自己的發(fā)跡史：1979年，17歲念中學五年級時，他曾自費開設補習社，吸納四百多名學生報名，這為他賺取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4萬元港幣；在香港中文大學修讀電子系時，引進臺灣版免稅工程教科書，既讓同學享受到廉價教科書，又為自己賺取了生活費；1989年，移民加拿大，曾在跳蚤市場賣女裝睡衣，之后成立自己的電腦公司。

眼下的港人，對“成功”人士充滿了矛盾心態(tài)，他們中的許多人，一方面希望自己或子女將來能成為另一個李嘉誠，在自由港打下一片江山，一方面又痛恨這些大財閥家族壟斷地產等產業(yè)，形成商業(yè)霸權。對他們來說，王維基是一個特例，他既擁有“白手起家”的背景，給港人以信仰個人奮斗的空間，又是一位敢于向固有利益格局挑戰(zhàn)的勇士，承載著香港人重建往日輝煌與實現社會公義的雙重夢想。

王維基“電訊魔童”的奇跡始于上世紀90年代初。當時香港撥打國際長途每分鐘要1.5美元，已經移民海外的王維基意識到，國際直接播號（IDD）市場大有前途。1992年，王維基創(chuàng)辦城市電訊，推動開放IDD市場，打破香港電訊的長途電話壟斷局面。那個年代里曾定居海外的港人，多半是從IDD的前置號碼1666開始知道王維基這個人。

王維基的老師沈旭暉說，不少前輩認為王維基是個“頭腦聰明的才俊”，但“很驕傲”，難以相處。這一點王維基自己也充分意識到，偶爾還會在回顧自己的光輝歷程時，透露出些許的小小得意。

2003年是王維基拓展光纖網絡的第一年，當時的網絡還沒有形成與收費電視抗衡的格局。當年年初的一次行業(yè)內交流，讓王維基有機會與網絡行業(yè)的兩位最大競爭對手——艾力與保羅同組。事后王維基回憶：“我不經意地提出，當時最大營辦商所面對的最大威脅，不是我們這些新崛起的小公司，而是那一間最賺錢的收費電視營辦商……如果我是他們，便會全力進軍收費電視市場?！?/p>

或許是受到王維基的啟發(fā)，就在當年八月，艾力與保羅兩家公司推出收費電視業(yè)務，“幾年后，市場傳言他們以15億搶購了英超的獨家播映權，觸發(fā)本地收費電視市場近年來血流成河的大戰(zhàn)。”

多年后，王維基說，“我當然非常感謝上天這個安排，令兩大對手大戰(zhàn)多年，疲于奔命，讓我們有足夠時間鋪設光纖網絡，定下今天寬頻市場的強弱之勢、勝敗之局?！毖哉Z中，帶著僥幸與謙卑的王維基，仍然難掩他對自己游說技巧和戰(zhàn)略眼光的自豪。

沈旭暉這樣理解“魔童”二字：成就王維基的恰是他不斷改變命運的精神?！俺送?，這年頭，誰還有夢想？除了魔，又有什么人天天想著推倒重來？”

在寬頻領域打拼十年后，魔童的風險喜好本性讓王維基再一次選擇挑戰(zhàn)。2012年，他賣掉城市電訊加拿大和香港的主營業(yè)務，留下三十億，準備開拓他的電視王國。

電視夢

王維基曾有一個電視夢：去南極做直播，利用香港可貴的自由環(huán)境，“將世界帶給十三億中國人?！?/p>

過去，香港電視新聞業(yè)的外出采訪，基本以跟隨國家和港府領導人外訪為主，少見單獨的國際新聞。

2010年，王維基跟隨包括科學家、攝影師在內五十多人組成的團隊，在南極進行了十幾天的考察，記錄冰塊蓋量、冰川密度、企鵝和鯨魚的數量。聽資深新聞人介紹，在南極做直播的人力、財力成本極其昂貴，王維基暗自估量，如果在天寒地凍的南極都能做成直播，那么今后在海地、索馬里、阿富汗等地做可控成本的有效連線，將不再是香港新聞人的夢想。

王維基與電視的緣分始于5年前。2008年，他在亞視擔任了12天的行政總裁，因“行事風格”與高層不和而請辭，但江湖風傳，王的請辭原因是他不想把亞視辦成香港的中央電視臺。亞視的短暫經歷讓王維基接觸了大量的電視從業(yè)人員，有機會與旗下超過五百名員工交流，“發(fā)現這是一個很值得去做的行業(yè)，不光需要投入大量資金，而且需要全心全意去經營?！?/p>

就在王維基離開亞視后第二年，香港當時僅有的兩家免費電視開始遭遇行業(yè)危機。2009年夏天，香港廣播事務管理局對亞視及無線電視（TVB）進行公眾聽證會，聽證會的意見中，多數要求發(fā)免費電視廣播牌照引入競爭；其后，廣播事務管理局表示，歡迎收費電視及衛(wèi)星電視申請加入香港免費電視廣播市場。

時運給王維基提供了一個實現“南極直播夢”的好機會，他決定從頭開始，成立香港電視，申請免費牌照。

香港的免費電視歷史始于1967年，在此之前，香港僅有英國資本支持的“麗的映聲”一家電視臺提供收費電視服務。首家免費電視臺TVB成立后，麗的電視也于1973年被迫改為免費電視服務，以應付激烈的市場競爭，直至1982年改名為亞洲電視。在此期間，1975年曾有“佳視”加入成為第三間香港免費商營電視臺，可惜僅維持了三年即倒閉。

其后幾十年里，香港免費電視兩臺競爭的局面逐漸轉為“一臺獨大”，盡管“亞洲小姐”選秀曾為亞視帶來短暫輝煌，但終難抵擋TVB連續(xù)劇的狂轟濫炸。從《精武門》、《射雕英雄傳》、《上海灘》到《陀槍師姐》、《金枝欲孽》，TVB電視劇曾一度風靡海峽兩岸三地。但一臺獨大的局面使TVB逐漸壟斷了香港免費電視市場，有香港媒體評論，TVB近年來也開始吃老本，劇情越發(fā)程序化、對白老套、靠拍續(xù)集。這不僅令本港觀眾難以接受，大陸、臺灣等華語地區(qū)的觀眾也逐漸將追劇的目標鎖定在日劇、韓劇、美劇上。香港市民一直期待政府可以增發(fā)免費牌照，引入競爭，讓觀眾有更多選擇。

10月20日，在得知王維基被拒發(fā)免費牌照后，幾萬名市民齊聲向政府呼吁，要求五張免費牌照。有市民表示，TVB連續(xù)劇曾一度是香港人難舍的情結，“放工回來，一家人圍在桌邊吃飯，看TVB劇，曾經是香港人的生活習慣”，香港資深媒體人陳競新動情回憶，“我曾經跟拍《獅子山下》的編導有聊過，他們那時候是真的去貧民區(qū)觀察生活?！睂φ杖缃駝虞m“BBQ式大結局”（結尾大團圓場景總是一群人在戶外燒烤）的TVB連續(xù)劇，一些港人更期望政府給王維基一個機會，為市民奉上驚喜。

挑戰(zhàn)TVB

王維基一直以挑戰(zhàn)者的姿態(tài)出現，在電視行業(yè)也不例外。他曾經對老友蔡東豪表示：“電視是創(chuàng)意工業(yè)，是一門人的生意，得人心得天下。 TVB對自己人太差，谷埋（積累）這道怨氣很大?！辈號|豪在一篇評論中稱，王維基認為自己的出現，“代表這道怨氣的爆發(fā)點”。

在王維基看來，一臺獨大的壞處，不僅使從業(yè)者看不到前景，無法吸引新人入行，還會影響電視作為香港創(chuàng)意工業(yè)的根基地位，“電視死，香港創(chuàng)意工業(yè)也死?！蓖蹙S基說。

近年來，香港一直有藝人公開表達對TVB“一臺獨大”、壟斷藝人資源的不滿。 2009年，亞視曾投訴TVB壟斷市場，經過三年多的調查，香港通訊局于今年9月宣布，裁定TVB獨家合約條款苛刻、不準部分合約藝人在其他臺發(fā)聲、禁說廣東話、禁參與其他電視臺宣傳等“四宗罪”成立，違反《廣播條例》，處罰金90萬元港幣，并要求TVB三個月內終止違規(guī)合約條款。

除條約壟斷外，部分當紅合約藝人也表達對TVB片酬的不滿。因出演《金枝欲孽》中“安茜”角色而人氣躥升的前TVB花旦張可頤曝出，TVB給她的片酬僅每集兩萬元港幣。因此，當王維基開出七倍于TVB的片酬拋出橄欖枝時，她爽快加盟香港電視。

“香港不缺乏創(chuàng)意人才，缺乏的是一套管理創(chuàng)意人才的系統(tǒng)，我熟管理，我有信心。”自信滿滿的王維基通過向TVB挖角，建了一支由黃日華、鄧萃雯、佘詩曼、郭可盈、廖碧兒和元華等數百名藝人組成的演藝團隊，其中既有當紅明星，也有駱應鈞、姜大衛(wèi)等對觀眾來說臉熟但叫不出名的“金牌綠葉”。

免費牌照沒拿到，三年投資九億港幣的王維基的心血付諸東流。在免費牌希望落空后，王維基宣布香港電視裁員320人，出人意料的是，員工們并沒有怨言。

如今，免費牌照沒拿到，讓三年投資九億港幣的王維基的心血付諸東流。在免費牌照希望落空后，王維基宣布香港電視裁員320人，出人意料的是，員工們不僅沒有怨言，反而對王維基稱贊有加。

前TVB資深編劇Connie Pun表示，很珍惜自己與王維基一起工作的日子，“大家普遍不愿意回到TVB，不是因為看不起TVB，而是我們習慣了目前這種自由的創(chuàng)作方式?！盋onnie說，自從跟隨王維基后，感覺“挑戰(zhàn)更大了，你想在TVB里面有任何新的創(chuàng)意都很難，里面每個人都會告訴你：不要搞了。王維基總是要求我們創(chuàng)新。”

不少員工對香港電視的民主管理與王維基的踏實風格贊賞有加。被王維基挖角來的另一位資深編劇Mallovy Yuen稱，王維基平時與員工溝通“就像我們做采訪這樣，我們開會構思劇本的時候他經常想參與進來，反而被我們拒絕，他說‘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拒絕過’。他真的在學東西的，我給他的分鏡頭劇本他真的會做筆記的，而且允許我們反駁他?！?/p>

“對于每一個離職的同事，他都會親自寫個感謝卡，并且找他們合影?！奔幢闶窃诒痪馨l(fā)免費牌照后，王維基仍保證，對于在職的員工按照合約仍然照常加薪。Mallovy稱，員工與香港電視所簽合約是“死約”——任何一方提前解除合約都要賠償。但香港電視未獲發(fā)免費牌照，香港電視主席王維基對員工表示，如果員工可以找到更好的出路，可以隨時解除合約而不需要賠償給公司。

一份本港報章這樣評價：“王維基點解咁受（為什么會獲得）員工愛戴？都不外乎比合理薪酬，老板落場足，全TEAM人夠熱血，成就自己夢想，講到尾，就系非常‘人性化’。”

未來

王維基和香港電視對自己此次失敗心有不甘，但他們又申明，“雖然我們至今仍無法確認不獲發(fā)牌的真相，但深信這與政府原因無關?！?/p>

在給《南都周刊》的回復中，王維基及香港電視表示，“香港的電視市場需要引入競爭，透過競爭來提升節(jié)目水平；同時，電視業(yè)是創(chuàng)意工業(yè)的基石，香港需持續(xù)發(fā)展創(chuàng)業(yè)工業(yè)，為年輕一代帶來希望?！?/p>

看到香港電視得到港人的寵愛，自稱“非政治人”的王維基也難掩激動，稱來自民間的支持令自己“改變了一些想法”。雖然心中有“未成熟的PLAN B（B計劃）”，但目前不便公布。在回復媒體關于是否會通過收購亞視“曲線救國”實現電視夢想時，王維基用比喻的形式表示，亞視需要大修補，不會考慮收購。已有民間智囊向港府建議，可于明年再次增發(fā)免費牌照，彼時王維基仍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