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東

(河南工程學院經(jīng)濟貿(mào)易學院，河南鄭州 451191)

1802年阮福映建立阮朝，定都順化。順化歷經(jīng)數(shù)十年修建，成現(xiàn)在規(guī)模。其以北京城為藍本，結(jié)合法國沃邦式軍事防御體系，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于1993年被世界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中西方文化對阮朝都城順化的影響是多方面的，筆者擬以順化外城墻為例作一探討。

一、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方型結(jié)構(gòu)

“越南自古以來就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建筑作為一種普遍的藝術(shù)形式，不僅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提供了人們生活的物質(zhì)基礎(chǔ)和空間環(huán)境。中國的建筑技術(shù)傳入趕制的歷史很久遠，深刻影響著越南?！保?］(P45)越南修建都城時往往以中國都城為藍本。“越南陳朝陳英宗興隆七年(公元1299年)，越南使臣鄧汝霖到北京時，曾密畫宮苑圖本，以資建城時借鑒?！保?］(P60)這一事例說明了越南在都城建設(shè)方面向中國學習的情況。至于順化，更是如此，“其規(guī)模形式，大部分仿自中國的北京，為東方著名的中越合壁的都市”［3］(P49)。據(jù)越南史書記載，阮朝曾多次派遣使節(jié)團到北京求封的同時，學習北京城的規(guī)劃建筑。

順化依香江北岸而建，呈京城、皇城和紫禁城三重方形結(jié)構(gòu)。這種方形城池結(jié)構(gòu)明顯受到了中國傳統(tǒng)都城建筑思想的影響。著名學者張馭寰先生曾說:“我國(中國)的古城，絕大多數(shù)，或者說在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城池平面都做方形城池?！保?］(P293)中國城池建筑接近方形的傳統(tǒng)，是基本上按《考工記》里所記載“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jīng)九緯，經(jīng)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的理念來建造的?？偨Y(jié)了史前及先秦城池而形成的周王城圖，于戰(zhàn)國時期流傳開來。秦漢時沿襲周王城圖，建城也均為方形，于是周王城圖逐漸成為了中國修建城池的標準，方形城池也成為中國都城建設(shè)的基本標準。

阮朝都城順化，除去東北角鎮(zhèn)平臺，外城墻呈比較規(guī)則的正方形。外城墻周長約10公里，每邊約2．5公里。如此標準的方形結(jié)構(gòu)，顯然是受到了中國傳統(tǒng)筑城思想的影響。

通過考察嗣德本《大南一統(tǒng)志》①《大南一統(tǒng)志》曾前后修過兩次。初修倡議于阮朝嗣德二年(公元1849年)，實際工作始于嗣德十七年(公元1864年)，至嗣德三十五年(公元1882年)編成草本，僅有抄本流傳，是為《大南一統(tǒng)志》嗣德本。阮朝維新帝時，令高春育等人纂修安南本土的地理志書，于維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公元1910年1月18日)成書，仍名《大南一統(tǒng)志》，是為《大南一統(tǒng)志》維新本。維新本于1941年3月由日本印度支那研究會據(jù)以影印出版，分為第一、第二兩輯。如不加特別說明，本文所引均出自《大南一統(tǒng)志》嗣德本。一書所附各省圖可看出，阮朝各省城池也大都采用方形結(jié)構(gòu)。在《大南一統(tǒng)志》所附26幅省城圖中，有21個是方形或接近方形，占總數(shù)的80%以上，充分說明了阮朝修筑城池時方形是其首選。

二、受西方文化影響的沃邦①沃邦(Vauban)，名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Sebastien Le Prestre，1633～1707年)，是路易十四時代法國最著名的軍事工程師和建筑師，作為一名攻城術(shù)專家，沃邦被路易十四封為元帥。式棱堡造型

“由于百多祿②百多祿，法國傳教士，即阿德朗主教，名皮埃爾·約瑟夫·喬治·悲柔·德貝埃納(Pierre Joseph Goerges Pigneau de Behaine，eveque d’Adran．)，越南人稱他百多祿。的積極活動，阮映(即阮福映)終于投靠了法國資本家?！保?］(P434)在順化建造的過程中，那些幫助過阮福映的法國人特別是法國筑城方面的人員參與其中，這就使得順化城受到了西方筑城文化的影響。

阮朝順化外城墻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其棱堡式造型。除去東北角的鎮(zhèn)平臺，順化外城墻共由二十四個棱堡組成，每一個棱堡均有名稱，上可安放大炮，實際上是一個個獨立的炮臺。

這種類似于中國城墻中馬面形式的結(jié)構(gòu)，增強了順化城的軍事防御功能，屬于沃邦防御系統(tǒng)，是當時法國人引入越南的。《大南實錄》中關(guān)于“棱堡”的第一次記載出現(xiàn)于1792年。“壬子十三年(清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春正月，筑美湫堡(其堡棱角如梅花狀，周圍四百九十九丈)，發(fā)諸軍營官兵應(yīng)役，帝駕幸觀之?！保?］(P381)從“其堡棱角如梅花狀”可以看出這是西方棱堡的典型特點。法國傳教士百多祿及其門徒先后于1788年到越南，所以法國人參與美湫堡的修建是完全有可能的?？赡苷且驗樗煌谠侥媳就恋能娛陆ㄖ洞竽蠈嶄洝凡艜ｉT記錄。

法國人的筑城技術(shù)在當時西方處于領(lǐng)先地位，恩格斯曾說:“在所有的筑城學派中，法國派享有最大的聲望?！保?］(P339)在法國派之中，最為杰出的代表是沃邦式建筑，“使法國派成為歐洲第一的是法國的沃邦元帥”［7］(P340)?！霸缭谖职畛錾?，半月堡、凸角堡、棱堡就已經(jīng)面世了，他的天賦體現(xiàn)在更為精妙的工程中……對于這些講究實用性的軍事建筑，沃邦的設(shè)計將審美性和功能性很好融合在了一起，繼而通過許多特別的方式將這種和諧之美表現(xiàn)了出來，并發(fā)揚光大。”［8］(P74)《法蘭西的特性(空間和歷史)》③參見(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著，顧良、張澤乾譯:《法蘭西的特性(空間和歷史)》，商務(wù)印書館，1994年，第301頁。一書所附插圖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這種棱堡式造型，與阮朝都順化的京城城墻如出一轍。

用沃邦名字命名的軍事建筑——沃邦防御系統(tǒng)，被廣泛應(yīng)用于歐洲大陸，甚至流傳到了國外。阮朝建立和統(tǒng)一的戰(zhàn)爭中，以這種先進筑城理念修建的美湫堡等防御系統(tǒng)，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因此阮朝建立后，沃邦式建筑得到進一步推廣。從《大南一統(tǒng)志》附圖可以看出，不僅京師順化采用這種防御系統(tǒng)，其他省城如河內(nèi)等城池也多采用這種結(jié)構(gòu)?！八?嘉隆帝，阮福映)不僅不敢在升龍建都，而且還下令搗毀古老的京城，按法國沃班(邦)式樣建立一個小城市?！保?］(P442)

《大南一統(tǒng)志》附各省省城圖26幅中，18個省的省城圖都具有明顯沃邦式棱堡城墻，占總數(shù)近70%，可見沃邦式棱堡造型影響之大。

三、中西文化共同影響下的順化外城墻城門

歐洲沃邦式城墻的都市一般都呈圓形，這是因為“這些理想的城墻都市之基本平面，大部分是圓形，其周圍是被星形棱堡與護城河所圍繞。此乃因這種配置可擁有從圓心的都市核心——軍事司令部到周邊的最短聯(lián)絡(luò)道路”［9］(P14)。順化都城接近于方形，并非沃邦式棱堡都市的圓形，必然會影響到順化城的城門。

順化京城共有11個城門，南面4門是體仁門、廣德門、正南門、東南門;東面3門是正東門、東北門、鎮(zhèn)平門;西面2門是正西門、西南門;北面2門是正北門、西北門。如此城門開法是否完全按中國傳統(tǒng)筑城思想開的呢?

元大都被認為是最接近于中國傳統(tǒng)筑城理念的都城，和順化城一樣也是開11門。雖然元大都的營建最為接近《考工記》理念，但并不是按規(guī)定的每面3門共12門，而是南、東、西每面各3門，而北面只設(shè)2門共11個門?！巴凭科湓颍蛻?yīng)與道家思想有關(guān)。按《周易》稱，‘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地之數(shù)，陽奇陰偶。取天數(shù)一、三、五、七、九，和地數(shù)二、四、六、八、十，這些數(shù)的天地之中和，即將天數(shù)的中位數(shù)‘五’，和地數(shù)的中位數(shù)‘六’相加之和為‘十一’。這取象為陰陽和諧相交，衍生萬物，天地合和，自然變化之道盡在其中。大都城既是天子王位所在，眾生所依，自當被視為天地之正中。其全城設(shè)計，共開十一門，即是取象為陰陽和諧相交，衍生萬物之意。至于南墻開三門，為奇數(shù)，即天數(shù);北墻開二門，為偶數(shù)，即地數(shù)。也就是說，在方位上，城南方向為天，城北方向為地，城南開三門，城北開二門，并用此二三錯綜之數(shù)，雙示天地相交，萬物相合之意。”［10］(P12)這一解釋說明了古代東方文化與哲學觀念在城門設(shè)計上的反映。

順化城表面上看同元大都城一樣都是11個城門，但其設(shè)計卻與元大都相去甚遠。除去東北角的鎮(zhèn)平臺，順化京城是一個比較標準的方形。由于采用了沃邦式棱堡結(jié)構(gòu)的外城墻，城門只能開在兩個棱堡之間。除去四角，外城墻每邊均有5個棱堡，如果采用對稱的開門方式，各邊開城門數(shù)為2或4。順化東、西、北三面都是2個城門(之所以東邊開3門則是因為有了鎮(zhèn)平臺而多開1門——鎮(zhèn)平門)，南邊是4個城門。按中國的傳統(tǒng)，城門一般以單數(shù)，特別忌諱用“四”這個數(shù)字。出現(xiàn)這種情況是由于外城墻棱堡數(shù)目已定，不得已而為之。順化城雖有明顯的中軸線，但外城墻的南北城門卻無法坐落其上。正是因為順化京城方形的形狀，加之吸收了法國沃邦式防御系統(tǒng)，二者共同作用才出現(xiàn)這些情況。阮朝具有棱堡城墻結(jié)構(gòu)的各省城門也是如此，由《大南一統(tǒng)志》附圖可以看到，這些省城外城墻所開城門也均在兩個相鄰棱堡之間。

四、順化城棱堡形式城墻設(shè)計者

阮福映在建立阮朝統(tǒng)一越南的過程中，得到了法國資本家的大力援助。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百多祿，由他出面動員法國在東方各殖民地的資本家出錢購買武器并招募人員幫助阮福映。其中有許多從事城堡建筑、造船等專業(yè)人員?！皯?yīng)主教(即百多祿)的勸告，多數(shù)的法國人(大部分是法國軍艦的義勇兵)渡海來協(xié)助交趾支那國王(阮福映)，其中最有名的是 Olivier de Puymanel、Dayot、Vannier、Chaigneau等人，他們從事要塞城堡的營造，以及造船、編組海路軍隊和工作，對于阮福映能夠戰(zhàn)勝西山黨有很大的貢獻?！保?］(P12)“他們采用法國軍事技師Vauban式的城墻工事，興建城墻，河內(nèi)因而產(chǎn)生重大的改變，規(guī)模也縮小了許多，變成了一邊只有1公里正方的大小?！保?］(P12)

《大南實錄》對追隨百多祿來越這幾個人記載:“其徒有名?；闭?，名多突者，名吧呢者，名烏離為者(即名信)，名黎文棱者，皆富浪沙人也。名耶悲者，名麻怒者，皆希波儒人也?！保?］(P1322)

《越南史略》記載:“與百多祿同行的還有塞玉(越南史作車柔，法文全名Jean Baptiste Chaigneau，——譯者)、阮文勝(P．Vannier，越文譯阮文勝，從此，——譯者)、維多·烏離為(Victor．Olivier)、戴福桑(De Forcant)、阮文震(Dayot，越文譯名為阮文震，從此，——譯者)。”［11］(P292)這些追隨者中“有專習機械工程者，為阮氏筑柴棍(即嘉定土城)、河內(nèi)兩城，并依富春江岸營炮壘”［12］(P12)?；魻栒J為，這個重要人物就是皮馬尼爾?！胺▏驹溉藛T提供的幫助對阮氏的事業(yè)有著巨大的價值……奧利維?！さ稀てゑR尼爾承擔了訓練新兵和設(shè)計、建筑防御工事的職務(wù)?！保?3］(P513)“奧利維?！さ稀てゑR尼爾(Olivier de Puymanel)給阮朝訓練軍隊，同時他也是將一個世紀前由沃邦在法國倡導的軍事防御工事原理介紹到印度支那的人?！保?4］(P180)這里，阿爾斯太爾·藍姆明確指出，介紹沃邦式防御體系建筑到越南的就是皮馬尼爾。

通過對比，皮馬尼爾即烏離為，但皮馬尼爾并不是順化棱堡形式城墻設(shè)計者?！霸谀切┰谌钣?即阮福映)的長期斗爭中給與他以如此寶貴援助的法國志愿人員中，只有四人到1802年以后仍留在越南任職。他們是阮文勝(原名菲利普·瓦尼埃)、車柔(原名瓊·巴蒂斯特·夏玉)、戴福桑和德斯皮奧醫(yī)生?！保?3］(P517)據(jù)阿爾斯太爾·藍姆對于皮馬尼爾的生平介紹可以看出，皮馬尼爾生于1768年，1788年到達越南，死于1799年①參見 Lamb，Alastaer，The mandarin road to Old Hué:Narrarives of Anglo-vietnamese Diplomacy from thd 17th Century to the Eve of the French Conquest:London:Chatto and Windus，1970，p．180．。查閱《大南實錄》可發(fā)現(xiàn)，1799年后，便沒有關(guān)于烏離為的任何記載了。所以，烏離為于阮朝建立之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不可能參與阮朝都城順化的建設(shè)。

雖然皮馬尼爾是將沃邦防御系統(tǒng)介紹到越南的人，但他并沒有參與順化城的修建。參與修建的法國人只能是后來留在越南為官的四個人，即阮文勝、車柔、戴福桑和德斯皮奧。

此外，京城修建過程中，本土的越南人也參與了設(shè)計修建?！暗垡蕴煜录榷?，欲增廣都城以為四方朝會之所，乃幸金龍至清河(俱社名)，遍觀形勢，命監(jiān)城阮文燕于富春都城外四面標度而加廣之，帝親定城制?！保?］(P617)嘉隆帝阮福映自己不僅“遍觀形勢”，還“親定城制”。監(jiān)城阮文燕具體負責“于富春都城外四面標度”的任務(wù)。一些長期與法國人一起工作的越南人，如陳文學，曾先后參與嘉定城和美湫堡的修建工作?！皩W留從奉侍，率西洋通言與烏離為(洋人)，翻譯西洋言語文字及制造火車、震地雷兵器等項。庚戌(公元1790年)筑嘉定城，學標度土分及諸條路……壬子(公元1792年)筑美湫屯，學進圖式。學工于畫，凡筑屯堡、度里路、畫圖標志皆出其手?！保?］(P1180)嘉隆五年(公元1806年)，陳文學升至監(jiān)城使。因此，在修建都城時，對于京城的棱堡式城墻的修建，陳文學也一定會參與其中。另外還有范文仁、黎質(zhì)、阮文謙等具體負責修建工作的越南人，也必然在城墻的設(shè)計修建過程中發(fā)揮過一定的作用。

順化外城墻體現(xiàn)了中西文化的影響，雙方在相互妥協(xié)的過程中相互融合。為了符合中國傳統(tǒng)的筑城思想，沃邦棱堡式的城墻沒有按照西方傳統(tǒng)建成圓形，而是圍成接近標準的方形。同時，中國傳統(tǒng)都城的開門方法又不得不適應(yīng)這種棱堡式造型，以致于各邊都為雙數(shù)開門。也就是說，西方棱堡式的外城墻遷就了中國傳統(tǒng)方形的都城形狀，而中國傳統(tǒng)都城城門的開法又迎合了西方棱堡式城墻的結(jié)構(gòu)。當然，這兩種文化還必須統(tǒng)一于順化當?shù)氐膶嶋H地理環(huán)境中來。例如，由于皇城位置偏南有可能使得京城與皇城兩道城墻重合，因此設(shè)計者將南面外城墻修筑成了弧形。正是中西方文化的共同影響，造就了順化城獨特的建筑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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