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康

十指連心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假如我們身上的某個器官

突然離開我們

比如一只胳膊突然斷去

那會是什么感覺

斷掉的那只胳膊

離開我們它會獨自疼痛嗎

傷口愈合以后

我們的身體開始生長

那只斷掉的胳膊

就不生長了嗎

斷胳膊會去哪里呢

我們

可不可以像玩弄木偶那樣

再把它找回來

給自己裝上

忍住

忍住，不開口問你

忍住我內(nèi)心的焦慮和慌亂

表面上故作平靜

忍住我強烈的愛和欲望

就要這樣忍住

我忍住了一個人的爛漫

和隨意，還有天真

忍著忍著，這些爛漫隨意和天真

就因為窒息而被憋死了

我內(nèi)心的天平

開始向另一邊傾斜

以后我做事情

都會有這樣的傾向

只要稍微不注意，就會傾斜

時間久了，我的人生也會傾斜

這都是因為年輕時忍著忍著

就被憋壞了的結(jié)果

半輩子

如果，命短一點

活到二十多歲就算半輩子了

我的人生還有一半的路

沒有走完

半輩子已經(jīng)過去

剩下的半輩子先不過了

我先停下來想一想

半輩子是不是意味著

還剩下一半的愛

還剩下一半的恨

我可不可以在后半輩子

讓愛多于恨，讓遼闊多于狹隘

后半輩子開始的時候

我想走得比前半輩子慢一點

我想在后半輩子

對任何事物都充滿愛意

讓我的后半輩子盡量優(yōu)雅

我已厭倦了使用修辭

像。是。和什么一樣

我已經(jīng)厭倦了這樣的句式

厭倦了比喻

我也厭倦了使用排比

厭倦了使用一切的修辭

我厭倦了城市

厭倦這個滿是修辭的地方

它非要把可憐的乞丐趕出市內(nèi)

非要讓一顆銀杏離開故鄉(xiāng)

它非要不擇手段

把自己裝扮得格外妖嬈

我厭倦了出門化濃妝的女人

我厭倦了打腫臉充胖子的人

我厭倦了人面獸心

口是心非的人

我厭倦了一切使用修辭的事物

悼念一只蝴蝶

一只蝴蝶死在比身體

大好幾倍的手掌印里

死的時候

它正思考著下一個停留的地方

它還沒有找到答案

就被拍死了

第二次發(fā)現(xiàn)它的尸體

我又習慣性地一巴掌拍過去

這次我沒有看見它的掙扎

只有幾粒灰塵

從它靜止的翅膀跌落

我懊悔我不假思索的殘忍

捧起它的尸體

將它放在一個陽光明媚的草地

希望有風吹來的時候

它能再次翩然起舞

另一種日子

我們可以不住高樓大廈

在故鄉(xiāng)的田地邊蓋幾間茅屋

房子面積會大得多

而且我們也不會成為房奴

沒有奔馳和寶馬

就養(yǎng)一頭毛驢

不用擔心它速度太快導致車禍

住在這通風漏雨的屋子里

對大自然保持敬畏

冬季種油菜，夏季種水稻

農(nóng)忙的時候就去收割

天冷了，上山砍柴

夜里生一塘柴火。圍著火苗

猜拳喝酒，和長者閑聊

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用關門

養(yǎng)一條忠實的狗

我們要對它充分信任

枯萎的心

人走了?？障聛淼姆孔?/p>

充盈著腐爛

房子里所有的東西都失去溫度

飛鳥遠去，巢穴冰涼

風吹來，風經(jīng)過我的時候

沒有任何阻擋

我伸手想握住自己

卻什么也沒握住，我也是空的

像一團即將在空氣里消逝的煙霧

我徒有人形

我開始變得不會關心

不會愛。不會去對一個

與我有恩的人說半句感謝的話

估計我身體里的血液快要干涸

我的心也是空的

這樣的空，就像蕭條的深秋

一只掛在藤蔓上的葫蘆

分別經(jīng)歷了立秋和霜降以后

突然掉在了地上

發(fā)出一聲悶響

靈魂出竅

夜深了，站立的靈魂躺下

它們放下手中的武器

放下各種小陰謀

它們不設防

只有血管里的血液

還一圈又一圈地循環(huán)著

給小小的心臟提供動力

給靈魂提供養(yǎng)料

讓它們停下來好好休整

靈魂從身體里抽出來

漂浮在夜色里，給自己放松

它們覺得太累了

長期服務于同一個肉體

它們感到厭倦和枯燥

只有在夜深的時候

靈魂才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