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顏 許 堯

（南開大學，天津 300071）

對公共沖突管理而言，沖突控制和沖突化解是兩種最基本的方式或手段，兩者有本質的區(qū)別，同時，在實踐中又相輔相成。一個社會的沖突治理水平不僅取決于每一種手段運用的合理程度，而且也取決于是否能夠有效地綜合利用兩種手段，實現(xiàn)兩者之間的有效耦合。從這個意義上講，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能否良好耦合是提升沖突治理成效的關鍵。

一、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耦合的必要性

1.沖突控制的目標定位與手段選擇

沖突控制以結束和平息沖突為導向，以國家政權及其背后的暴力、經(jīng)濟、政治等資源為依托，致力于強行、迅速控制沖突局面，防止沖突升級。沖突控制的目標從整體上看，包括在沖突處于潛在階段時，阻止沖突的爆發(fā)；在沖突已經(jīng)爆發(fā)后，阻止沖突的擴散和升級；在沖突擴散和升級后，阻止發(fā)生暴力行為；在出現(xiàn)暴力行動后，對暴力行為予以壓制。①具體來看，主要包括兩個目標：一是直接目標，即迅速平息沖突，恢復秩序，確保國家、社會、個人的財產(chǎn)安全，盡可能降低損失；二是間接目標，即為化解的實行創(chuàng)造可能性條件。沖突控制提高了沖突各方以公開對抗行為來解決利益對立所要付出的成本，降低了可能獲得的收益，使沖突各方在進行理性計算時不再因直接對抗的低成本而將其列為首選方式，而更愿意首先嘗試與對方進行溝通和協(xié)商②。

沖突控制機制的常用手段包括：疏導隔離，如警察通過組成人墻、拉設警戒線等方式將沖突雙方隔離；強制驅散，當局面失控發(fā)生暴力行為時實行強制驅散，通過朝天鳴槍、噴射高壓水槍、催淚彈等非致命性武器驅散人群；行政和司法懲罰，通常有行政處罰、傳喚、抓捕、拘留、起訴鬧事者和犯罪嫌疑人、司法審判等具體手段；交通管制，通過下達戒嚴令，封鎖相關交通干道，設置關卡和路障，及時防止沖突蔓延；武力鎮(zhèn)壓，針對反叛性或暴力程度極強的沖突，通過武警鎮(zhèn)壓以控制局面。

2.沖突化解的目標定位與手段選擇

沖突化解以消除不相容的沖突根源為導向，以行政組織、司法組織、社會組織等為依托，通過溝通、協(xié)商、調解等平等主體間的對話式手段，在平等自愿的基礎上促進合作、實現(xiàn)共贏。沖突化解的目標定位于化解導致沖突行為的利益對立，疏導和消解沖突能量，直接目標是通過平等對話促使沖突雙方達成協(xié)議，深層目標是疏導沖突能量，實現(xiàn)社會和諧穩(wěn)定。

沖突化解的手段包括：疏導勸說，比如：領導出面與沖突方直接對話，聽取訴求，加以勸說，召開座談會，宣傳普及法律知識，疏導群眾不滿情緒；調解，政府相關部門或社會組織引導雙方通過協(xié)商達成合意；辟謠，通過媒體發(fā)表電視講話、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等，及時表明政府態(tài)度，說明事實真相；兜底兒，如墊付工資等；引入第三方，邀請相關專家或其他主體作為中立第三方介入?yún)f(xié)調；談判，促進沖突雙方進行理性對話等。

3.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耦合的必要性

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作為兩種最基本的沖突管理手段，各有利弊：（1）沖突控制的優(yōu)點是耗時短，及時效益高，一般能夠迅速控制沖突的升級和擴散。其缺陷為：由于控制過于強調迅速平息沖突，無意聽取沖突各方的利益訴求，因此，只能將沖突能量進行強制性的壓制，而無法從根本上疏散沖突的能量，相反，這種強制性的做法反而可能會導致沖突能量在更大范圍內、更深的心理層面進行積累，為日后的沖突爆發(fā)或升級埋下伏筆。（2）沖突化解的優(yōu)點是著眼于從根本上疏解沖突的能量，其過程中也考慮到了主體間的平等性和參與性，能夠使相關決議更加具有代表性和可操作性。其缺陷為：在適用性上，沖突雙方不一定同意以化解的方式來進行對話，尤其是如果沖突主體有其他可替代的成本更低、效果更好的方式，則他們可能會抵制采用化解的方式，在一些沖突劇烈的環(huán)境中，采用化解的方式可能不具備現(xiàn)實性；在過程中，化解由于強調主體間的平等性和參與性，而會非常地耗時耗力；在結果上，化解未必就能導致雙方的合意，很有可能無法達成合意，而導致沖突再升級。

耦合“主要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體系或運動形式通過各種相互作用而彼此影響的現(xiàn)象”。③在公共管理領域，我們把兩種手段通過某種條件，使兩者有機結合共同發(fā)揮作用以克服彼此的弊病，稱之為耦合。在公共沖突管理過程中，一方面，控制手段的過多運用必然會導致化解手段相對減少，而過多倚重化解手段則會導致控制手段相對減少。另一方面，某些時候化解手段的運用依賴于控制手段的實施，沖突控制是沖突化解實行時的前提條件與失效的后續(xù)保障；而沖突控制結果的有效維持也有賴于化解，化解所形成的交往共識提高了沖突各方對沖突控制程序的認同，而且通過消解深層次的沖突能量，有助于構建起長遠的合作關系，保障控制結果。兩者的這種關系決定了必須建立相互耦合的有效機制才能實現(xiàn)公共沖突管理的有效實施。

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的耦合應當：（1）建立與社會情境相適應的綜合的沖突管理體系；（2）這種體系綜合了控制與化解兩種手段，并對這兩種手段的結合運用提出了或形成了某種系統(tǒng)的思路或方法；（3）這種耦合具有制度性的、機構性的、文化性的足夠支持，能夠使耦合機制全面有效地運行，從而實現(xiàn)對公共沖突的有效管理。

二、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耦合的三種模式

對沖突控制與化解機制而言，主要耦合的方面包括手段、主體和目標三個維度。具體圖1所示。依據(jù)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在綜合沖突管理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可以將耦合模式分為控制主導型耦合、化解主導型耦合和交互轉換型耦合。

圖1 ：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耦合方式圖

1.控制主導型耦合模式

控制主導型耦合模式，是指“沖突控制”通過目標、主體和手段等因素，明顯地控制了“沖突化解”的功能和運用過程?？刂浦鲗婉詈夏Ｊ骄哂幸韵氯齻€方面特征：第一，控制性主體統(tǒng)攝化解性主體。在沖突管理實踐中，沖突控制主體具有強勢地位，并直接或間接地對沖突化解主體產(chǎn)生影響，或者沖突控制主體同時承擔了沖突化解職能，沖突雙方可能迫于控制主體的壓力而接受某種帶有化解色彩的方案。第二，迅速平息沖突的目標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地位，使沖突化解的功能履行也帶上了沖突控制的色彩，強調迅速性，平等協(xié)商色彩弱化或表面化。第三，控制手段占據(jù)主導地位，沖突管理過程中帶有了普遍的強制性特點，使化解手段原有的柔性介入和自愿接受特點弱化，在化解過程中可能不顧沖突雙方的意愿自行介入并強迫達成調解協(xié)議。

2.化解主導型耦合模式

化解主導型耦合模式，是指“沖突化解”通過目標、主體和手段等因素明顯地主導了沖突管理過程，沖突控制弱化或缺失。其特征表現(xiàn)為：第一，化解沖突的目標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地位，為了達成長遠的沖突化解，不惜犧牲暫時的利益。第二，化解主體在沖突管理中占據(jù)主導地位，甚至控制性主體也迫于各種考慮來發(fā)揮化解的功能。第三，化解手段占據(jù)主導地位，化解機制中的協(xié)商、談判、溝通等特點融入控制機制中，使控制機制本身的剛性弱化。化解主導型的耦合在現(xiàn)實中相對少見，但也有些典型的沖突管理理念或行動具有比較鮮明的化解主導型耦合的特征，比如印度圣雄甘地領導的非暴力運動，為了化解印度內部不同宗教間的矛盾，甘地強調對對方的讓步和感化，強調通過自己的行為激起對方基本的人性和價值反省等，這種思路就具有化解導向的色彩。

3.交互轉換型耦合模式

交互轉換型耦合模式，是指控制機制與化解機制根據(jù)沖突發(fā)生、發(fā)展的情況交互作用，因時因勢加以轉換，共同致力于沖突治理的系統(tǒng)過程。交互轉換型耦合的特征主要包括：第一，主體分離，沖突化解主體和控制主體相互分離，除了政府成立的各種專門性化解機構外，各種社會團體、行會組織、專業(yè)技術性組織也都擔負起一定化解職責。第二，目標互補，沖突控制的目標是迅速平息沖突，注重短期效益，沖突化解則定位于消解深層沖突能量，注重長期效益。短期效益與長期效益互相補充，短期穩(wěn)定為長期穩(wěn)定的實現(xiàn)提供階段性條件，長期穩(wěn)定是短期穩(wěn)定的最終努力方向。第三，手段獨立，沖突控制機制憑借政治、法律等強制性手段及時控制局勢，對破壞公共秩序、影響公共安全的違法行為予以及時制止，待沖突情況穩(wěn)定，秩序恢復后，化解機制再通過協(xié)商、談判等方式在沖突各方自愿接受的情況下介入，協(xié)調各方利益，達成一致性方案，最終解決沖突。

三、從控制到交互：社會結構演變過程中的耦合模式變遷

從新中國建立后到目前，我國的社會結構經(jīng)歷了從政治化、等級化到多元化、平權化的轉變，與這種社會結構變遷相對應，公共沖突管理的耦合模式也經(jīng)歷了改革開放前的控制主導型耦合到改革開放后的交互轉換耦合的變遷。

1.改革開放前的政治化、等級化社會結構與控制型耦合

改革開放前，我國實行的是計劃經(jīng)濟，政府對幾乎全部的社會生活實行嚴格而全面的控制，此時的社會結構呈現(xiàn)出以下比較突出的特點：從社會各類主體的關系看，不同主體間關系緊張甚至對立，政府對社會各方面具有全面而嚴密的控制，社會組織及公民的作用微弱；從社會各領域的關系看，經(jīng)濟、社會、文化等領域被整合在政治周圍；從社會主體間的交流來看，政府主要依靠嚴格的等級制實現(xiàn)社會管理的秩序，縱向等級鏈條清晰、實際作用突出。

與這種社會結構相匹配，公共沖突管理的基本思路是以控制為主導，并輔之以沖突化解的各種手段，控制與化解之間的耦合呈現(xiàn)出明顯的控制式耦合的特點，具體表現(xiàn)為：

第一，沖突控制目標占絕對主導地位。改革開放前，國際國內社會情況復雜，在短期內建立一種有效的社會秩序是管理者必須面對的首要挑戰(zhàn)，公共沖突管理的最終目標是實現(xiàn)社會控制，化解為控制服務。本來是化解的目標，有時也不得不打上控制的色彩。

第二，沖突控制主體統(tǒng)攝著沖突化解主體。國家依托各級單位和公社組織實現(xiàn)對整個社會的政治控制。在城市，行政單位、事業(yè)單位和國有企業(yè)單位等同時承擔著公共沖突管理功能，單位成員之間、成員與單位之間的沖突等都由所在單位進行管理。在農(nóng)村，具有政社合一特點的人民公社在對社員間、社員與公社、公社間的沖突進行控制的同時也承擔化解的職能。

第三，控制手段或運動實際發(fā)揮著主導性作用。政府習慣以各種運動實施社會控制，如土地制度改革、鎮(zhèn)壓反革命、“三反”、“五反”、知識分子思想改造、整風與反右運動等。雖然也強調要正確區(qū)分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矛盾，但在實際運動中，卻常常出現(xiàn)通過控制方式解決人民內部矛盾的現(xiàn)象，例如，在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過程中，本應該采用說服、教育等沖突化解方式，但在實際過程中卻融入了關禁閉、批斗、強制說服等群眾斗爭方式。

2.改革開放后的多元化、平權化的社會結構與交互式耦合

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結構最根本的變化是由總體性社會向多元化社會的轉變，社會結構劇烈、持續(xù)、深刻的分化過程主要有兩種基本形式，一是社會異質性增加，即結構要素（如群體、階層、組織）的類別增多，二是社會各類主體的地位變得更加平等。

這種變化導致控制主導型模式不得不面對嚴峻的社會挑戰(zhàn)：（1）從社會沖突的性質上看，政治性沖突逐漸向經(jīng)濟性沖突轉變，階級沖突不再是社會的主要沖突，沖突性質的轉變使控制主導型耦合模式對社會現(xiàn)實的適用性降低。（2）從社會主體的力量對比看，社會力量逐漸壯大，民權意識不斷提高，社會階層趨于多樣化，社會自治的領域、程度在不斷提高，各種非政府、非盈利的志愿團體、法律援助機構、宗教團體、公共社區(qū)組織、行業(yè)協(xié)會等社會組織在取得合法地位后，逐漸介入到?jīng)_突解決的過程中，作用越來越明顯。（3）從社會制度基礎來看，原有的單位制、公社制、戶籍制等能夠有效控制沖突的制度結構作用衰減，這種結構性因素對政府的沖突控制能力造成深刻而廣泛的影響，使得控制沖突的能力出現(xiàn)質的根本性降低。針對改革開放后的多元沖突，在沖突管理的過程中，控制與化解的交互耦合模式運用得更為普遍。

交互轉換耦合模式在改革開放后的公共沖突管理中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從目標耦合上看，改革開放后更加強調的是沖突的化解，沖突控制為沖突化解提供條件和可能，群體間的根本性對立不存在了，但群體間的低對抗性的利益沖突迅速增加，公共沖突管理更多定位于確保社會基本秩序，從而為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提供基礎和保障。只有當沖突發(fā)展到嚴重影響社會秩序時，才使用沖突控制，以便及時恢復秩序，為沖突化解提供可能。

第二，從主體關系上看，沖突控制與化解的主體逐漸分離。隨著社會轉型的深入，社會力量日益增長，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逐漸由不同的組織或機構來承擔。承擔沖突控制工作的主要是國家暴力機關，如軍隊、警察、法庭和監(jiān)獄等機構，承擔沖突化解工作的則主要是具有政府背景的專門性機構或中立的社會團體、行會組織等，如行政調解組織、司法調解組織、信訪部門，人民調解組織、慈善公益組織、行業(yè)協(xié)會、工會、消費者協(xié)會、各種調解工作室等，其中，社會力量成長迅速，并在公共沖突管理中發(fā)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

第三，從手段選擇上看，控制更多作為一種手段，服務于化解。在管理公共沖突時，首先用控制手段強行將沖突控制在一定范圍內，當局面得到控制后，管理者通過化解的方式完成后續(xù)處理工作，在聽取沖突各方利益訴求的基礎上，以平權主體間的協(xié)商、談判等對話方式消解雙方的深層不滿，達成一致性協(xié)議。值得注意的是，化解的手段更為多元，政府在化解與控制的排序上，也更鼓勵適用化解的手段來處理各種矛盾。

四、當前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耦合存在的主要問題

為深入了解當前公共沖突管理中，沖突控制和化解手段各自使用的比例及其耦合情況，筆者收集了245起公共沖突案例作為樣本進行分析④，結果顯示，在所分析案例中，單獨使用控制手段的案例39起，占總體樣本的15.92%，采取了抓捕、拘留的方式強制帶走鬧事者、訴諸法院審判、行政裁決、武力鎮(zhèn)壓的方式。單獨使用化解的有33起，占總體樣本的13.47%，其中通過協(xié)商談判明確達成協(xié)議的有10起，占單獨使用化解數(shù)量的30.3%，在化解手段中，“政府兜底”現(xiàn)象還比較普遍。綜合使用了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有173起案例，占總體樣本的70.61%，其中有73起案例中存在著較為明顯的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的耦合失當，占子樣本（173起）的42.20%。

對這些案例的沖突發(fā)生、發(fā)展和處置的過程進行深入分析，可以總結出沖突控制和沖突化解耦合中還存在著以下五個方面的主要問題。

1.“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的時機錯位

在一些案例中，管理者綜合使用了沖突控制和沖突化解的手段，但選擇不同手段的時機存在問題，主要表現(xiàn)為：（1）在沖突發(fā)展早期，沖突雙方的對立尚不嚴重，也沒有發(fā)生嚴重對抗的行為，管理者但卻使用了沖突控制的手段，激起了民眾的敵對情緒；（2）沖突在前期互動失敗的基礎上迅速升級，較為嚴重的對抗行為產(chǎn)生，此時，公共管理者卻迫于各種壓力，不敢或不愿運用具有強制力的手段，而是試圖采取化解的手段，但此時化解的條件和基礎不足，反而導致沖突進一步失控。這種對不同手段的選擇，違背了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基本的耦合機理，導致沖突能量的進一步積累與破壞性發(fā)泄。

2.“實控制”與“虛化解”導致沖突升級

在多個案例中，管理者盡管也交替使用了沖突控制和沖突化解手段，但總體而言，化解手段有些“虛”，尤其表現(xiàn)為：（1）態(tài)度上被動，沒有主動去聽取對方的意見和訴求，而是不鬧不理；（2）時間上推諉，口頭承諾采取化解的措施，但遲遲不見行動，或者口頭承諾只是緩兵之計，并沒有足夠的誠意；（3）表里不一，表象上溫和，愿意做出妥協(xié)和讓步，但實際上卻采取多種手段分解對方的對抗力量?！皩嵖刂啤?、“虛化解”的策略一旦被對方識破，極易導致對方的價值判斷發(fā)生逆轉，從而促成沖突的迅速升級。

3.前期“控制不當”增加后期“化解壓力”

在不少案例中，前期的“控制不當”導致后期化解壓力巨大，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幾種情況：（1）前期控制時，倉促地采取了簡單、僵化的手段，導致民眾對政府的基本信任減弱或喪失，激起了民眾的對抗情緒；（2）前期控制時，采取瓦解對方陣營的手段，抓捕抗議領導人，從而使民眾的情緒更加激化，缺少領導者的民眾更容易產(chǎn)生粗暴的對抗行為；（3）在不少醫(yī)患沖突升級的案例中，控制力量對患者及家屬的擺靈堂等行為采取了讓步的態(tài)度，這使患者在化解程序中，有足夠的砝碼，便漫天要價，增加了化解的壓力，由于初期控制不力，導致后期化解壓力增加的案例較為普遍，沖突方會由于看到控制力量的軟弱而增加沖突的意愿，提高在沖突中獲益的期望值。

4.前期“化解缺失”導致沖突升級后“控制無效”

在一些沖突事件的前期，各方的沖突已經(jīng)顯現(xiàn)，但對抗尚不尖銳，有些未經(jīng)證實的消息在民間流傳，各種沖突的能量在圍繞著一些焦點事項逐漸集中，如果沖突管理者及時介入，澄清謠言，表明態(tài)度，聽取大家對該事項的看法，修正或完善相關方案，那么沖突能量就可能會在早期得到疏解，不至于引發(fā)規(guī)模性的沖突。但從所選取的案例來看，不少地方政府對于公共沖突管理還缺乏足夠的敏銳，存在著一定被動、消極等待的心理，只要不發(fā)生嚴重事件，相關部門便過一天是一天，存在著“體制性遲鈍”，只到“小事拖大、大事拖炸”才不得不采取應急性的舉措來強力控制局面。而到此時，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已經(jīng)處于低點，聚集起來的民眾在法不責眾的心理下，很難得到有效地控制。從這個意義上講，盡管我們在討論交互耦合模式時，主要的邏輯是用沖突控制保證基本秩序后采取沖突化解手段來疏散各種沖突能量，但實際生活中，必須應當在沖突前期要充分地利用沖突化解的手段來對沖突能量進行引導和疏散，這樣即使無法有效地化解沖突，至少可以減小后期沖突控制的壓力。

5.對“沖突控制”手段仍過于偏好和依賴

盡管交互轉換耦合模式已經(jīng)在社會實踐中占據(jù)了絕對性的優(yōu)勢地位，但習慣于沖突控制的思維仍然在不少管理者的管理實踐中有明顯的表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突出表現(xiàn)為：（1）在245起案例中，有39起案例幾乎沒有用到?jīng)_突化解的手段，直接就是控制，過程中也一直主要是在控制，盡管從所占比例上看，并不是很大，但如果考慮到當前的社會沖突主要是利益性沖突，不是根本敵對性的矛盾的話，沖突控制的手段使用過于單一和頻繁。（2）在同時采取控制與化解方式的173起案例中，最終通過控制方式解決的案例為56起，占子樣本（173起）的32.37%。這說明，沖突控制實施后，仍然有相當?shù)陌咐皇峭ㄟ^沖突化解手段使沖突得到最終解決，一方面表明達成矛盾的復雜性和化解手段的不足，另一方面也表明，沖突控制仍然會不自覺地應用到不是控制局勢的目標中，部分取代了沖突化解的功能。

五、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耦合的完善對策

為了更有效地管理公共沖突，促進社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就必須進一步完善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的耦合機制，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需要著重在以下幾個方面加以推進。

1.進一步突出和優(yōu)化沖突化解的策略和方法

如前所述，在當代中國轉型過程中，沖突控制所能夠有效作用的范圍逐漸減少，這是隨著社會結構的變遷必然會發(fā)生的現(xiàn)象，在社會沖突能量和控制能力既定的情況下，沖突化解能力就成為決定沖突是否會爆發(fā)、升級的最主要因素。⑤因此，當下及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政府對公共沖突有效管理的程度主要取決于是否有效提高政府與社會有效化解沖突的能力。從所選擇案例來看，沖突化解的不足是導致沖突控制壓力增加、沖突升級的重要的因素。

要進一步突出和優(yōu)化沖突化解，就需要在以下幾個方面加強工作：首先，要突出和強化以化解來面對和管理沖突的意識，從原來的控制思維中走出來，去除原有的控制或壓制沖突的本能，將沖突化解作為解決和管理沖突的首選策略和主要途徑；其次，要加強培育、有效發(fā)揮社會組織對沖突化解的作用，改變政府在各類沖突管理中經(jīng)常扮演“獨角戲”的現(xiàn)狀，加強民間力量在沖突化解中的作用，強調“原湯化原食”；再次，健全能夠有效協(xié)商、對話的平臺和渠道，比如完善工會對于工人利益的代言機制、暢通民眾在網(wǎng)絡上的表達機制、提供更多的政策辯論平臺、建立化解沖突的社會組織等，一些嘗試已經(jīng)取得很好的效果，比如醫(yī)療調解委員會對醫(yī)患糾紛的調解、杭網(wǎng)議事廳對民間訴求的吸納等，政府要鼓勵和引導更廣范圍的創(chuàng)新和實踐；最后，創(chuàng)新有效化解的方式方法，目前政府在化解策略中太倚重經(jīng)濟利益補償，應當在日后的工作中加強規(guī)則的作用，提高調解、協(xié)商、裁決等沖突化解方法的專業(yè)程度。

2.進一步完善從沖突控制到?jīng)_突化解的引導機制

從理論上講，當基本秩序得到有效控制后，就要采取化解的方式來促進沖突雙方達成合意。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沖突得到控制后，沖突雙方也不一定愿意采取沖突化解的方式，或者無法按照合理的沖突化解來進行，這就需要公共管理者要細化交互轉換耦合模式，尤其是要建立和完善從沖突控制到?jīng)_突化解的引導機制。以醫(yī)患沖突為例，不少患者在沖突發(fā)生后，采取了設靈堂、擺花圈、燒紙錢等嚴重干擾醫(yī)療秩序的方式，此時，公安出面控制秩序，阻止其行為后，患者可能會和醫(yī)院進行談判，也可能通過中立第三方進行談判。作為患者而言，他們愿意和醫(yī)院進行談判，因為他們有威懾醫(yī)院的手段，多數(shù)情況下，醫(yī)院也愿意出更多的價錢來獲得醫(yī)療秩序的盡快恢復。但這種沖突雙方直接對話的策略不僅使醫(yī)院疲于應對，而且更可能會刺激其他人采取類似的方式來表達訴求。因此，公共管理者要設計出從沖突控制到?jīng)_突化解的有效引導機制，比如天津市政府規(guī)定，患者索賠額在10000元以上的必須要經(jīng)過醫(yī)調委調解，醫(yī)院只能處理10000元以下的醫(yī)患沖突。類似的相關規(guī)定就可以起到?jīng)_突引導的功能。

3.熟練掌握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的有效轉換機理

在交互耦合模式中，控制與化解手段的強度選擇與介入時機主要取決于沖突的實際情況，如圖2所示，控制與化解根據(jù)沖突發(fā)生、發(fā)展的情況有很多交互作用的組合與過程，可能是如強（弱）控制—強（弱）化解型的單一轉換，也可能陷入強（弱）控制—強（弱）化解—強（弱）控制等循環(huán)往復的復合轉換過程。

具體來看，強控制手段的實施條件是初期發(fā)生嚴重暴力，轉換到它的條件是化解不被接受或存在嚴重暴力；弱控制手段的實施條件是初期發(fā)生輕度暴力沖突，轉換到它的條件是化解不被接受或化解失效時存在輕度暴力；強化解手段的實施條件是未發(fā)生暴力沖突，沖突雙方自愿接受且沖突主體和利益糾紛十分復雜，轉換到它的條件是控制手段奏效，恢復了秩序卻尚未協(xié)調主體間的復雜利益訴求；弱化解手段的實施條件是未發(fā)生暴力沖突，沖突雙方自愿接受且沖突主體和利益訴求簡單，轉換到它的條件是控制使秩序恢復，但尚未解決主體間的簡單訴求。（如表1所示）

表1 ：控制與化解實施、轉換條件對比表

4.恰當及時地運用沖突控制手段

從既有案例來看，對沖突控制的運用不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控制得太早，本來應當使用化解手段的卻運用了控制手段，二是控制手段運用得太僵硬、簡單、粗暴，導致激起民眾情緒，三是本來該依法進行強制性控制的場合，卻沒有使用足夠的強制力，導致對方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或抓住了政府軟肋。政府公共沖突管理在下大力氣完善沖突化解的機制、策略、方法的同時，也要進一步完善控制手段的運用，加強相關立法，區(qū)分合法暴力適用的不同層次，根據(jù)不同情況及時、恰當?shù)厥褂脧娭剖侄危瑸榫置婵刂坪蜎_突化解提供可能和條件。

注釋：

① 常健、張春顏：《社會沖突管理中的沖突控制與沖突化解》，《南開學報》2012年第6期。

②同上。

③ 黃金川、方創(chuàng)琳：《城市化與生態(tài)環(huán)境交互耦合機制與規(guī)律性分析》，《地理研究》2003年第2期。

④案例的選擇主要基于以下幾個標準：一是發(fā)生領域，選取發(fā)生在公共領域的沖突，私人糾紛不在考慮之列，但是由于私人利益導致沖突爆發(fā)，進而影響到公共秩序的也算是公共沖突；二是時間段，截取1990年至今共計23年間發(fā)生的沖突；三是案例來源，根據(jù)公開的權威媒體、報紙、期刊等報道整理得出；四是涉及內容，沖突管理過程中有明顯的控制與化解方式的運用。這樣篩選的原因在于公共領域的沖突造成的社會影響比較大，對于此類的報道詳細、事實經(jīng)過清晰，便于捕獲信息，而且研究公共沖突的管理方式對于管理者的沖突管理實踐更有助益，社會效益更明顯。

⑤參見常健等：《中國公共沖突化解的機制、策略和方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