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亭亭
(中國政法大學 社會學院,北京 100088)
社會調查制度,也稱品格調查制度、人格調查制度、審前調查制度、量刑調查報告制度、判決前調查制度等,即對犯罪人的性格、特點、家庭環(huán)境、社會交往、成長經歷、犯罪行為特征、事后表現(xiàn)等進行全方位的社會調查,最終對其人身危險性和責任程度進行評估,以此作為法院實施個別化處遇的參考。[1]因此,針對未成年犯的社會調查報告不僅是法官量刑的參考依據,而且是未成年犯刑事案件和解、取保候審、逮捕、起訴、以及社區(qū)矯正等程序的基礎。2012 年3 月14 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將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訴訟程序單列一章,并作為特別程序的開篇第一章,足見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對未成年人犯罪問題的高度重視,也標志著我國從立法上對未成年犯權益保障跨入一個新臺階。在這一背景下,對未成年犯社會調查制度進行研究正契合了我國刑事訴訟程序重視未成年人群體特殊性、重點保障未成年人權利的宗旨。
根據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我國對于未成年犯刑事司法程序中的社會調查制度具有可選擇性,而不是必經程序。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六十八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根據情況可以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成長經歷、犯罪原因、監(jiān)護教育等情況進行調查。該規(guī)定雖指出可以進行調查,但并未規(guī)定具體的司法操作程序,使得司法實踐中難以掌握。通觀我國未成年犯社會調查制度的現(xiàn)狀,筆者認為主要存在以下問題:
1.從《公安機關辦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的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辦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的規(guī)定》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有關規(guī)定來看,社會調查人員主要包括人民法院、偵查人員、社會團體組織、控辯雙方等。從司法實踐來看,以上主體擔任社會調查人員的情況都存在,也有的地區(qū)會直接聘任社區(qū)調查員進行。
2.法官及偵查人員擔任社會調查制度的主體不合適。首先,該主體的主要工作內容與社會調查的內容、調查方法大相徑庭,不適宜參加此類調查。其次,社會調查需要調查者以積極“介入”的姿態(tài)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犯罪情況、成長經歷、性格特征等進行調查,而法官及偵查人員在此過程中難以達到客觀中立的要求。
3.由控辯雙方來擔任社會調查的主體也不合適。主要原因是社會調查制度要求控方以積極姿態(tài)介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社會環(huán)境甚至其內心世界,查明其中能夠影響法官定罪量刑的情節(jié),這些要求與其指控犯罪的首要職責并不協(xié)調。而辯方作為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律師,必定會積極收集對嫌疑人有利的事實及證據,從而無意識地忽略對其不利的方面,也難保持中立的立場。
4.如果由相關的社會團體作為未成年犯社會調查的主體,則需具備相應的條件,即如果該地區(qū)有專門的未成年人保護機構,并且社會調查人員具有醫(yī)學、心理學、社會學、法學等相關背景知識,經過相當時間的培訓后,方可作為專業(yè)的審前社會調查人員。
目前,司法實踐中調查主體多為法官、檢察官甚至社區(qū)志愿者,綜合來看都屬于跨行作業(yè),專業(yè)化程度不高。由此導致的后果為調查內容不全面,使用方法不科學,在這樣的前提下調查出的結論是否可靠?能否以此作為法官量刑時的依據?能否為社區(qū)矯正實施分類矯治提供借鑒?這些問題都不言而喻。調查方法方面,由于缺乏專業(yè)的培訓與實踐,對于調查過程中如何準確運用訪談法、問卷法等缺乏可操作性標準,在所收集資料的基礎上如何對未成年犯的犯罪行為進行解釋等也未形成標準化的流程,時間緊迫性更加大了深入調查的阻力。
未成年人審前社會調查內容豐富,層次多樣,需要專業(yè)人士全面調查,然而,我國現(xiàn)階段的調查主體不明確、專業(yè)度不高,造成調查內容的片面?,F(xiàn)行法律法規(guī)中缺乏具體操作細則,沒有統(tǒng)一規(guī)范,也為調查內容的不統(tǒng)一提供了溫床,損害未成年人審前社會調查制度的初衷和實施效果。綜合我國未成年人心理特點和該制度實施現(xiàn)狀,未成年犯罪的各種主客觀因素及其發(fā)展演變、未成年犯的性格特征及其再犯危險性評估等重要內容應該是審前社會調查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未成年犯罪嫌疑人違法犯罪的各種主客觀因素及其發(fā)展演變不僅能揭示未成年人犯罪原因,成為我國犯罪心理學研究未成年人犯罪原因理論的重要實證來源,而且為改造未成年人提供了必要的現(xiàn)實基礎。同時,未成年犯的性格特征及其再犯危險性評估為未成年量刑和改造工作指明了方向,加強了改造個別化的理論基礎。然而,我國現(xiàn)階段的未成年人審前社會調查并未對這兩部分內容進行詳細考證,而是將其放在眾多調查對象中進行一般性的了解,不僅弱化了其作用,也造成調查內容的雜亂和難以統(tǒng)一。
未成年犯社會調查制度是刑罰個別化的體現(xiàn),有利于促進刑罰效益的最優(yōu)實現(xiàn),是量刑科學化、合理化的體現(xiàn),是犯罪人處遇個別化的出發(fā)點。[2]刑罰個別化作為一個刑法概念,是1898 年法國學者雷蒙·薩雷伊在其《刑罰個別化》一書中正式提出的,[3]主要是指法官量刑時不僅要根據行為人的犯罪行為對社會危害程度的輕重及人身危險性的大小,而且要針對行為人的個人情況,有區(qū)別的適用相應的處罰。該制度的實施也順應了刑罰輕緩化的趨勢。具體建議主要包括:
對于未成年犯社會調查制度,很多國家將其規(guī)定為必經程序,如英國的《治安法院(少年兒童)規(guī)則》、《俄羅斯聯(lián)邦刑事訴訟法典》等。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根據情況可以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成長經歷、犯罪原因、監(jiān)護教育等情況進行調查??梢?,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雖然對未成年犯的社會調查有所涉及,但規(guī)定尚無具體的可操作細則,會導致較大的司法隨意性和主觀性。正如蘇格拉底所證明的那樣:“即使在人不可信賴的時候,規(guī)則仍是可以信賴的,而且還激發(fā)了法治的理想以及有些權利不可讓渡的觀念?!保?]因此,加強未成年犯刑事案件審前社會調查的專門立法,細化操作規(guī)則,建立完善的審前社會調查制度和體系,不僅是規(guī)則的需要,更是加強司法統(tǒng)一性的要求。
借鑒國外所實施的審前社會調查制度,其顯著特征是調查人員的職業(yè)化和專業(yè)化,在正式上崗前對他們進行專業(yè)培訓,以掌握科學的調查方法,并請具有心理學、醫(yī)學、社會學、法學等背景的專家作為顧問。在英國,作為社會調查員主體之一的專業(yè)社會工作者,就是由國家或矯正機構選任或聘用的具備社會學、犯罪學、心理學和有關學科領域的具有淵博知識和豐富閱歷的專家、學者、社會活動家擔任。在日本,“少年案件由家庭法院專屬管轄”,家庭法院的調查官進行調查的內容主要包括“少年及其監(jiān)護人、關系人的人格、經歷、素質、環(huán)境等特別是有效地運用少年鑒別所提供的關于醫(yī)學、心理學、教育學、社會學的及其他專門知識的鑒定結果,家庭法院認為有必要時,可以做出觀護措施決定,將少年移送少年鑒別所,對少年心理、身體素質等進行鑒定。為此,少年鑒定所雇有醫(yī)師、心理學家、教育學家等專家,家庭法院主要依靠這兩方面調查依據進行審判”。
我們可借鑒國外法制先進國家的經驗,在社區(qū)矯正機構或者少年法庭中設立專門職位,培養(yǎng)專門調查人員,并對其進行專業(yè)培訓,提高社會調查主體的專業(yè)化程度。我國已有地區(qū)正在進行相關實踐。如,北京市海淀區(qū)檢察院向首都師范大學“少年司法社會工作研究與服務中心”購買服務,由該中心的社會工作者進行相關調查。這一趨勢順應了世界潮流,應當積極推廣。
綜合看來,未成年犯審前社會調查的主要內容應包括以下方面:(1)人口學資料。如年齡、生活經歷、教育狀況、所處社會經濟地位等;(2)犯罪基本事實。如犯罪原因、過程、被害人情況、犯罪動機及手段等;(3)家庭情況。如家庭結構,家中排行,監(jiān)護人職業(yè)、家庭經濟狀況、家庭教養(yǎng)方式等;(4)學業(yè)情況。如教育程度、學習成績、對老師及同學的態(tài)度、在學校有無不良記錄、學校管理秩序、學校周圍環(huán)境等;(5)居住環(huán)境。所在地區(qū)環(huán)境氛圍、鄰里關系、治安狀況等;(6)未成年犯的人格特征、認知特點、應對方式、人際關系、智力及精神狀況調查。社會調查制度的目的之一是測查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從人格刑法學的角度來看,人身危險性由行為人的人格體現(xiàn),人格的范疇大于人身危險性的范疇。因此,對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的人格特征進行系統(tǒng)調查尤為重要。然而,我國現(xiàn)階段司法實踐中對于人格的調查尚未形成標準體系,只將其放在眾多調查對象中進行一般性的了解。心理學研究表明,大五人格量表對于預測青少年犯罪具有良好的效果。大五人格量表主要包括五個維度,即神經質、外傾性、開放性、宜人性和謹慎性。五因素人格調查發(fā)現(xiàn),青少年犯罪主要與謹慎性和宜人性呈負相關,開放性與犯罪無關。我們可以借鑒包括上述結論在內的心理學研究成果,完善未成年犯的人格調查,建立起系統(tǒng)全面的具有高度專業(yè)化的調查體系。
[1]劉立霞,路海霞,尹 璐.品格證據在刑事案件中的運用[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8.
[2]馮衛(wèi)國.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審前調查制度探討[J].少年司法,2007(1).
[3]尚 爭.論刑罰個別化[J].司法論壇,2011(9).
[4][英]薩達卡特·卡德里.審判的歷史——從蘇格拉底到辛普森[M].楊 雄,譯.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