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風軍
(大連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4)
伽達默爾把理解和解釋視為過去的視域與現(xiàn)在的視域互相融合的過程,或者說,是代表過去的文本視域和代表現(xiàn)在的譯者 (源語文本的讀者)視域的融合過程。譯者具有歷史性,故譯者視域具有歷史性,譯者受到源語文化和目的語文化跨文化因素的影響,譯作的讀者具有歷史性,譯者視域的讀者意識具有歷史性,在翻譯時不免產(chǎn)生東西方文化的碰撞,譯者可能采用歸化或異化的方法來翻譯原文本,甚至將自己所處世界與時代的觀點帶入原文的世界。這一切決定了視域融合的動態(tài)性,決定了翻譯的開放性。
關于翻譯的本質(zhì)和定義,國內(nèi)外翻譯理論家有各自不同的認識和闡述,但朱健平斷然指出,無論是語文學派和語言學派,還是文化學派和結(jié)構(gòu)學派,其對翻譯的定義“均存在一定的缺陷”,并以哲學詮釋學的翻譯觀對翻譯進行了界定,認為:“翻譯就是在跨文化的歷史語境中,具有歷史性的譯者使自己的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互相發(fā)生融合形成新視域,并用浸潤著目的語文化的語言符號將新視域重新固定下來形成新文本的過程。”從哲學詮釋學的翻譯觀我們可以看出,翻譯任務或活動的執(zhí)行者是譯者,譯者進行語言符號的轉(zhuǎn)換、意義的再現(xiàn)、語言的表述。譯者具有歷史性,譯者活動受到源語文化和目的語文化的歷史語境制約。譯者視域與原作視域不斷融合而非固定不變,故翻譯具有開放性。
“視域”或“視界”是理解的起點、角度和可能的前景,是一個不斷形成與變化的過程。我們的視域是同過去的視域相接觸而不斷形成的,這個過程也就是我們的視域與傳統(tǒng)的視域不斷融合的過程,理解的產(chǎn)生和出現(xiàn)便是這兩種視域的交融,這就是“視域融合”。解釋者的視域是動態(tài)開放的,當前的視域可以擴大到包容過去
譯者的歷史視域包括譯者在翻譯前和翻譯中所具備的各種知識、對翻譯理論翻譯標準和翻譯策略的觀點和態(tài)度和對源語文化、目的語文化以及目的語讀者的認識。譯者視域的歷史性造成對同一源語文本的不同解釋,決定了翻譯的開放性,這也恰恰解釋了為什么劉重德先生會三譯《愛瑪》,為什么《愛瑪》會有劉重德、張經(jīng)浩和孫致禮多種譯本且都廣為流傳。
1.譯者視域不斷擴大,與源語文本視域不斷融合
劉重德早在1944年就著手翻譯英國著名作家簡·奧斯丁的作品《愛瑪》,于1949年出版第一個譯本;1982年,又重譯《愛瑪》;1993年,第三次翻譯《愛瑪》。劉老翻譯《愛瑪》的過程可以說是自己視域不斷擴大、與源語文本視域不斷融合的過程。
圖1譯者視域不斷擴大
圖2譯者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不斷融合
例1:
and with all her advantages,natural and domestic,she was now in great danger of suffering from intellectual solitude.
1949年版譯文:她雖然具備一切天生的與家庭的優(yōu)越條件,但現(xiàn)在卻大有智孤之虞了。
1982年版譯文:她雖然具備一切天生的家庭優(yōu)越條件,但現(xiàn)在卻大有智力上的孤獨之虞了。
1993年版譯文:盡管她天生聰明、漂亮,家境又好,但現(xiàn)在卻深感精神上的孤獨。
1949年版和1982年版譯文對原文“natural and domestic”和“intellectual solitude”的翻譯都拘泥于原文表層上或者說形式上的意思,缺乏上下文語意的連貫,“大有智孤之虞”和“大有智力上的孤獨之虞”都會使譯語讀者深感困惑、不知所云,而1993年版譯文不僅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將“natural and domestic”翻譯得具體化,“深感精神上的孤獨”充分說明愛瑪在泰勒小姐出嫁后所感到的悲傷落寞,與上下文語境生動貼切。
源語文本的視域一旦形成后是固定不變的,譯者的視域在不斷擴大中可不斷與此融合形成新的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融合度越高,對源語文本的理解就越準確,對其翻譯也就越盡善盡美。
2.不同譯者的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的融合
張經(jīng)浩 (1984年版)、劉重德 (1993年版)和孫致禮 (2001年版)三人的《愛瑪》譯作時代不同,風格也各具特色,代表著三人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融合的結(jié)果,體現(xiàn)了譯者對翻譯的理解,體現(xiàn)了翻譯的開放性。
張經(jīng)浩的譯本 (1984年版),比較傾向于意譯,但由于對原文的風格、語氣、修辭特點等理解不夠透徹,造成譯文風格與原文風格距離較大。
劉重德在1993年《愛瑪》重譯版自序中表達了自己的翻譯主張,認為:“在讀者讀了能懂而且讀起來通順的條件下,應在盡量保持原文意義的同時,也設法保全其語法基本結(jié)構(gòu)和修辭比喻形象,即采用所謂直譯法。遇有直譯不通的情況,就必須根據(jù)有關兩種語言的特點,將原文的精神實質(zhì)融會貫通,改用相應的適當?shù)谋磉_法來譯,即采用所謂意譯法。”
孫致禮在2001年8月第1版《愛瑪》譯序中也明確地表達了其翻譯原則,“簡而言之,我的原則可以概括成這樣十四個字:可能時盡量直譯,必要時盡管意譯”。
例2:
It is impossible that Emma should not miss such a companion,’said Mr.Knightley.‘We should not like her so well as we do,sir,if we could suppose it;but she knows how much the marriage is to Miss Taylor’s advantage;she knows how very acceptable it must be,at Miss Taylor’s time of life,to be settled in a home of her own,and how important to her to be secure of a comfortable provision,and therefore cannot allow herself to feel so much pain as pleasure.
張經(jīng)浩譯文:“一個朝夕相處的人走了,愛瑪還能不想?”奈特利先生說?!安贿^,如果我們想開一點,就不該像現(xiàn)在這樣,過于舍不得她。泰勒小姐結(jié)這個親可算是天大的福氣。她年紀不算小了,當然想成個家。再說,有現(xiàn)成的舒服日子誰不愿過?這些事愛瑪也清楚,她就不該發(fā)愁,應當高興?!?/p>
劉重德譯文:“這樣一個友伴,愛瑪是不會不想念的,”南特利先生說,“我們不應像我們目前這樣喜歡她,先生,假如我們能夠想得開的話。但她知道結(jié)婚對泰勒小姐是多么有利。她知道,像泰勒小姐那樣年齡的人住在自己家里是多么愜意,一種舒適的生活對她又是多么要緊,因此她不會讓自己喜不勝悲的?!?/p>
孫致禮譯文:“這樣好的一個伙伴,愛瑪不可能不想念,”奈特利先生說道,“如果我們認為她真能不想念泰勒小姐,可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喜歡她了。不過愛瑪知道,這樁婚事對泰勒小姐極為有利。她知道,泰勒小姐到了這個年紀多么想要有個家,多么需要有個生活保障,能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因此愛瑪主要應該為之高興,而不是為之傷心。”
從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張譯強調(diào)意譯,尤其是前半部分,譯文意思與原文相去甚遠,而后半部分又沒有充分考慮到文學翻譯中應注意說話者的身份和語氣,與原作中給人談吐風雅印象的奈特利先生不符。劉譯強調(diào)直譯,尤其強調(diào)保全其語法基本結(jié)構(gòu)和修辭比喻形象,因此,譯文前半部分給人不夠自然通順之嫌,而后半部分,筆者認為過于拘泥于原文語法形式,幾個“多么”的運用過于書面語化,用在對話中欠佳。筆者認為,孫譯很好地體現(xiàn)了其翻譯原則,直譯和意譯有機結(jié)合,譯文意思正確,行文流暢,切合原文風格。
圖3不同譯者視域與源語文本視域融合的過程 (正方形代表源語文本視域)
譯者與源語文本視域不斷融合的過程也是與源語文化視域和目的語文化視域不斷融合的過程,在兩種文化語境中完成。當然,由于譯者長期受到目的語文化的熏陶,中國譯者把外國作品翻譯成中文受到目的語文化影響要大于源語文化,外國譯者把中國作品翻譯成外文也是如此。目的語文化與源語文化存在差異,不同文化的譯者翻譯同一部作品的視域必定有差異。因此說,譯者視域的文化因素也是翻譯具有開放性的原因。以北宋文豪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的林語堂和John A.Turner中外兩個著名英譯本比較為例來說明翻譯的開放性。
例3: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林語堂譯 John A.Turner 譯How rarethemoon,so round and clear!With cup in hand,I ask of the blue sky.“I do not know in the celestial sphere What name this festive night goes by ?”“When did thisglorious moon begin to be?”Cup in hand,I asked of the azure sky.And wondered in the palaces of the air What calendar this night do they go by.
此節(jié)詩詞中出現(xiàn)了“明月”、 “青天”和“天上宮闕”幾個意象。譯者由于長期受到本民族語言文化的影響,對這幾個意象的理解也出現(xiàn)了差異。“明月”,林譯為round and clear(圓滿而明亮),體現(xiàn)了在中國文化中“中秋人團圓”的美好愿望;T譯為glorious(輝煌的,壯麗的,極好的),只描繪了中秋月的光輝燦爛,沒有描寫出美滿團圓的意象?!扒嗵臁保肿g為blue sky(藍色的天空),T譯為azure sky(蔚藍色的天空),那么,中秋皓月時的天空到底是什么顏色?譯者的理解受到了其源語文化視域和目的語文化視域的雙重影響。“天上宮闕”,林譯和T譯分別是the celestial sphere和the palaces of the air,但是在此中秋詞中,“天上宮闕”特指嫦娥住的廣寒宮,因此,Turner沒有理解源語文化的意象,將其翻譯成復數(shù)的“天上眾宮殿”,造成了譯者視域與原作在源語文化方面的“視域差”。
譯者與原作的關系和譯作與原作的關系是翻譯研究的重要領域。按照伽達默爾的觀點,翻譯就是譯者對原作的解釋,而解釋就是譯者視域與原作視域融合的過程,譯作就是譯者視域與原作文本視域融為一體的過程的結(jié)果。不同譯者因為受到其視域范圍的限制,對原作的語言符號會產(chǎn)生不同的意象,產(chǎn)生不同的意義,原作語言符號的意義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未定的、開放的。因此說,翻譯具有開放性的特征。
[1]朱健平.翻譯的跨文化解釋——哲學詮釋學和接受美學模式[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03.
[2]朱健平.翻譯即解釋:對翻譯的重新界定[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6(2).
[3]Gadamer,Hans- Georg.Truth and Method[M].London:Sheed and Ward Ltd,1975.
[4]李慧敏.伽達默爾理解觀中的視界融合翻譯思想探究[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2008,35(1).
[5]許鈞.翻譯的主體間性與視界融合[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3,35(4).
[6]劉重德.愛瑪[M].天津:聯(lián)營書店,1949.
[7]劉重德.愛瑪[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2.
[8]劉重德.愛瑪[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3.
[9]朱健平.視域差與翻譯解釋的度——從哲學詮釋學視角看翻譯的理想與現(xiàn)實[J].中國翻譯,2009(4).
[10]張經(jīng)浩.愛瑪[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
[11]孫致禮.愛瑪[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12]李德榮.《愛瑪》兩種譯本比較[J].江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