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園媛 Liu Yuanyuan

(中國工藝美術學會工藝設計分會藝術家具設計研究中心，上海 200444)

在中國，酒桌文化源遠流長。從后人評說的歷史上著名的“十大酒局”中可以看出，酒不僅是禮儀品味、文化蹺板、政治手腕，更是感情紐帶、關系橋梁。酒使人孤獨，也使人尋求溫暖，一杯酒下去，體內就陡然生出那么一種親熱的感情。用酒預熱感情，是我們自古沿襲下來的習慣。古人愛酒，也喜歡在酒桌上“以文會友，以詩下酒”，諸如調笑令、天仙子、水調歌、南鄉(xiāng)子等詞牌名，就是宋代文人在酒桌上吟唱出，并在長期的行酒游戲中固定下來的。可以說，酒桌在古人追求雅、趣、樂的生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那么，什么是酒桌？傳統(tǒng)的酒桌，其實是一種形制較小的長方形桌或案形結構，北京匠師統(tǒng)稱之為“酒桌”。酒桌遠承五代、北宋，常用于酒宴。其桌面邊緣多起陽線一道，名曰“攔水線”，用作阻擋酒肴傾撒，流沾衣襟。酒桌亦可用于一般的餐飲，在古人生活中極為常見，無論家大家小，也不論貧富貴賤，它是居家必備用具。因而古人重視酒桌，也愿意花心思去打造一件酒桌。

如今似乎很多人沒有見過酒桌。原因在于現在的人們，上了酒桌就只會夾菜、敬酒、講段子，一陣稀里嘩啦風卷殘云?？梢哉f，酒桌文化發(fā)展到今天，其意味已發(fā)生了改變，變得更多意義上是名利場上的吃喝、應酬，或者純粹消遣、發(fā)泄的代名詞，使得酒桌這一具有特殊功能和意義的家具逐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視野。現在的家具品類里面也少見有專門的酒桌，多是與食桌合為一物，籠統(tǒng)地稱為餐桌。

很有幸地，我們得以從趙文龍先生那里，一睹酒桌家具的風采。趙先生潛心中國傳統(tǒng)家具收藏多年、對酒桌有著濃厚的感情。據介紹，這些酒桌最初收來時，原始狀態(tài)多半不理想：上面積滿了長年的灰塵和污垢，有的牙板、棖子松動，有的腿腳被蟲蛀或腐蝕。但經過一番仔細地清洗和擦拭之后，竟有出水芙蓉一般的驚艷。這些酒桌形制比例很好，細節(jié)生動，雕工也好。在拍攝時，趙先生要求不可經過特意地打蠟和上油，也不要用現代化的圖片技術做特殊處理，盡可能地保留老家具特有的樸實的質感和親切的味道。這些酒桌有的來自南方，有的來自北方，有明代的，也有清代的。它們就像是溫了一壺香醇的陳年老酒、等你來把酒言歡的，一個沉默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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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木刀牙板高拱羅鍋棖酒桌

此款酒桌結構嚴謹，樣式經典高古。桌面冰盤沿，刀牙板。牙板寬大，中間一段緊貼下方的高拱羅鍋棖。在牙板兩端及牙頭之下、高拱羅鍋棖兩端之上的空間，構成了一對鵝頭形的剪影，虛實相生、疏朗有致。牙頭角在刀形基礎上稍作變化，雕出簡潔的兩道曲線，造型頓時靈動起來。明代家具的羅鍋棖多上抵牙板，兩端則平插在腿部。據資料考證，高拱頂牙羅鍋棖的做法在明代早期就已經出現。而到了明末清初，羅鍋棖逐漸下移，矮老、卡子花也隨之出現，同時兩端逐漸流行用格角榫與腿部相接。下移羅鍋棖的裝飾性比較強，富于變化，但力學強度稍遜于頂牙羅鍋棖，且下移羅鍋棖多與劈料裹腿工藝結合，如下有兩例酒桌即是如此。

櫸木圓腿羅鍋棖酒桌

酒桌面采用劈料裹腿做法，羅鍋棖，正面設雙套環(huán)卡子花，左右各一對矮老?？ㄗ踊ê桶鲜侨肭逡院蟪霈F的，明代家具尤其是桌案類家具中，尚未發(fā)現有使用有卡子花和矮老。所以可推斷此例及下例酒桌，其年代均已入清。此酒桌的劈料裹腿做法是其亮點，劈料裹腿的做法通常用在無束腰的桌案、椅凳等器物上，是仿效竹藤家具的藝術效果而采取的一種獨特的裝飾手法。即把材料表面作出二至四個圓柱體，好像是用幾根圓木拼在一起（此稱為劈料，一般二道稱二劈料，三道稱三劈料，四道稱四劈料，尤以四劈料較常見），再在其與腿的結合部位，采用腿外對頭銜接的做法，把腿柱包裹在里面（此稱為裹腿）。此酒桌的四道劈料中，前三道一氣貫成，最后一道只在裹腿處各向中間延伸了一小段，強調變化，避免了呆板。

櫸木裹腿工字棖酒桌

與前例相似，并增添了裝飾。此酒桌不僅桌面采用二道劈料裹腿做法，其下橫棖也將表面雕出三道劈料形（第三道去中間、取兩頭的做法與上例酒桌一樣），在與腿的結合部位，亦采用裹腿式。這樣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拉大桌面與橫棖的距離，以加固四腿。同時，在橫棖之上裝四根矮老（側面則只裝兩根，因側面較窄），再次起到加固和裝飾的作用。橫棖之下復有羅鍋棖，二者以一對（側面則為一個）靈芝（菌蓋）紋卡子花相間。明代的靈芝紋多是枝干和菌蓋一起的完整的靈芝形狀，清代以后，靈芝紋被用作卡子花，因空間狹小，只得取其菌蓋。由此，再一次佐證了此酒桌為清代存物的推斷。此款酒桌裝飾稍多，但繁簡相宜、曲直有度。

柏木內凹角線羅鍋棖酒桌

圓腿，有挓度，側腳明顯。一腿三牙，桌面下四周加垛邊，高拱羅鍋棖。一腿三牙是江浙一帶民間家具常用的做法，它結構科學、實用性強。據王正書先生考證，一腿三牙這種家具樣式目前可以查到的最早的實物都是清中期的，明代著錄及家具實物中均未發(fā)現。一腿三牙式凡講究者均上垛邊，腿上部插入面板由垛邊遮擋，層次感豐富。牙頭、牙條沒有沿邊起陽線，光素簡樸。高拱羅鍋棖在上幾例酒桌中已介紹過，值得一提的是，高拱羅鍋棖只中間一段和牙條貼合，兩端在牙頭之下留出鵝頭似的空間，這些透空使得方桌靈活疏朗起來。不難設想，如果棖子和牙條、牙頭完全貼合，將會讓人感到多么沉悶。此桌用料毫不吝惜，裝飾不多，落落大方，屬于厚重純樸的一種款式。

銀杏木劍腿酒桌

高拱頂牙羅鍋棖，牙頭、牙條起邊線，牙頭鎪挖成帶連珠的卷云紋。明代的卷云紋，其云頭與牙條之間的凹口甚小。明末至入清以后，卷云紋凹口逐漸變大、變深，為了增強牙頭的牢度而添加了連珠。腿足打洼起邊線，此處有兩點特別之處：一是邊線較寬。一般腿足起細邊線較常見——尤其是在硬木家具中。此酒桌因是柏木制，工匠考慮到這種材質比較粗糙，起寬邊線更適宜，可謂是因材施藝。二是案形結體家具的腿足通常只有正面有線腳而背面是平的，而此酒桌正背兩面，包括足間所施雙棖，均打洼起邊線，不多見。此酒桌邊抹和腿棖用材厚實粗壯，但線腳處下了功夫，可謂渾樸中透著精細。

柏木內凹角線羅鍋棖酒桌

桌面厚實，平整光素、無任何線腳。唯一裝飾、可謂點睛之筆的就是，腿足下方至足尖所雕紋樣，卷轉如蓮，自上而下逐漸變窄變尖，形似劍柄。對應腿足與牙條插肩榫相接之處形似劍鋒的接合線，整體猶如一把向上的寶劍，故稱為“寶劍腿”。寶劍腿樣式出現年代較早，是箱體結構發(fā)展到框架結體的壸門部件的殘余。五代墓出土的家具腿形中就有類似的，不同的是整腿自上而下均有具體的花型，比寶劍腿更為復雜。而后逐漸發(fā)展成花型抽象、簡略，形似劍柄的寶劍腿。寶劍腿在明代家具中就已出現，清代也流行過一段時間，且形式在原有基礎上豐富了一些。現存世的家具中，寶劍腿樣式的并不多見。酒桌的前后腿足間各施一對雙棖，雙棖位置較高?？催^宋代家具圖錄或實物的人一定知道，宋代家具的酒桌多設雙棖，且雙棖離地高度很高，近于牙板高度，這種做法也一直延續(xù)到明代。而據考察，明代酒桌多為素牙板或刀牙板，加之胡德生先生提出過：明代案形結體的長桌多用夾頭榫結構，清代則偶爾用夾頭榫結構，故可大致推斷該酒桌為明末清初時期的物件。

柏木瓜棱腿刀牙板酒桌

此酒桌生動活潑、利落大方。桌面冰盤沿線腳，瓜棱腿，腿間雙棖較前幾例略往下移。瓜棱腿在明代家具中就已流行，此酒桌腿間雙棖與之呼應、亦采用瓜棱樣式，頓時讓人印象深刻。無羅鍋棖，而是安一整塊牙板。牙板狹長，牙頭做成兩瓣，與瓜棱腿的形式相呼應，頗具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