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智敏
(河南工業(yè)大學外語學院,河南鄭州 450001)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的諸多方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變化直接導致了我國詞匯的激增,單是近20年來我國漢語新生詞語就達2000多個。網絡話語、電視語言等也漸成時尚。據(jù)調查,經常使用“頂”、“美眉”、“粉絲”、“醬紫”等網絡語言的人群中,20歲以上的超過90%,30歲以上的也達到了37.66%。電視熒屏也絲毫不甘落后,像“超女”、“走起”等這些電視詞匯,其影響比網絡語言更為深廣。因為電視節(jié)目的受眾動輒上百萬上千萬,無論城市農村,無論文化高低,無論年老年幼,都在電視熒屏的覆蓋之下,電視語言影響的廣度和深度遠遠超過網絡。面對來勢洶洶的新生詞匯,很多人擔心漢語的純潔性將會因此受影響。對于外來詞的涌入(如日語詞匯“宅”、“蘿莉”、“控”、“御姐”等),國內一些專家還有著深層的憂慮——中日文化落差。他們認為大量外國詞匯的引入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創(chuàng)造力的落后。文以載道,語言的使用體現(xiàn)著哲學理念。語言學與哲學之間的聯(lián)系源遠流長。語言既是哲學的研究對象,也是材料和工具。語言學的某些成果還直接推動了哲學的發(fā)展,而哲學則對語言學起著指導的作用。筆者試引用一些哲學理論,從哲學的角度來分析、解決這種“語言恐慌”。
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是歐美后現(xiàn)代社會的產物,它以具有破壞、顛覆、批判等主要特征的后結構主義為自己立論的依據(jù)和批判的武器,拆除具有中心指涉結構的整體性、同一性,宣告元話語與元敘事的失敗。它背離現(xiàn)代主義對永恒性和深度性的追求,玩弄支離破碎的語義,獲得一連串的暫時性的空洞能指[1](P236)。后現(xiàn)代主義的思潮幾乎影響了人類社會的各個方面,自然包括人類的語言。語言的后現(xiàn)代性表現(xiàn)之一為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沒有統(tǒng)一的敘事角度,沒有一致的時空觀,所有的只是片段、零散。自我的關注,本能和直覺的推崇,人的孤獨、迷惘、異化,理性、信仰、理想的幻滅,傳統(tǒng)道德和價值觀念的衰落,現(xiàn)實的破碎和混亂,內心獨白,意識流,諷仿,情節(jié)的淡化,時空的交錯,敘述的內傾,作者的隱退,語義的混亂,新聞片式的寫作,版面的特意花哨等都是影響下的外在表象??梢哉f,解構是其唯一的結構。如,巴塞爾姆的小說《句子》通篇只有一個句子,長達7頁,由兩千多個單詞構成,從頭至尾主語都沒有出現(xiàn);《兒子手冊》則是用片段拼貼而成的一片“手記”。布托爾的日記體小說《時間表》將現(xiàn)在、過去、未來、現(xiàn)實、歷時、幻想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個迷宮。同時,語言的后現(xiàn)代性也表現(xiàn)在語詞的迅速變換及其使用的非傳統(tǒng)性。如“很青春”、“粉可愛”、“悲催”等這些不合語法、錯字正用的新生詞匯,都是后現(xiàn)代主義對人的思維和觀念影響的表征。在后工業(yè)社會中,一切傳統(tǒng)的生活模式、文化習俗、價值觀念、審美標準等都要受到強烈的沖擊,甚至是結構、重組。在消散的后現(xiàn)代,不僅是藝術家,連同大多普通大眾都感到世界的變形和流動太過迅速而難以把握,甚至連自我都無法確定更惶恐完全展現(xiàn)。當人們探索自己的心靈,想要傳達自己內在的心聲和感覺的時候,感到語言的有限甚至語言變成了障礙。人們感到語言對自身的剝離,因而只能讓自己放棄理性的思維,讓無意識自然流出,直接呈現(xiàn)在文本中、交流中。結果就出現(xiàn)了各種不同的表達方式,“混亂”的新文本、新詞匯變成了我們最新的表達方式,形成了一種新“語言”。世界在變化,我們身在其中自然會遭遇,變化是最正常的生活狀態(tài),因此我們面對新生詞匯的來勢洶洶無須驚慌,一切都將成為日常。
維特根斯坦可謂是現(xiàn)代語言哲學的開山鼻祖。據(jù)說,“語言游戲”這個概念來自于維特根斯坦觀看球賽時產生的靈感。他說:“我也將由語言和行動(指與語言交織在一起的那些行動)所組成的整體叫做語言游戲?!保?](P7)正如維特根斯坦所指,語言表達式的意義在于其使用,一個詞的含義是它在語言中的用法,這也正是語言游戲的要旨所在。語言游戲存在于人類活動中,或是“生活形式”的一部分。語詞或句子沒有獨立自主的“真正的”意義,它們的意義要視它們被用在什么語言游戲中而定[3](P162)。因此,對于外來詞匯的涌入,我們不能單一地將其判斷為文化的入侵和本國文化的異化。相反,我們應當看到,相同詞匯在不同語言游戲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同含義以及產生的不同作用。比如,國門初開時從日本引入的“不景氣”、“新銳”、“完勝”、“人氣”、“友情演出”,它們符合了我們的需要,并在我們的“語言游戲”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由此也可以判斷出我們在經濟等方面的發(fā)展。而現(xiàn)在的一些漫畫詞匯,如“宅”等,也反映了我們的生活狀態(tài)和生活方式。所以,詞匯、語言只是人類用于表達自己情感的外在方式與符號,是工具和手段。至于這些符號是自己所造還是他人所造無關大礙,我們只是選擇適合的而已,更無須恐慌。
維特根斯坦“語言游戲”的特點之一是語言游戲要遵守一定的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約定俗成卻又不斷演化,往往具有任意性,由之產生的悖論就在于“規(guī)則實際上不能決定任何行為方式,因為每種行為方式都可以做得符合規(guī)則”。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詞匯的變化、語言的變化其實是具有“符合規(guī)則”的“任意性”的。說“任意”是因為語言是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的。這是由它的本質特征即其社會性所決定的。正如季羨林先生說:“全世界的語言文字發(fā)展演化的歷史都證明了一個事實:語言文字變化是絕對的,不變是相對的?!保?](P1)世界上的東西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說其“規(guī)則”是因為語言有自我選擇、自我調節(jié)的功能。新生詞語的產生、流傳、消失是不以人的主觀好惡或意志為轉移的。語言規(guī)則常被人們在不知不覺中遵守、違背、突破、直至創(chuàng)建新規(guī)則,周而復始。這些潛在的“規(guī)則”無跡可尋卻又無處不在。因此,對于新生詞匯大可不必恐慌,不要把詞匯的變化無常、紛繁復雜簡單地歸結為文化的淪陷,倫理的喪失。
馬克思與西方形而上學對語言的理解不同,在他看來,語言是現(xiàn)實的、感性的意識,語言作為人對存在本身的一種非邏輯的領悟和無意識把握的凝結[5](P369)。語言的目的只是試圖表現(xiàn)人的本己存在方式或活動方式的詩意性。由于語言植根于人的存在的感性活動中,因而說人生存于自己的文化世界中就是說人生活在自己的語言世界中。正如海德格爾所言:“語言是人類的家園?!睆鸟R克思語言觀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實踐是人的特有的存在方式,是人類存在的真理形式。人類生活的過程就是人們的物質生活過程,人類發(fā)展實踐著自己的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在改變自己生活的同時也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和思維的產物即語言。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是社會的鏡像折射,社會的發(fā)展變化引起語言的發(fā)展變化,這種變化最明顯地體現(xiàn)在新生詞上。而新生詞的選擇、使用取決于人類的實踐活動,新生詞承載了復雜的社會文化信息。一些傳統(tǒng)詞語也被賦予了全新的含義,如“潛水”(只看帖不回帖)、“青蛙”(丑男)、“恐龍”(丑女)……這些詞匯的再“創(chuàng)作”使得這些“舊瓶”里早已被裝上了“新酒”,而且現(xiàn)在使用更多的是這些詞語的新含義。詞匯的變化背后蘊藏著深刻的人文內涵,張揚了思想文化的多元性、多樣性、異質性、差異性。實踐同時也決定著新生詞的生命力,一些曾經陌生的網絡語言現(xiàn)在已經非常熟悉,如“下載”、“鏈接”、“復制”等等,早已被我們接受。重大社會事件常會催生新詞語“群”,如“范跑跑”(表示膽小、不負責任)、“郭美美”(表示造假)等。這些詞匯勢必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退出我們的使用范圍。由此可以看到我們完全不必為新詞的蜂擁而至及其貌似無序的狀況嚇倒,實踐是隱藏在語言背后無形的指揮棒,指引著語言前行的道路。新詞是適應社會發(fā)展的需要而產生的,社會將持續(xù)發(fā)展,語言也會永遠常變。
中國哲學歷史悠久,源遠流長,但就其發(fā)展而言可以簡單概括為“從務虛到務實”的演變。傳統(tǒng)哲學中,老莊哲學有著一定務虛的性質。比如:老子講究道法自然,講究信言不美,無為而治。莊子認為無即是有,有即是無,他主張的人生是一場“曉夢迷蝴蝶”的逍遙游。他和惠子關于“子非魚”和“子非我”的一系列爭論都頗有深意,表現(xiàn)出對務虛的樂趣。傳統(tǒng)哲學在儒家那里,其主要內容圍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展開,變成了實用主義或功利主義哲學。在中國幾千年的發(fā)展中,這種哲學都處于“獨尊”的位置,久而久之,滲透到我們的文化、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因此也必然影響到我們的語言。當一些來勢洶洶的“舶來詞”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再具有實用價值時,它們自然而然地就會被忘卻、拋棄,而那些承載著我們悠久文化歷史沉淀的詞語、文字卻會長久地保留并被使用。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我們漢字的“純潔性”并不會因為一些浮云般的“舶來詞”而遭到破壞。我們的詞語、文字當然是優(yōu)秀的文字,它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是中華文明的偉大載體。務實哲學精神的存在像無形的規(guī)則制約著“舶來詞”的生命力,也確保著我國文字語言的獨立性。
《道德經》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比f事萬物發(fā)展有其自身不為人類所知之道理,人類窮盡精力也無非只是得其形而非其實。譬如語言,無論如何規(guī)范,它始終以其自己的方式生生息息。有以無立,無以有成。有無相輔相成,相反相成。“道,無之稱也?!睙o,是道的一個名字,不是空空如也,不是一無所有,而是陰陽皆在其中。人類當順著自然的規(guī)律,坦然面對。人們對名相的執(zhí)著,不但將萬物禁錮在名相之中,而且將自己對萬物的認知也限制在萬物的名相之中,而失去萬物的本真,失去生命的本真。破除名相,破除分別,破除是非,是回歸自然,是眾生由迷惑通向覺悟的大道?!半x一切諸相,則成一切諸佛?!?/p>
[1]王岳川.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2]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3]張汝倫.現(xiàn)代西方哲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季羨林.卷首語[J].語言文字應用,2000,(1).
[5]鄒詩鵬.生存論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