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源，左宏閣

(北方民族大學 文史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為官一生，宦海浮沉。在其治下的幾個區(qū)域中，有一個地方總是令其魂牽夢繞，久久不能平息，那就是——杭州。

先看詩人著名的《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詩中的“江南”主要是指樂天曾經(jīng)為父母官的杭州、蘇州。我們看到江南尤其是杭州在詩人心中的地位，亦能窺探出詩人對杭州的那份割不斷的牽掛之情。杭州的山山水水留下了詩人太多的足跡，同時作者的詩文也因這些山水而變得更加有靈氣。本文試圖通過白居易在杭州的為官生涯來試圖進一步凸顯他勤政、愛民的一面。

一、早年結(jié)緣杭州

白居易的父親白季庚明經(jīng)及第“解褐授蕭山縣(今浙江蕭山)尉”，［1］因此在杭州一帶留有親故。［2］當時的大唐帝國地方割據(jù)稱雄，擁兵自重的節(jié)度使經(jīng)?；鞈?zhàn)，白父任職的彭城就處于戰(zhàn)禍之中。因此，白季庚為了家眷免遭戰(zhàn)禍就把家人送到了相對安寧的江南，“少小辭鄉(xiāng)曲，去時十一二”就這樣，十二歲［3］的白居易就跟隨家人來到江南，“時兩河用兵，逃難于越中….”，［3］在江南漂泊了近七年，這是白居易一生三歷江南的時光中最長的一段經(jīng)歷。從那時起，白居易即對江南的美景人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從戰(zhàn)亂之鄉(xiāng)來到了這個風光旖旎的江南名郡，詩人的心情自然是愉悅的，很快他就被這里的文化氛圍與自然美景深深吸引，陶醉其中，不能自已。當時的杭州刺史房孺復是位青年才俊，為人豪放，善文章。而蘇州刺史韋應物更是才氣逼人，兩位太守經(jīng)常詩酒唱和，在當?shù)貍鳛槊勒?。好山好水好風光再加上濃郁的文化氛圍，甚是契合作者的心意，以至詩人立志要以房、韋二人為楷模，有朝一日能夠做蘇杭的刺史成為了白居易早年的理想。后來詩人在《吳郡詩石記》中寫道，“時予始年十四五，旅二郡，以幼賤不得與游宴，尤覺其才調(diào)高而郡守尊。以當時心言，異日蘇、杭茍獲一郡，足矣?！闭菑纳倌陼r代開始，白居易就已情系杭州。

二、暮年任職杭州

長慶二年(822)七月，白居易被授予杭州刺史。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痹谔烀陙淼皆缫研膬x的杭州做地方官，詩人的心情卻是復雜的。一方面，朝廷當中朋黨傾軋，宦官專權(quán)，朝政江河日下，生性耿介的白居易不愿意與之同流。就在這一年，白居易上《論行營狀》，力陳河北用兵之策，卻不被當權(quán)者采納，“時天子荒縱不法，執(zhí)政非其人，制御乖方，河朔復亂。居易累上疏言事，天子不能用”。［4］另一方面，好友元稹和同為平章政事的裴度，長期不和睦，彼此爭斗不已。白居易又與此二人交往甚密，錯綜復雜的官場社會中，他進退兩難。

與第一次被貶江州不同，這次是詩人主動請求外任。朝廷迅速答應了他的請求，并把他派往了曾經(jīng)游歷過也一直向往的江南名郡杭州去做刺史。想到記憶當中杭州的山水風光、文化氣息、民風習俗，“煙波三十宿，猶未到錢塘”，他恨不得馬上飛奔到杭州。“杭州五千里，往若投淵魚。雖未脫簪組，且來泛江湖”“且向錢塘湖上去，冷吟閑醉二三年”，這些曠達的詩句，實在是白居易亦喜亦憂的復雜心情的寫照。

白到任后，依照慣例給穆宗寫了一篇公文《杭州刺史謝上表》，“惟當夙興夕惕，焦思苦心，恭守詔條，勤恤人庶，下蘇凋瘵”，以此表明自己的心志，愿意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姿態(tài)，夙興夜寐，為杭州人民排憂解難，由此可以看出白居易的濟世之志并未磨滅。下面我們就來看看他在杭州任上的表現(xiàn)。

1.“唯留一湖水，與汝救兇年”

宋代大詩人蘇軾在《飲湖上初晴后雨》中寫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極言西湖之美。然而白居易到任之前，西湖是一個令當?shù)毓倜耦H為頭疼的“不祥”之湖。大旱之年，西湖水淺，不能灌溉，民不得其利;大澇之年，湖水又會流出湖堤，不能積蓄。這不僅影響了當?shù)匕傩盏乃磫栴}，而且還影響了當?shù)氐霓r(nóng)業(yè)生產(chǎn)。懷著“勤恤人庶”之抱負的白居易決心筑堤捍湖。

首先，白居易治水態(tài)度堅決。他認為“俗云決放湖水，不利錢塘縣官。官多假他詞以惑刺史?；蛟启~龍無所托，或云茭菱失其利。且魚龍與生民之命孰急?茭菱與稻梁之利孰多?斷可知矣”。［4］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阻撓決放洪水的行為實質(zhì)上就是只顧眼前不顧長遠。其次，為了讓這項惠民工程能夠長久的發(fā)揮它的作用，白居易作《錢塘湖石記》，以便讓后繼者能夠快速的學會放水灌田的方法與管理西湖的有關(guān)事項。第三，白居易為了百姓用水方便，減少申請、審批環(huán)節(jié)?！叭魵q旱，百姓請水，須令經(jīng)州陳狀刺史，自便押帖所由，即日與水”。由此可見，白居易思考之周全，用心之良苦。第四，大堤建成之后，白居易仍不放心，反復叮囑后人要“提防如法”，要防患于未然。只有這樣才能發(fā)揮大堤防旱抗?jié)车墓δ堋！按蟮执酥荽憾嘤?，夏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時，即瀕湖千余傾田無兇年矣。”［4］他反復強調(diào)防堤方法要得當，其為民謀利之心昭然可見。

對于白居易治理西湖的舉措，雍正時期的《浙江通志》和光緒時期的《杭州府志》均有記載?！笆贾毯村X塘湖，鐘泄其水，溉田千頃”。［6］明代王稚登在《重修白公堤疏》中說，“若夫白公堤者，據(jù)彩云之名里，實吳會之通逵，山郭近而輪鞅喧，水村深而帆檣集。買酒沽酒，行旅如云;走馬呼鷹，飛塵蔽日。”顯然，白公堤已經(jīng)成為來來往往的一條大動脈了。就在詩人卸去杭州刺史之際，“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春題湖上》)”仍然戀戀不舍杭州西湖。

2.“渟儲甘清，以變飲食”

“其郭中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于人，與湖相通，中有陰竇，往往堙塞，宜數(shù)察而通理之。”(《錢塘湖石記》)

杭州雖三面環(huán)山，又有一湖清水，但是因為受到錢塘江咸潮的長期侵蝕，在唐代杭州居民的飲水成了一個大問題。城中居民多逐井而居，而井水卻是咸苦的。前太守李泌“為杭州刺史，引湖水入城，為六井以利民，為政有風績”。［7］白居易做杭州刺史時，六井因為年久失修，地下引水管道多已淤塞，水流不暢，嚴重影響城內(nèi)居民的用水。于是，他主持修繕了這一利民工程。

白居易這一利民工程深得人心，傳為佳話，清代古吳墨浪子將其事跡寫成了一篇通俗小說，“白樂天不日到了杭州，上了刺史之任，一完了許多酬應的公務，即遍訪民間疾苦，方曉得李鄴侯開的這六井，歲久年深，無人料理，依然湮塞，居民仍苦咸水，生聚又復蕭條。樂天訪察明白，因又急發(fā)人丁，重修六井，不日成功，百姓感激不盡?！保?］李商隱為白公作墓志銘寫道“筑堤涵江，分殺水孔道，用肥見田。發(fā)故鄴侯泌之井，渟儲甘清，以變飲食。循錢塘上下民，迎禱祠神，伴侶歌舞。”［9］在國家的法律范圍以內(nèi)，給人民減輕一些痛苦，這種行為體現(xiàn)了“兼濟天下”的政治思想。［10］

3.“更無一事移風俗，惟化州民解詠詩”

長慶四年，白居易杭州刺史秩滿。回顧自己在杭的日日夜夜，詩人總感覺愧對杭州父老，惟一聊以自慰的就是他在杭州題詠了大量詩歌，并親歷而為促使詩歌向民間流傳，為提高民眾談詩解詩的水平與促進風俗教化的清淳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普及工作。

生性喜好山水的白居易來到了“上有天堂”的人間仙境，自然會利用空余時間游山玩水，因而信筆揮毫，把杭州山水美景記錄在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他以詩歌為媒介，題詠山水，反映民情，傳播文明，移風易俗，豐富了杭州的文化生活，發(fā)展了杭州的文化事業(yè)，使本來就秀美的西湖，更增添了幾分深厚的人文蘊涵。三年之中，白居易踏遍了杭州的山山水水，天竺桂、白公堤、錢塘江潮、西湖等景致意象無不在詩人筆下?lián)u曳生姿。白居易在杭期間“創(chuàng)作了西湖詩二百余首，是歷代寫西湖詩最多的詩人，開啟了歌詠杭州西湖的新時代?！保?1］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通過白居易的帶動作用，杭州成為名副其實的“詩郡”。明代田汝成在《西湖游覽志馀》中說，“杭州華麗雖盛于唐時，然其題詠，自白舍人、張?zhí)幨恐?，亦不多見”。?2］詩文文化推動方面，在歷代杭州父母官中可謂是前無古人的，惟一可以“后有來者”的應該屬北宋的蘇東坡了。“大凡一地風物山水之美，往往總要經(jīng)一些大詩人大畫家的慧心獨具的品評，方得以‘定格’下來，而后廣為傳播。”［13］對于杭州便是這樣的關(guān)系。

4.“三年為刺史，飲水復食蘗”

白居易為官一生，兩袖清風，不論在貧窮還是富庶之地做官，均秉持清廉自守的風范，不貪，不占。

白居易初領(lǐng)杭州刺史時，家資甚少。盡管三品官的薪俸是二千石，但白本人平生樂善好施?？吹狡矫衽c自己的朋友有饑寒之苦，他往往會解囊相助，“因命染人與織女，先制兩裘贈二君”(《酬蕭、殷二協(xié)律》)?？ぶ腥缬兴聫R建設等公益事業(yè)需要捐資，白居易總是帶頭捐助。三年的刺史生活，白居易過得極為清寒，毫不奢華，“起嘗一甌茗，行讀一卷書(《官舍》)”。與那些“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貪官污吏相比，真是天壤之別。杭州刺史屆滿之時，白居易憑借自己的薪俸也就剛剛能滿足家中僮仆不受饑餓的最低要求。“三年清俸祿，頗有余衣食。乃至僮仆間，皆無凍餒色(《自余杭歸宿淮口作》)”。堂堂一地方大員，辭官之時卻僅能滿足自己和家人的溫飽，其清廉之風令人肅然起敬。

白居易離開杭州之時，除帶走少量俸祿維持家用外，大部分工資收入留在杭州官庫，以備不時之需，也為后繼者施政提供了必需的啟動資金?！肮T杭，俸錢多留官庫，繼守者公用不足，則假而復填。如是者五十余年。及黃巢至郡，文籍多焚，其俸乃亡?！保?4］古來為官者能做到這一點的，實屬不易。其清廉的品行，高潔的德操，一直為后人傳頌不止。

三、惜別杭州

“耆老遮歸路，壺漿滿別筵。甘棠無一樹，那得淚潸然?！边@首《別州民》作于長慶四年(824)，白居易離杭之際。從詩中我們或可體會到當時的送別場面:白發(fā)長者攔住詩人的車子，百姓在路旁設餞相送，送別的人群久久不愿離去，只為依依不舍這位仁愛的白太守。

白居易到杭三年，前后不足二十個月，卻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做出了驚人的成績。到郡伊始，詩人即“勤恤人庶，下蘇凋瘵”并且經(jīng)?！傲璩坑H政事，向晚恣游遨”地忘我努力工作。他修筑白堤，解決農(nóng)民的農(nóng)田水利問題;疏浚六井，解決城內(nèi)居民的飲水問題;他尊重當?shù)氐拿耧L民俗，與民同樂，經(jīng)常救濟周邊貧苦人;他詩酒唱和，在杭州大量寫詩，提升杭州的知名度，推動當?shù)匚幕聵I(yè)的發(fā)展;他兩袖清風，“惟向天竺山，取得兩片石”?！按澉觳豁毩粑羼R，皇恩只許住三年(《西湖留別》)”僅僅三年，似乎太短，可是皇命難違，不得不離去。離別之時，詩人內(nèi)心愧疚，哀民生之多艱。明代何良俊在《四友齋叢說》中稱贊詩人，“白傅之誠心直道，故白公所至皆有慧政，蘇杭二郡至今尸而祝之”［15］。由此可見其政績之一斑。

白居易自詡為“儒家子”，不論為官何方，皆有慧政，自然會得到屬郡百姓愛戴。盡管詩人仕途上一波三折，但他勤政愛民的情懷卻是有增無減，具體為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杭州作為白居易生命歷程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地方，在詩人心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位置。詩人愛杭州，杭州也愛詩人，兩者遙相呼應，相得益彰，共同演繹了文學史上的一段佳話。

［1］蹇長春.白居易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王拾遺.白居易評傳［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3.

［3］朱金城.白居易年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后晉)劉昫.舊唐書·白居易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施奠東.西湖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6］宋祁，歐陽修.新唐書·白居易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7］(宋)周淙.乾道臨安志［M］.北京:中華書局，1990.

［8］(清)西湖墨浪子.西湖佳話古今遺跡［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

［9］董誥，阮元，等.全唐書［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

［10］彭安湘.白居易研究新探［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

［11］宋傳水.杭州歷代文人［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

［12］田汝成.西湖游覽志馀［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

［13］周維強.文化名人與杭州·白居易在杭州［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7.

［14］王讜.唐語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5.

［15］何良俊.四友齋叢說［M］.北京:中華書局，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