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天有些冷。
在社會生活領域里,接連不斷發(fā)生的那些事件,無論是整治網絡謠言,還是其它一些案件,如著名企業(yè)家和維權的記者及所謂網絡傳謠的初中生被刑拘,等等,以及媒體對相關事件的報道解讀,都引發(fā)了相當范圍的震蕩和莫名的恐懼,其后續(xù)影響仍有待觀察。
事實上,在整個人類的歷史中,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是最安全的。雖然自然災害等仍然威脅著我們的生活,但人類的認知已經能將自然災害帶來的危險與恐懼降到了最低;科技進步,我們已經不會因為對自然的無知產生恐懼,我們也已經不再恐懼饑饉疾病的肆虐,甚至,對于戰(zhàn)爭記憶的恐懼,在很大程度上也正在遠去。社會還利用技術,加強了對社會突發(fā)事件危險事件的防范。
但人們的不安感卻與日俱增。
老師講授自己不相信的東西,學生鸚鵡學舌,人們只敢在私下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1975年4月,哈維爾筆下描述的場景,似曾相識。如同哈維爾所說,這種恐懼并不是通常的心理學意義上的情感,而是“對一種持久的、普遍存在的、危機的集體意識或多或少的分享,憂慮什么是或可能是受威脅的,并逐漸變得習慣于這種威脅?!?/p>
所以如此,是因為每個人都可能有東西失去,每個人都有理由擔心。
改革三十多年來,中國社會從封閉走向開放,民眾在這爭得的有限空間里,釋放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在物質財富、精神生活和人格尊嚴等諸多方面的自我價值。但是,這種價值沒有得到相應的制度性保護。并非沒有法律保護民眾的權利,這個社會在走向法治社會的路上蹣跚踉蹌,缺乏程序正義,權力對司法常有侵害,以至于法律常常成為權力者予取予求的百寶箱,而不是捍衛(wèi)公眾權利的神圣條文。社會管理中沉積的非黑即白的二元思維模式、長官意志、隨意性功利性,加劇了社會生活的不確定性。這種令人生畏的系統(tǒng)性不確定性,可能影響每一個社會成員。你不去找麻煩,麻煩可能找上你,每個人都可能是弱勢群體。
被恐懼驅趕的人們,要么乘桴浮于海,要么被迫轉向了對物質利益的享樂追求,成為消費主義的奴隸,冷漠于世事,這進一步鼓舞了權力者的為所欲為。結果是社會成本增加,壓力加大,運行效率下降,創(chuàng)造力不再。不安感開始從特定群體向整體蔓延擴散,就像癌細胞一樣,吞噬著社會。
1941年,羅斯福在給美國國會的咨文中提出,美國人及世界其它地方的人們都應該有權享有言論和表達自由、宗教自由、免于匱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懼的自由。羅斯福所談免于恐懼的自由,彼時還是從避免國家之間兵戎相見的災難角度說的。今天,在戰(zhàn)爭漸行漸遠之后,免于恐懼的自由,已經被賦予了新的內涵,也寫進了聯(lián)合國人權宣言。一個現(xiàn)代文明社會,應該讓自己的民眾遠離恐懼的威脅,無論是何種恐懼,同時應建立一種鼓勵每個社會成員都能夠實現(xiàn)自己與生俱來的潛能的秩序。
至于社會中的個人,即便面對恐懼,也當如昂山素季所言:“但也許,我們只是破碎的玻璃,不堪一握。細小而銳利的玻璃碎片,閃爍著捍衛(wèi)自己抗拒壓榨的力量,是勇氣之光的生動象征。而這樣的勇氣,正是那些志在擺脫壓迫桎梏的人們的精魂所在?!?/p>
免于恐懼的自由,不是恩賜的,是爭得的。
朱學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