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俐俐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快樂王子》作為王爾德的童話代表作，所吸引學者們深入探討的大多是它的概括的唯美主義，而作品的繪畫美特征并沒有被強調(diào)出來。從藝術形象的感知方式來看，童話屬于語言藝術，而繪畫則屬于視覺藝術。但它們都強調(diào)以可感的形象來負載作品的內(nèi)蘊，二者在藝術運思上能夠有互相溝通之處。文學作品的“繪畫美”是指在文學上用繪畫的構圖學、色彩學和繪畫的表現(xiàn)手法來加強藝術形象和思想感情的表達。我們所熟知的繪畫美大多來自聞一多先生提出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指的是詩歌方面。而童話的創(chuàng)作與詩是可以相通的，王爾德用詩的語言來進行童話創(chuàng)作，展現(xiàn)出的是一個詩意盎然的童話世界。本文擬就《快樂王子》的繪畫美特征嘗試進行突出探討。

一、鮮亮色彩的視覺審美

魯?shù)婪颉ぐ⒍骱Ｄ访鞔_指出“色彩能夠表現(xiàn)感情，這是一個無可辨駁的事實”。王爾德童話的詩意和奇想的藝術效果，首先來自其作品中的濃墨重彩。

色彩使物象更加可感。與暗淡的色彩相比，人們更容易專注于色彩鮮明、亮麗的事物。童話中使用了很多表示色彩的形容詞，構成一個色彩斑斕的童話幻想世界。如：黃、紅、綠、白、金、鍍金、猩紅色、琥珀色、黑、銀、粉紅、藍、褐色等，分別修飾各種不同的具體事物，如下：紅寶石、紅手、紅嘴唇、紅玫瑰、紅朱鷺、綠翡翠、綠寶石、綠色棕櫚樹、綠蛇、黑色的街道、黃色飛蛾、黃色獅子、白色圍裙、白色鴿子、白色天使等。還有一些實物名詞本身就有其固有的顏色，如：雪（白）、海（藍）、檀木（黑）、金魚（金與紅）、玫瑰（一般是紅）、寶石（藍、紅、綠）等為讀者充分展示了色彩鮮明的藝術畫面，增強了趣味性。

色彩通常是與光線相融合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的，而在《快樂王子》中并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對于光線的微妙描寫或者對于光色交輝的捕捉，但這并不能影響作品對于色彩的敏感。作品還是令自然景色具有詩一般的視覺效果和光影層次，既有油畫的明麗精美，也有素描的明暗動人。

色彩體現(xiàn)人物性格，使人物栩栩如生。王爾德以畫家手筆展現(xiàn)人物形象。衣著鮮亮的快樂王子是富麗堂皇之美的代表，“他渾身上下鑲滿了薄薄的黃金葉片，明亮的藍寶石做成他的雙眼，劍柄上還嵌著一顆碩大的燦燦發(fā)光的紅色寶石”，世人對他稱羨不已，說他“像風標一樣漂亮”，“看上去就像位天使”。美在于形式而不僅僅是形式，當后來的快樂王子變得“難看極了”時，他美的形象也依然不曾破壞，那是因為他那顆雖然“裂成兩半”卻是“最珍貴”的心讓我們感受到了一份最真切的美好，他那自我犧牲的意識讓我們受到了深深的感動。這是作家唯美意識的體現(xiàn)。他筆下的色彩與光使人物的輪廓變得朦朧了，并使它們和周圍環(huán)境融合起來，此刻人物線條的細致描繪雖然沒有了，但是人物卻顯得更加氣派、溫柔，其神韻躍然紙上。

二、細膩意象的詩意描繪

王爾德對意象景物的描寫相當唯美，給整個故事增添了濃濃的詩意。在《快樂王子》中，有熱心的燕子，有曼妙的蘆葦，有美好的遠方的河邊。

馬在紙莎草叢中過夜。古埃及的門農(nóng)神安坐在巨大的花崗巖寶座上，他整夜守望著星星，每當星星閃爍的時候，他就發(fā)出歡快的叫聲，隨后便沉默不語。中午時，黃色的獅群下山來到河邊飲水，他們的眼睛像綠色的寶石，咆哮起來比瀑布的怒吼還要響亮。

太陽掛在蔥綠的棕擱樹上，暖和極了，還有躺在泥塘中的鱷魚懶洋洋地環(huán)顧著四周。

王爾德將美的元素融入了這部作品，刻意去刻畫美的意境，使快樂王子的世界如詩般唯美。從美倫美奐的快樂王子到仙境般的無憂宮，從埃及的金字塔、瀑布到銀妝素裹中屋檐下水晶般的垂冰，無不跳躍著美的音符。在這篇童話中用到各類表示人物、動植物和場景等的名詞，直觀的描寫給讀者以形象具體的聯(lián)想。如人物方面有國王、市長、參議員、皇后、敏感的母親、男孩、失意的男人、做針線活的女人、水手、劇作家、猶太人、商人、巡夜人、侏儒、乞丐等；植物方面有蓮花、蘆葦、棕櫚樹、玫瑰、檀木、紫羅蘭等；動物方面有河馬、獅子、鱷魚、鴿子、朱鷺、金魚、駱駝、蛇、蝴蝶、飛蛾等；自然方面有太陽、月亮、星辰、雨、雪、霜、冰等。日月星辰，雨雪霜冰盡攬于篇內(nèi)，玲瑯滿目。作品中還充滿著鑲金飾玉的珠寶意象：紅寶石、藍寶石、翡翠、綠寶石、金子、珍珠等。

作者選取自然界中的飛蟲走獸，花草樹木和一些的臆造的仙境等并賦于生動的形象和意境。這些具有實在意義的意象化名詞，有利于引起讀者對具體事物的聯(lián)想。同時，由于王爾德童話中的意象具有鮮明的西方特色，使得作品讀來宛如一幅美好的西方風景畫。

三、豐富修辭的畫面控制

童話的語言是一門綜合的藝術，讀者可以通過色彩的裝扮、動作的協(xié)調(diào)、聲響的配合等方面來獲得藝術的快感。看似古老的修辭話語可以使童話的語言變得離奇、生動、豐富多彩。童話在某種程度上是荒誕化的藝術夸張的結果，本文中的修辭也是別具特色。

《快樂王子》中廣泛地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比喻使作品更具裝飾性和可感性，比喻的大量使用也反映出王爾德對裝飾性的重視?！跋耧L標一樣漂亮”、“像石榴一樣鮮紅”等，這些比喻十分直觀形象，把“漂亮、紅、藍、黑、長久和強烈”的抽象概念比喻成“風標、石榴、大海、烏檀木、世界和苦難”一樣的具體事物。這種古老的修辭描寫事物時，繪聲繪色、生動有趣，充滿著童心和稚氣，使抽象的概念具體化，陌生的事物熟悉化。王爾德強調(diào)詞語神秘的、控制心靈的力量，相信某種詞語或表達方式會激起人們熱情，把起初的唯美沖動和藝術欲望轉(zhuǎn)化成奇特的、視覺上的快感。

《快樂王子》采用了童話中最常使用的擬人化手法，以尋常的擬人手法塑造不尋常的擬人形象。作者充分表現(xiàn)了擬人化人物獨特的“物性”和鮮明的“人性”，在刻畫這些意象時為他們增添了一些情感色彩?？鞓吠踝颖臼且粋€“披金鑲寶”的雕塑，但他活靈活現(xiàn)具有人的思想、感情、富有同情心和樂于奉獻的高尚情操。小燕子多情、仗義、與快樂王子建立起超私欲的友誼。王爾德把蘆葦描寫成一個細臂柳腰的美麗少女，她沉默、持家，有一個大家族，也喜歡和風調(diào)情。正是這些擬人形象使作品的語言風格更加精確又意味深長。

四、唯美主義對作品繪畫美的影響

作為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王爾德提出了“為藝術而藝術”的口號，堅信藝術具有獨立的生命和自身價值。他明確反對現(xiàn)實主義和自然主義，他認為自己所倡導的美學運動是浪漫主義的繼續(xù)，是英國的又一次文藝復興。在創(chuàng)作方面，王爾德強調(diào)想象、夸張和象征手法，反對按照生活原貌描寫。他認為藝術的目的就是講述美而不真實的故事，即非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這正是他童話創(chuàng)作手法的核心。

唯美主義是王爾德童話具有繪畫美的直接成因。王爾德認為“形式就是一切，它是生命的奧秘?！彼耐捝使妍?，想象豐富，言辭精美，詩意濃郁，是詩人講的故事。在《快樂王子》中，他始終貫徹了唯美主義理念，對人物景致的刻畫美輪美奐，對心靈美的頌揚蕩氣回腸，充滿哀婉的詩意。

另外，唯美主義在使童話在具有詩的繪畫美的同時也具有了詩的悲憫。唯美主義強調(diào)靈肉合一，只有心靈美才是真正的美。王爾德筆下的快樂王子起初外表非常華麗，雖然不過是一尊塑像卻有逼人的雍容華貴，后來卻又竟只剩下他那裂成兩半的鉛制心塊。這與開頭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無不讓人哀傷，但也令讀者感動——外在形象和內(nèi)在形象反方向的變化，表現(xiàn)了作者的審美觀：內(nèi)在美比外在美更有價值。關注現(xiàn)實生活，并用藝術和美使之升華，這種創(chuàng)作理念使得王爾德的童話總是帶著抹不掉的悲傷，貫穿著敏感而美麗的社會哀憐?？鞓吠踝拥哪且活w鉛心，因承載著一份最無私的關切和最深沉的悲戚的同情，而更顯得珍貴與美好。

繪畫是通過色彩的配合、明暗的變化、線條的節(jié)奏、構圖的動靜和虛實來表現(xiàn)事物、表達感情的。而這些在王爾德的童話中全都有所體現(xiàn)?！犊鞓吠踝印吩谟邢薜钠鶅?nèi)盡可能地表現(xiàn)出栩栩如生的藝術畫面，是唯美主義作品中的杰出代表。它之所以可以成為世界童話寶庫中的一顆璀璨的明珠，源于其固有的藝術魅力和獨到之處。王爾德精心地雕琢推敲它的語言，同時比喻、排比、擬人等修辭手法得以自由靈活，刻畫出形象生動的意象，使之富于鮮艷的色彩和美感，勾畫出一個唯美的童話世界，使作品藝術效果和美學風格絢麗多彩。

夏爾·貝洛曾說：“一則童話就好比是一顆種子，最初激起的只不過是孩子們的喜悅或悲哀的感情?？墒菨u漸地，幼芽便沖破了種子的表皮，萌發(fā)、成長并開出美麗的花朵?！薄犊鞓吠踝印纷鳛橐徊砍錾耐?，它不僅吸引了兒童讀者，也吸引了成年讀者。正如王爾德自己所說，這本作品不只是為兒童也是為了18到80歲充滿童真的人，是可以被所有人分享的盛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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