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語
田霏宇,UCCA館長。金氏徹平,日本藝術家。一場名為“卓之物”的展覽把二人聯(lián)系在了一起。作為藝術家的金氏徹平擅長的創(chuàng)作方式就是在大量的收集日常物品的基礎上,通過重構,再次賦予這些事物新的涵義和可能。作為策展人的田霏宇打破了傳統(tǒng)對于藝術的認識,用后現(xiàn)代主義的眼光把金氏徹平的展覽舞臺移步到了中國,這是一次貌似偶然的碰撞,卻為中國藝術界注入了一股新鮮氣息。二人對于藝術觀、創(chuàng)作方法、文化影響等都有各自獨特的見解,有趣的對話就這樣在他們之間展開了!
金氏徹平 藝術家
田霏宇 尤倫斯藝術中心館長
田霏宇:我想先從你的展覽的標題開始,最后選擇叫“卓之物”,是不是可以從這里談一下,這個展覽中不同的作品和標題之間的關系。
金氏徹平:我確實經(jīng)常使用一些日常的物品進行創(chuàng)作,除此之外我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除了這些大家看得到的東西,我還經(jīng)常用一些你們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把這些東西堆放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作品,這是我對創(chuàng)作作品的一個基本理解。
我創(chuàng)建一件作品之前,就要收集材料。我在全球各個地方,各個國家都進行過創(chuàng)作,每到一個地方創(chuàng)作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收集材料。我之所以愿意到所在地方收集當?shù)氐牟牧希@里面有很有趣的事情,我通過收集材料,會了解這個國家當前所處的一個境況,以及這個國家所擁有的獨特氛圍,從我收集的這些材料當中,會去思考和我之間的關系性,從而自然的進行我的創(chuàng)作。這次我能夠有機會在中國居住一個月進行創(chuàng)作,雖然是一個月,但是相對于這個展覽的規(guī)模而言,其實還是很短的一個時間。但是中國的活力,中國這種快速的節(jié)奏,這種速度感給了我很大的靈感,使得我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這么大規(guī)模的一個展品。剛才田霏宇館長也圍繞我們這個展會介紹了一些背景,作為我本人來講,中國和日本人的關系怎樣,跟我是沒有關系,我只是作為個人來到這里,在北京度過一個濃密相處時間,對于我來說是非常難得的。
田霏宇:作為民間的藝術機構,我們提倡這樣一對一的交流,其實這跟國家的大背景是沒有直接的關系。這個展覽也不是日本基金會,也不是由官方機構來推行的。其實我最早知道他的作品是在2007年,他參加過《美麗新世界》。這應該是十年來最大的一次日本年輕藝術家在北京的一次展出。后來因為也經(jīng)??措p年展的一些展會,每次都會遇到他的作品,每次印象都會更深刻。為了規(guī)劃第一批展覽,我去了一次京都,他在京都的美術學院做了很多年的老師。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學生在準備他們的畢業(yè)作品,他在那兒一邊指導他們創(chuàng)作,一邊跟我們談論這次展覽怎么做。我們決定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時候,讓他過來待一段時間,在這里把材料找到把作品做出來,然后展出。他最被人知道的一件作品,除此之外他還在這兒做了其他方面的創(chuàng)作,包括影像,也包括白地圖系列,也包括一些新的拼貼。因為他最早是雕塑家,但是現(xiàn)在也開始做很多二維的東西。我想這是不是可以對整個展覽的概念說幾句。
金氏徹平:是的,關于這個問題可能會和這次展會“卓之物”這個標題會有所重疊。它是在一個虛空環(huán)境里的想象,可以說是對假象空間進行想象,“重力”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我也會使用很多漫畫里的概念,一些相關的要素收集在一起。然后打破它們原有存在的方式,超越上下連續(xù)的關系,把它們連在一起,這是我的一個基本考慮,它和白色釋放是一模一樣的,這是我的一個基本考慮,它們是各自有各自的用途,但最終是作為一個巨大的整合體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它是一個不具備任何意義的巨大雕刻,以這樣的形式得以呈現(xiàn)的。
田霏宇:日本有那么多的藝術家,為什么我們選擇做他的個展。現(xiàn)在日本當代藝術、前衛(wèi)藝術也在被反復重新探索,被具體運用。他們留下一個美術史的主張:就是對物本身的一個探索,對物品的一種特殊屬性和特殊的興趣。接下來可能就是對于本地問題,并且對亞洲及其他地區(qū)產(chǎn)生影響,啟發(fā)了很多人。出現(xiàn)了兩個主要的潮流,一個是50年代末,一個是90年代到2000年初。他的作品也不是很刻意,但是這兩個潮流的一些痕跡,都反映在他的作品中,等于把這兩個因素相結合,做出一個新的藝術世界。這個如果要去寫文章的話,肯定要有很多闡述,但是在今天,他做出一個特別有趣、有效的回答,對于我們現(xiàn)在不僅僅是日本,甚至整個世界當代藝術所面臨的問題都是很有意義的?!白恐铩边@個展覽,如果是對物和結構的探索和解讀,比如針對什么印象,如果放大一點是對中國的還是日本的,還是小到某一個城市或者您對家鄉(xiāng)的反映,還是您到北京的一個閱歷?從一開始創(chuàng)作到完成有什么樣的變化,是一開始就有靈感直到完成創(chuàng)作嗎,這期間您最大的一個變化是什么?
金氏徹平:針對什么現(xiàn)象是很困難的,因為它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所以才采用作品這個形式,它不是某一個日本的現(xiàn)象,中國的一個現(xiàn)象或者我家鄉(xiāng)的一個任何現(xiàn)象,它是“存在的東西”,你是純粹存在的,你是用肉眼看不到的,但是它是任何地方都會充斥著的東西,如果用語言來表達,它就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如果專業(yè)來說,它也是美術當中的一個現(xiàn)象,也是我們生活中的一種現(xiàn)象??傊?,它是沒有辦法用語言來表達的一種東西,因此它可能是包含許多意義的東西,正是因為有這樣一種無形的東西,我通過形狀把它表現(xiàn)出來。但是我賦予每一種形狀去解釋它,去承載它的份量有多種,這就是我想要去做的事情。還有我要說我在中國待了一個月有什么變化?那就是我作品的大小,它的尺寸遠遠超過我來的時候的想象,另外我要創(chuàng)作的作品數(shù)量也超出我的想象,至少多出了一倍,之所以發(fā)生這樣的變化,也是來自于北京這個城市本身所給我?guī)淼挠绊憽?/p>
田霏宇:你在剛才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你更希望用有形的東西去表達無形的觀念。我們看到你的作品中所用到的材料,都是可以在任何商場買到的日用品,有一個潛在的消費觀念會在您的作品當中,而且在其他日本藝術家的作品當中也可以看到這種很干凈,很消費化的東西出現(xiàn)。我想問一下,這種很明顯的作品消費行為,對您的影響在哪一塊?它是不是成為了日本當代藝術潛在的一個主流現(xiàn)象?
金氏徹平:確實!這個世界你怎么樣去表達它?我想其中的一種方法之一,就是去購買一些東西。也就是你說的這種消費形式來購買我所需要的這些材料。也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確實如你所說,消費創(chuàng)作,有一個潛在消費意識在里面。你所問的問題,是創(chuàng)作當中出現(xiàn)的問題,比如你做一件使用了鐵雕刻的作品,或者你用木頭去雕刻,同樣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也就是你先要去購買鐵、購買木頭才能去創(chuàng)作。雖然我使用常見的物件去創(chuàng)作,在全世界都可以看到,而不是在日本才可以有的,在過去很常一段時間我都在用這種方法。這樣做的好處是,不管在什么地方,集到的材料能夠很真實的反映,那段時間、那個空間、那個地方所有的一些真實狀態(tài)。
田霏宇:我想問問你在日本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工作方法嗎?
金氏徹平:不管去哪里完成作品的做法都是一樣的。但我的作品是從收集材料開始的,在不同的城市,我收集來的材料不同作品就不一樣。這次在中國的作品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材料都是在中國買的。
田霏宇:在中國買東西開心吧?
金氏徹平:特別開心,因為中國的東西很便宜,種類又很多,有很多新的發(fā)現(xiàn)。
田霏宇: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
金氏徹平:在中國特別有意思的是可以找到世界各地的東西,除此之外,中國還有一些自己特別的東西,別的地方找不到。
田霏宇:你組合這些不同的東西有沒有一個規(guī)則和原則?
金氏徹平:在選擇這些作品的一個簡單規(guī)則就是,比如說在這邊的大型堆積物,所選的材料都是容易堆積的。太重的不適合堆在上面,還有的形狀適合做柱子,一些適合做樑,我就用這種感覺把這些堆在一起,不管它是什么材質,什么物件,只要在物理上適合堆積我就會一直往上堆。但是這些日常生活用品在堆積過程中會產(chǎn)生新的功用,比如這個瓶子在被我用作柱子的時候就會產(chǎn)生新的功用。在這過程中這些物品我們熟悉的日常功用會產(chǎn)生變化,比如這個被用作柱子的瓶子有一瞬間看起來特別巨大,產(chǎn)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一瞬間我的作品就成型了,它就是一件作品了!我在乎的是原來這個物品在變成一個平常不熟悉的形象或觀念的時候,你還可以看出它是什么東西,你還可以看出它是一個礦泉水瓶,但是在作品里又產(chǎn)生了很奇妙的變化,在兩邊都可能,“不安定的臨界變化”就是它們成為我作品的時候。
田霏宇:剛才有一句我沒聽懂,特別大是什么意思?是看起來特別大的一個東西嗎?
金氏徹平:在堆積的過程中不僅僅只有一個瓶子,它周圍還有其他的堆積物。在過程中這個瓶子可能會看起來像是一個大物件的模型,比如說宮殿,柱子,可能是這種東西或者別的,那個時候它就是我的作品了。
田霏宇:你選擇很日常的東西做作品,但在選擇材料的態(tài)度上是否也有自己獨到的考慮。
金氏徹平:其實我選材料沒有特別的講究,盡量選擇多的種類,盡量有多的可能性,讓他們能發(fā)揮盡量多的功能,把它們放在一起。我作品里除了日常用品還有很多建材,主要用的時候看看怎么好用。在做作品的時候,雖然我都是取自生活中普通物件,但是把它們放到一個不可名狀的空間,一個非日常的空間或者說一個零的空間去展示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作品在家里或在展廳展示最終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當然有時候受具體場地限制,只能在展廳創(chuàng)作,但是最好將創(chuàng)作的空間和展示的空間分開。
田霏宇:你做作品經(jīng)常是這樣堆起來的。
金氏徹平:對我來說,盡管是同樣的動作不停地重復,但每一次也在不同的地方??臻g的樣子、大小不一樣,使用的材料不一樣,所以做出來的作品就會不一樣。還有一點,我每次根據(jù)現(xiàn)場的具體情況堆著試試看,最后呈現(xiàn)出一個讓自己特別驚訝的東西,有一種“自己”和“自己作品”突然相遇的感覺。
田霏宇:你的作品對觀眾控制是比較強的,你怎么對待這個問題?
金氏徹平:我確實沒有考慮完成作品時要和觀眾有直接的交流,我還是希望通過作品和觀眾交流。
田霏宇:我覺得不同的事物都有不同的階級性在里面。我想問一下,你在中國這段創(chuàng)作期間,“階層”和“階級”是否也是你創(chuàng)作的一個切入視角?
金氏徹平:關于您所問的是否存在階級的概念在里面,確實我所使用的材料包含各式各樣的東西在里面,這些作品各不相同,有的是很貴的東西,有的很便宜,甚至有一些很垃圾的東西都包含在里面,從階級的角度分析可以有這樣的一些區(qū)別,顯而易見。比如我的一個作品《白色釋放》,它就是把很多的東西堆放在一起,都是白色的,最后用一些白色的樹脂澆鑄在上面,只是為了這個作品更統(tǒng)一而存在,就是說這些作品的存在,能夠使這些作品堆的更高一些,當它達到某種意義而又沒有任何意義的時候,才具有了一種“存在”的意義。因此我又賦予了所有這些東西一種不一樣的意義,從這個角度來講,所有的東西都是平等的,我對所使用到的材料都是平等的對待。還有《白地圖》這件作品,當中也是白白高高的樹脂粉噴在上面,放在桌子上面。通過給它噴射這樣的粉末之后,所有的東西都平等的相連了,可以說達到了這樣一個目的。之所以我開始想創(chuàng)作《白地圖》,是和我所居住的城市有關系。有一天下雪了,我突然得到了這個靈感。我所居住的城市每年要下一次雪,有一天下雪后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東西都相連在一起,而且都變得不一樣,它的形狀、它的規(guī)模都是白白連在一起。在我眼前的景象當時仿佛一臺很高的車,旁邊有一個小狗拉了一堆屎,這些所有東西都連在一起成為了一個形狀,而且這些東西非常漂亮。它們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形狀,但是經(jīng)過白色覆蓋后就出現(xiàn)很有意義的形狀在大家面前。包括在走廊里看到那幅作品,墻上有很多線條連在一起,這線是讓小孩子涂顏色留下來的線,有的是繪制地圖當中留下來的線,它們都是不一樣的線,我把本身不具備任何作用、沒有任何意義的線,僅僅只當做線來看待,并把它僅僅作為線連在一起,以達到本身沒有意義的作品意義,就成就了一個作品。
田霏宇:談到這里,我覺得還是親自去欣賞一下你的作品比較有說服力,和你的談話開啟了當代藝術的另一個話題和思考。非常感謝!
金氏徹平:我也很高興有這樣的一個機會在中國辦展覽,也希望可以多進行這樣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