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素萍
(武漢輕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24)
《二馬》是老舍“旅英三部曲”廣受好評的一部小說。1924年夏,老舍赴英國任倫敦大學東方學院的漢語教師。五年的僑居生活,開闊了他的視野,也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熱情,他把對西方文化的感同身受及在西方文化氛圍中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反思,融匯在了小說中?!抖R》(1929)即是這樣的作品,它集中表述了老舍對中西方文化的思索。(溫儒敏,124)老舍先生說過:《二馬》中的“一切人差不多都代表著些什么,我不能完全忽略了他們的個性,可是我更注意他們所代表的民族性?!?/p>
許多評論家從不同的角度對《二馬》進行了闡釋和解讀。我覺得這部小說突出暴露了老馬死要面子的文化心理。身在異國他鄉(xiāng),本該入鄉(xiāng)隨俗,可老馬在與兒子馬威,店鋪幫工李子榮,房東溫都太太和她的女兒瑪麗,以及伊牧師一家等的交流過程中都表現(xiàn)出十足的虛榮、面子高于一切的心理。對他們交流過程中的話語分析即可清晰地看到這一文化烙印。
Scollon認為在跨文化交流中需要著重考慮身份的兩個方面是:交流者和他們的地位。身份的第三個很重要的方面,被認為是在所有交際中必不可少的,即交際中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認同,即面子概念。面子系統(tǒng)是跨文化交際中理解話語機制最重要的方面之一,也被證明是最主要的因素之一。面子系統(tǒng)包括:親屬關系;自我觀念;圈內和圈外關系;社區(qū)和社會。(Scollon,129)下面就小說中老馬在交流中所認同的親屬關系和圈內圈外關系進行話語分析,以此揭示他的文化心理。
對跨文化話語有直接重要作用的親屬關系有兩方面:等級關系和集體關系,而最重要的關系是等級關系。(Scollon,130)
中國傳統(tǒng)的親屬等級觀念告訴老馬:晚輩要尊敬長輩,長輩要引導晚輩。其次,在一定程度上,所有人際關系都有等級,等級如果不建立在輩分關系上,就要建立在年齡、經(jīng)驗、受教育程度上,等等。老馬對兒子表現(xiàn)出強烈的親屬等級關系,而對店鋪幫工李子榮則表現(xiàn)出年齡經(jīng)驗的優(yōu)越感。
初次店鋪,李子榮要老馬看賬本,馬根本不屑,還說看就是不相信李子榮,馬威明知是父親不對,還是為他圓場、老馬心里這樣說:
“到底還是兒子護著爸爸,這個李小子有些成心擠兌我! ”(老舍,132)
老馬不管自己對不對,覺得兒子都應護著他,唯他是尊,而李子榮則是對他大不敬。
當馬威和李子榮一起把店鋪辦得紅紅火火,老馬在店里一無是處時,他這樣在心里恨恨地說:“沒法,自己的兒子不向著自己,還有什么法子!……忍著吧!可是呀,馬威是要強,是為掙錢!就是要強吧,也不能一點面子不留哇!我是你爸爸,你要曉得!……好小子,馬威……要強自管要強,別忘了我是你爸爸! ”(老舍,370)
老馬是爸爸,馬威是兒子,所以兒子應該不忘自己低一等的身份,應向著他敬他,不然就是不給面子,這就是老馬雷打不動的法則。
伯父留給馬威的戒指,老馬一句“給我瞧瞧”就把它從馬威手里要了過去據(jù)為己有?!敖o我瞧瞧”是老馬下的命令,作為晚輩的馬威只有服從的份。
關于馬威的未來,老馬早替他打算好了:聽他的話,念政治,回國后做官。(老舍,338)被官夢迷昏了頭腦的老馬一心一意要馬威在他的帶領下發(fā)達,這是他在行使長輩的領導權。
對李子榮,老馬行使做長輩的另一套法則:以店主的地位和年長的經(jīng)驗壓倒人。
第一次去店鋪,老馬不但不跟李子榮打招呼,反而“挺著腰板”(老舍,128)進了鋪子。他稱李子榮為“李伙計”,自己則以“掌柜”自居,而當李子榮沒有答應老馬的要求時,“李”字也被他省了。在老馬看來,李子榮不過是幫工。店主和幫工,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店主應高高在上,雇員需唯唯諾諾。馬威讓他稱李子榮為 “李先生”的建議無異于給李子榮升級,所以他回答:“你說該叫他什么?我是掌柜的,難道掌柜的管伙計叫老爺?”“我是掌柜的,我叫他先生,他該管我叫什么! ”(老舍,138—140)
當老馬被李子榮和馬威笑話時,他自我解嘲地說:“你們不用笑!等你們老了的時候,就明白了!你們年輕力壯,手腳多么靈便,我—老人了!”老馬倚老賣老,只顧自己的面子,簡直可笑。
在圈內人面前,老馬處處以長者自居。而在圈外人面前,他卻心甘情愿做一個低頭哈腰、隨聲附和、沒有民族尊嚴的人。
剛抵達英國,伊牧師問老馬是否餓時,老馬趕緊把話接過來:“不——”他的規(guī)則是剛上英國就嚷餓,太不合體統(tǒng)。為了可笑的面子,他忍著餓。而當伊牧師結賬說按英國法子辦,自己吃自己時,他反張羅著給牧師付賬。他的這種“入鄉(xiāng)不隨俗”的做法只能給英國人添笑料。
在大街上,老馬被英國孩子起哄叫成“老黃臉”?!扒扑耐?,和哈巴狗一樣”,如此受到身體和人格上的侮辱,他不但不駁回,反而想拿洋煙畫去賄賂那群孩子。這種強作歡顏的態(tài)度是奴性十足的表現(xiàn)。
對英國人,他的問候永遠不會少,一家不管有多少個人,他的問候不把每個人都問一遍是不會停下來的,而英國人問他關于日常的一切,他總是回答“美極了”“好極了”,這是典型的奉承態(tài)度。
他還在英國人面前自毀國人形象。當亞歷山大問他:“你們中國人都好賭錢,是不是?”時,他只管點頭。(老舍,206)正如文中所說:“人家問他什么,他老順著人家的意思爬;普通英國人知道的中國事沒一件是好的,他們最喜把這些壞事在中國人的嘴里證明了。人家指著他問‘英國兵要老是在中國,是不是中國人的福氣造化?’‘好,歡迎英國兵?!保ɡ仙幔?12)
我們可以看出老馬完全是不顧事實,在英國人面前替英國人顛倒中國人的黑白,把維護自己的面子建立在損害國家形象的基礎上。
老舍從獨特的視角為我們展示了跨文化交際中一個在圈內人中盡顯尊榮,而在圈外人面前愛慕虛榮,死要面子的人物形象。在這場交際會中,老馬在兒子和李子榮面前總是以長輩的面貌出現(xiàn),以高高在上的口氣說話,借此充分保持自己與他們的等級關系;在圈外人面前,他俯首低腰,為保持與他們的所謂“朋友”關系極盡奉承。老馬這樣處理親屬關系和圈外關系,都是為了自己可笑的“面子”。
[1]Scollon,Ron&Suzanne Wong Scollon.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A Discourse Approach[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8.
[2]溫儒敏.文化批判視野中的小說《二馬》[J].小說研究,2002(3).
[3]老舍.二馬[M].尤利葉·吉姆遜譯.北京:外文出版社,2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