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生
侯仲良,字師圣,二程舅氏侯無可之孫。①侯無可本太原盂縣人,侯氏世為河?xùn)|大姓。后來侯無可徙家陜西華陰縣。②故侯仲良祖籍盂縣,因其祖父徙家華陰,遂為華陰人。他“少孤,養(yǎng)于夫子(案:指二程)家,至于成立。兩夫子之屬纊,皆在其左右。其從夫子最久,而悉知夫子文章為最詳”③。他與胡安國有交游,胡安國說他“講論經(jīng)術(shù),通貫不窮;商略時事,則纖微皆察”④。靖康元年,自三川(洛陽)避亂至荊州,胡宏兄弟得從之游。⑤他曾到延平,羅從彥、李侗見之。李侗之始看《左傳》,賴其一言。⑥侯氏之終則不可考。
據(jù)《伊洛淵源錄》與《宋志》,侯仲良的著述有《論語說》、《雅言》。其實,他的著述不止于此。就現(xiàn)存的來看,至少尚有《中庸解》,《周易系辭精義》引用此,便標(biāo)明為《侯氏中庸解》。其文獻今存者有:《中庸解》(收于衛(wèi)湜所編《禮記集說》),《論語說》、《孟子解》(收于朱熹所編《論孟精義》),收于《周易系辭精義》中的二則未知出處的文獻。另外,《二程外書》卷十二有三則關(guān)于二程等的事跡,言根據(jù)侯仲良的《雅言》。
作為一個獨特而重要的二程弟子,侯仲良在理學(xué)思想與文獻的傳承上都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⑦他本人的理學(xué)思想尤須關(guān)注。今翻檢其文獻,發(fā)現(xiàn)其中實有精義之不可掩與足資參證者。令人遺憾的是,迄今學(xué)術(shù)界尚少對侯仲良系統(tǒng)而專門的研究。故茲不揣固陋,嘗試論之,權(quán)作拋磚引玉,以俟高明君子。
今本《禮記》之《中庸》篇,鄭玄謂孔子之孫子思作之。后儒多持此見?!吨杏埂窂亩鄠€方面對誠之道作了論述,以為至誠之道貫通乎上下,對其備極贊美之辭。其思想深邃、貫通,令學(xué)者玩味無窮。雖然如此,但至少從文辭之表面來看,其并未明確把“誠”表述為形上本體(道體、性體)。最初比較明確地把《中庸》之“誠”表述為性(體),又因以“乾元”(天道)為性(體)之源,實質(zhì)上也把“誠”表述成道(體)的,是周敦頤。既把“誠”表述為性體、道體,則“誠”便成為性(體)、道(體)的另一種稱名。易言之,“誠”之所指即性(體)、道(體)。 是故,此“誠”也可以謂之“誠體”⑧。
“誠”的此種表述或用法,周子雖肇其端,然語焉不詳。關(guān)于二程,比較確定為此種用法的言論,唯《粹言》中二則,然《粹言》乃改易語錄而為之,不是十分可信。⑨《粹言》之外,尚有數(shù)則疑似此種用法的言論,但皆不能完全坐實,且表達得很簡略。⑩張載有一語,自文字之表而言,似以天道即《中庸》所謂“誠”,似即誠體的用法,然而張子文獻中找不到其他確切無疑的佐證。(11)邵雍那里則未見此用法與論述。“誠”的此種用法,至侯仲良,始煥然大明,而無余義矣。(12)另外,他對誠體或道體超越性的生生之用的闡述也十分精彩。侯仲良說:
鬼神之德,天地乾坤陰陽造化之理而已。有是道,有是理,故“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有是物,有是用,故“體物而不可遺”。
或曰:鬼神其誠乎?曰:只是鬼神非誠也。曰:非誠,則《經(jīng)》言“誠之不可揜”何也?曰:誠者,誠也,充塞乎上下,無物可間者也;以陰陽言之則曰道,以乾坤言之則曰易,貫通乎上下則曰誠。蓋天非誠,其行也不健;地非誠,其載也不厚;人非誠,其形也不踐。總攝天地,斡旋造化,動役鬼神,闔辟乾坤,萬物由之以生死,日月由之而晦明者,誠也?!督?jīng)》不曰“鬼神”,而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鬼神之德,誠也。誠,無內(nèi)外,無幽明,故可格而不可度射?!兑住吩?“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鬼神亦器也,形而下者也。學(xué)者心得之可也。(13)
《中庸》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云云,侯氏以為,此言“鬼神之為德”,而非僅言鬼神,自有其義。鬼神是器,是形而下者。與之相對,鬼神之德便指形而上之道,故他認(rèn)為《中庸》“誠之不可揜”的贊語不是贊嘆鬼神,而是贊嘆鬼神之德。所謂道、易、誠,只是此道或理自不同角度而言的別名。其是遍在的,故曰“充塞乎上下,無物可間”;自“蓋天非誠”至“日月由之而晦明者,誠也”,言其是天地萬物共同之理,而且具有生生不已之用;其生生不已之用,使天地萬物成其為天地萬物,使天地萬物往來屈伸無窮。誠體或道體,是形而上者,故又說其無內(nèi)外、幽明等有限的范圍與區(qū)分。顯然,上述是對《中庸》之“誠”的十分精辟的本體化闡釋,其言美而義大?!罢\”的此種用法,在侯氏這里可謂明著而完備了,超越了他的前輩。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難怪阿花要我過來呢,原來是看中了我手里的客戶。而阿花在說這番話時,完全是老板式的口吻,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嚴(yán)肅得像不認(rèn)識我似的。我簡直懷疑我們是否纏綿過。老板本是無情物,美女老板更無情。我早就知道老板是無情的,可我不知道美女老板竟也這么無情。
天地,陰陽二物也。運動天地、使之成物而不息者,誠也……誠本不可以有無言。云“無息”與“不息”同也,不息則或息矣。至誠則未嘗息,亦未嘗不息……無息非為誠言,為息字設(shè),而所以形容誠也。明道先生曰:“亦無始,亦無終。亦無因甚有,亦無因甚無,亦無有處有,亦無無處無?!贝搜詷O有理。如此則可以言誠矣。(14)
不息不貳不已,言其誠之專也。此誠之功用也。若止言誠,則無息而已。無息非言誠也,形容誠之體段情性耳。(15)
天,陽氣也;地,陰氣也;故說“天地,陰陽二物也”。天地運動不息,生物不息,而使其如此的是“誠”。易言之,天地之不息,非其自己能如此,而根源于“誠”之主宰或生生之用。顯然,這里有以誠與天地為道器(形上形下)相對待之意。故這里所謂“誠”正是前面所說的“誠(體)”。《中庸》謂“至誠無息”,以“無”來言說“誠”,但侯仲良認(rèn)為,說“無息”與“不息”同義,但不息或許在將來、在某種條件下便會停息下來,也即是說“無息”不是必然的無息,而是偶然的無息,或者說是有限的無息,非永恒的或超越的無息。于他來說,“誠”是無限的或超越的形而上者,是遍在的(絕對普遍性)、永恒的、不易的、有生生之神用的實存。它是超越于有限的有無的,故他說“至誠未嘗息,亦未嘗不息”,意即“誠”未嘗有息,也未嘗無息,形上本體根本不能用形下的或有限的有息、無息言說。這即是他所謂“誠不可以有無言”要表達的意思。他引用程顥之言,正是為了參證此觀點,因為明道所說正包含了道是超越于有限之有無,或無有限之有無之義。明道所謂道,即侯仲良此所謂“誠”。
既然通常言有無,只是有限的,而“誠(體)”不可以此加以言說,為何《中庸》又說“至誠無息”呢?侯氏作了一個頗為新穎的解釋,并且提出論“誠”之語有實言和“形容”的區(qū)別,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性。他以為,“無息”不是言“誠”的,“無息”或“無息”之“無”是言“息”的,“無息”只是形容“誠”的?!把浴闭?,言說,表示被言說的主詞實如被言說的那樣,然而“誠”是超越于“無息”的,故“至誠無息”一語,不能理解為“無息”是言“誠”的;只能理解為一種“形容”。既然把“言”與“形容”相對待,相區(qū)分,說明“形容”不是實謂“誠”如何如何,而只是一種比擬、模擬?!靶稳荨本褪潜葦M、模擬的意思?!盁o息”雖然不能言“誠”,但可以用它來比擬、模擬“誠”,使人們對其有所近似的體會。侯氏的上述解釋與看法,可謂有些新意和啟發(fā)性。雖然如此,他這種對“至誠無息”的煞費苦心的自圓其說,卻有畫蛇添足之嫌。他以為誠不可以有限的有無言,此固是。然而何人會誤解“至誠無息”之“無息”是“不息則或息矣”之有限的無息呢?
《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以“中”為天下之大本。對此,侯仲良解釋道:“中者,理也,無物不該焉,故曰大本?!逼湔f對理解二程與時人相關(guān)言論有所助益。
在當(dāng)時,以“一物不該”論“中”者,除二程之外,唯有侯仲良與楊時。(16)侯仲良說:
他把《中庸》所謂大本之中解釋為“理”,又說順此理而行,順此理而發(fā),則人倫正而天下平,而謂之“達道”,可見所謂“中”者,即天地萬物之理或道,也即前面所說的“誠”。然而言理或道“無物不該”究竟何意?因為此“該”字可有二訓(xùn),故此說也相應(yīng)有二種理解。其一,即如朱熹弟子那般,訓(xùn)“該”為具備、具有。“中者,理也,無物不該焉”即是說中或理無物不具備,也即是說“無物不該焉”一句,“無物”為主語,“不該”是謂語,賓語是中或理,但是承前而省略。這實與朱子弟子所解釋的二程“一物不該,非中也”意同。其二,“該”尚可訓(xùn)為包括、包含。卷子本《玉篇·言部》:“該,《廣雅》:包也?!庇?,《孔子家語·正論解》:“夫孔子者,大圣,無不該。”王肅注:“該,包也?!笔侵霸摗庇写擞?xùn)。若“該”訓(xùn)作包括、包含,侯氏之言何意?這是說理或道無物不包,即無一物不為理所包括,無物在理之外。這里“包括”有涵蓋、統(tǒng)攝的意思。也即是說,“無物不該焉”一句的主語是中或理,但承前省略。不難看出,尋其義理究竟而言,上述二種解釋皆是反映了理或道之遍在、絕對普遍性。盡管如此,二種解釋之中,“該”字的訓(xùn)釋,以及“無物不該焉”一句的句法與意義,還是有很大不同的。此不容忽視,必須辨別。
然則到底當(dāng)取何種理解呢?出于二方面的原因,可以認(rèn)定當(dāng)取后解。第一方面的原因,是侯氏本人的言論。除上面的文獻之外,侯仲良又說:
“《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于以化民,末也’”,王者之民皥皥如也,惡知乎所謂聲色者然哉?故“《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輶至輕也,毛至微也,猶有輕重毛發(fā)之倫可擬可象者存焉,是猶化民而不大聲色者也。若夫上天之載,則無聲無臭,莫可得而擬議,非無物也,所謂“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大而不可載,小而不可破,無物不該焉故也。(18)
這里再次出現(xiàn)了“無物不該”。據(jù)此,可以判斷“該”當(dāng)訓(xùn)作“包”?!吨杏埂氛f:“《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编嵭⑨尩拇笠馐钦J(rèn)為,這是說毛雖然可以喻德,然而不可喻至德。毛雖輕,尚能與物相比較,能相比較,則說明其有輕重,然而至德如同上天造生萬物,人無聞其聲音,無知其臭氣。故至德非毛發(fā)可比,而如同天之生物。侯仲良解釋“毛猶有倫”,他的意思是說毛發(fā)有輕重形象,以毛發(fā)喻德,所喻不過是那種化民以德、而不大聲色者之德。易言之,此非言至德。顯然,此解釋之大旨與鄭玄相同,至德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
“若夫上天之載,則無聲無臭”是解釋“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澳傻枚鴶M議”,亦言“上天之載”;這與前面解釋“毛猶有倫”相比較可知:前面既然說輶與毛是可擬可象的,則此緊接“若夫上天之載,則無聲無臭”之后,而言“莫可得而擬議”,顯然是說“上天之載”不可擬議。既如此,故“非無物也”也是順前而言“上天之載”的。
“所謂焉有所倚”至“無物不該焉故也”,僅就此幾句而言,可有二讀。其一,自“所謂”至“故也”通為一讀,表示“所謂”與“故也”之間所說皆是其故。然而若以此種讀法,前文言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不能擬議,但非無物,后文說是所謂某某的原故,便與前文文義與句法皆不相承接。故此讀法是不可取的。其二,“所謂”至“浩浩其天”為一讀,“大而不可載”至“故也”又為一讀。這種讀法則文義、句法俱通?!把捎兴?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出自《中庸》“唯天下至誠為能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至“其孰能知之”節(jié),是言“天下至誠”的。鄭玄以為此言孔子至誠之德。二程未有解。二程弟子呂大臨、游酢、楊時皆以為言至誠之德,但未如鄭玄那樣認(rèn)為只是說孔子。(19)此節(jié)侯仲良也有解。(20)其解說雖甚長,卻頗為籠統(tǒng)。按他的理解,此“天下至誠”也可指“誠(體)”或道體?!胺蜓捎兴?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是言此“天下至誠”的,即可指代“天下至誠”,故也可以指代“誠”或道體。故他說“所謂‘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等于說所謂“誠”或道體也。這與前文之義緊密相關(guān)。前面說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不可擬議,然而又非無物,故接著便說此即所謂“誠”或道體。
后面說“大而不可載”云云,則是繼續(xù)論“誠”或道體。“大而不可載,小而不可破”亦是來自《中庸》,即“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云云。然而此幾句侯仲良未加解釋。但是根據(jù)其相關(guān)言論,可知他以為此二句是言道體的?!按蠖豢奢d”謂“誠”或道體其大無外,“小而不可破”謂“誠”或道體其小無內(nèi)?!罢\”或道體本不可以大小言,這只是比喻地說明“誠”或道體之遍在,或者說無物不被“誠”或道體統(tǒng)攝、涵蓋。他接著說“無物不該焉故也”,此意思是說“誠”或道體“大而不可載,小而不可破”是因為“無物不該”的緣故。按侯氏之見,物是形而下者,是有限的;“誠”或道體是形而上者,是超越的、無限的。萬物因為“誠”或道的作用而成其為萬物,因為“誠”或道的作用而生生不已。他的這種思想在前面已經(jīng)指出。故按道理而言,物物固然皆具備此“誠”或道,但是“誠”或道之超越性、無限性絕非因形而下的、有限之物的具有而有。相反,正是因為“誠”或道之超越性,無物才不在其統(tǒng)攝之中,無物不具備之。所以,前述第一種方式的解釋是不可取的。故只能取第二種理解,而此理解十分恰當(dāng),即“該”訓(xùn)為“包”,包括也,包括在此有統(tǒng)攝、涵蓋之義;“無物不該”言“誠”或道體是無物不包括,不統(tǒng)攝、涵蓋的?!罢\”或道體之“大而不可載,小而不可破”,正是因為其是無物不包括的(統(tǒng)攝、涵蓋的)。
既然這里“無物不該”的用法與意思是如此,則“中者,理也,無物不該焉,故曰大本”中的“無物不該”的用法與意思應(yīng)當(dāng)與之相同。何以言之?一者,“無物不該”二次出現(xiàn),皆在《中庸解》中。二者,它們皆言道體。故這樣認(rèn)定是合理而可信的。
上述是“無物不該”當(dāng)取第二種方式理解的主要原因。另一方面的根據(jù)是,“無物不該”的用法時人也多是如此(21),也可以作為參證。乾道間,李元綱撰《圣門事業(yè)圖》一卷,其《跋》曰:
孟子曰“仁,人心也”,則仁之為言,得其本心而已。心之本體見于喜怒哀樂未發(fā)之前,寂然不動,敬以直內(nèi),與天地相似,與鬼神為一,無一息不存,無一物不該;如衡之平,不加以物;如鑑之明,不蔽以垢;初無過與不及。所取準(zhǔn)則以為中者,本心而已。由是而出,無有不合,故謂之和。(22)
這是他對二程所謂“一物不該,非中也”云云的理解或解釋。他以為《中庸》所謂大本之“中”是指本心。本心“寂然不動,敬以直內(nèi),與天地相似,與鬼神為一”者,言本心即是天理。本心既是天理,故又說其“如衡之平,不加以物;如鑑之明,不蔽以垢”,言其至平、至明,而可以為物之準(zhǔn)則。本心是“無一息不存,無一物不該”的。顯然,此“該”是“包”之義,言本心或“中”無一物不包括、涵蓋,而絕非言無一物不具備本心?!盁o一物不該”用法與前述第二種相同,也即是侯仲良的用法。
再如,葉適弟子陳耆卿說:“真如春陽之氣斡乾轉(zhuǎn)坤,而包宇越宙,無往不在,而無物不該。”(23)這里“無物不該”顯然是說春陽之氣無物不該括或包括。換言之,春陽之氣該括或包括萬物?!霸摗弊质恰鞍敝x。此“無物不該”也是前面所說的第二種用法。由以上所舉之例可知,當(dāng)時人們對“無物不該”的使用,常是前述第二種的用法。
總而言之,一方面根據(jù)侯仲良自己所言,一方面參考時人的用法,可以確定他所謂“無物不該”,“該”是“包”之義,言包括、涵蓋,謂“中”或理是無物不包括或涵蓋的。換言之,無物不為其所包括、涵蓋,無有出其外者。這是說理是絕對普遍的。因此,“無物不該”分析起來,便是“大而不可載,小而不可破”,意即至大無外,至小無內(nèi)。“中”或理無物不包括、涵蓋,自萬物萬事之角度而言,其即是萬物萬事之根本,或曰萬物萬事莫不以之為本,故謂之“大本”。大者,猶太也,極也。
侯氏“中者,理也,無物不該焉,故曰大本”等的說法,對于理解二程、楊時相似言論,有很大的參考價值。二程所說“一物不該,非中也”云云,若游酢記錄大體未失其真,則參之侯仲良的說法,亦當(dāng)理解為就道體而言。“一物不該”是說道該括、涵蓋萬物?!耙幌⒉淮妗毖缘罒o息不存。唯“一事不為,非中也”在道體上理解似乎有所不通,然而亦無大礙。此言道之用的絕對普遍,無事不根源于道之作用。此三言皆說明道之絕對普遍性、超越性。因二程以為《中庸》所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表示道體之遍在與道器相即之義,(24)故論說道體無物不該括、無息不存、其用無不在之后,便以此句為總結(jié)。反過來說,二程對“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的這種理解,也恰能印證前面所說“一物不該,非中也”云云當(dāng)為就道體而言??傊?,在侯仲良說法的參證之下,向來令人費解的上述二程重要論述,可以得到一個比較可靠的解釋。理解楊時的類似言論,也可以侯仲良的說法為參照。
侯氏的著述,今存者較少。就這些現(xiàn)存的文獻而言,其理學(xué)思想之體要與二程的相同。雖然如此,他卻有一些精妙之義與精彩之論,有獨特的價值與貢獻。如他之論“誠”,可以說對“誠”之為本體此一義與用法,始于周子,而至他方始完備;另外,他對誠體的論述,義理該備,文辭整齊,氣勢通貫,實為至論,令人贊嘆。又如,他以為對誠體的言說,有“形容”與實謂之異。這很有啟發(fā)性。再如,他總結(jié)圣人之學(xué)是明理、順理而已,簡易透徹,有撥云見日之功,能使人于言下有醒(限于篇幅,不能詳述)。除了思想學(xué)說上的獨特貢獻外,他的一些文獻對研究當(dāng)時學(xué)術(shù)問題也具有重要的參考作用。如他關(guān)于“中”與“無物不該”的用法與含義,便有助于弄清當(dāng)時程門所謂“中者,無物不該”論的確切內(nèi)涵??傊鳛橐粋€獨特而重要的二程弟子,侯仲良的這些精妙之義與精彩之論,與他的一些有重要參證作用的重要文獻,很值得研究玩索,也必須加以表章。
注釋
①④朱熹編《伊洛淵源錄》卷十二,《朱子全書》第1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089頁。②程顥:《華陰侯先生墓志銘》,程頤:《上谷君家傳》,《二程集》,中華書局,1981年。以下引《二程集》僅注頁碼。③《題呂與叔中庸解》,《胡宏集》,中華書局,1987年,第189頁。⑤據(jù)胡宏《題呂與叔中庸解》。案:“三川”,今存本《五峰集》(四庫全書本)作“三山”。然而《經(jīng)義考》引作“三川”。顯然“三川”為是。三川,洛陽也。靖康元年,金人入寇,自是從洛陽到湖北避亂為合理也。川、山形似,或相訛也。⑥《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一“李先生云侯希圣嘗過延平”條、卷第一百三“李先生好看《論語》”條,《朱子語類》第7冊,中華書局,1986年,第2575、2601頁。⑦關(guān)于理學(xué)文獻之傳承與辨識,比如,據(jù)祁寬紹興十四年《〈通書〉后跋》,見宋刻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四,44a,《宋集珍本叢刊》第8冊,線裝書局,2004年,第444頁。周敦頤《通書》最初由侯仲良傳之荊門高元舉、朱子發(fā),而祁寬“初得于高,后得于朱”。祁寬是尹焞弟子。又如,據(jù)胡宏《題呂與叔中庸解》,當(dāng)時有人出示所謂程顥之《中庸解》,侯仲良指出此是呂大臨晚年所作。⑧劉宗周即有此用法,如他說:“意根最微,誠體本天。本天者,至善者也?!币姟睹魅鍖W(xué)案》卷六十二,蕺山學(xué)案,中華書局,2008年,第1535頁。又說百姓日用而不知,然其“恍然誠體流露”同前書,第1555頁。⑨《程氏粹言》卷一“或問:何謂誠,何謂道乎”條與“或問:誠者,專意之謂乎”條,見《二程集》,第1182、1169頁。⑩《粹言》之外,疑似為此種用法者有三條。第一,“‘天地設(shè)位,而易行其中’,何不言人行其中”條,見《二程集》,第118頁。因二程以為《系辭》所謂“天地設(shè)位,易行乎其中”,此“易”是指易之道,也即天道。故這里謂言易、神、理、誠皆可,至少說明“誠”與理是同級的范疇。人或以為此“誠”即指示理(體)。雖然確有此可能,但也未必。因為此“誠”也可以理解言本體之真實無妄,而非必便以之指代本體。第二,明道說:“《中庸》言誠便是神”,見《二程集》,第119頁。第三,二程說:“誠神不可語”,見《二程集》,第98頁。因在二程那里,“神”主言道體之妙用,見《遺書》卷一“忠信所以進德”條,《二程集》,第4頁。故此二言亦或使人懷疑是“誠”的這種用法,但顯然也是不能確定的。另外,牟宗三根據(jù)《遺書》卷一“忠信所以進德”條(《二程集》第4頁)以為其中所說的“誠”即是“誠體”,是“誠”的此種用法,然而就此條言論本身而言,并不能確切無疑地認(rèn)定此點。 (11)《正蒙·誠明》“天所以長久不已之道”條。 (12)同為二程弟子的呂大臨與郭忠孝也有明確的此種用法,然而論其闡發(fā)該備、表述整齊,皆不及侯仲良。呂大臨之語見衛(wèi)湜編《禮記集說》卷132,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0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33頁。郭忠孝之說參見筆者博士論文《二程弟子心性論研究》第一章,武漢大學(xué),2009 年。 (13) (14) (15) (17) (18) (19) (20)衛(wèi)湜編《禮記集說》,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0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 年,第 147、276、327、35、340、324—326、326—327 頁。 (16)楊時的相關(guān)言論也非常簡略,不易知其確切含義。他說:“中也者,寂然不動之時也,無物不該焉,故謂之大本?!币娦l(wèi)湜編《禮記集說》卷124,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0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34頁。,又說:“夫中者,不偏之謂也。一物不該焉,則偏矣?!币姟洞鸷岛钇湟弧罚洱斏郊肪?0,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25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99頁。 (21)檢索《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全文(正文與注疏)、《中國基本古籍庫》全文,所獲宋代“一物不該”、“無物不該”的文獻,除了前述二程、侯仲良、楊時的以外,唯下述二則。 (22)李元綱《圣門事業(yè)圖·跋》,《左氏百川學(xué)海》第一冊,甲集一,民國武進陶氏影宋本。 (23)《代吳守上水心先生求先銘書》,《筼窻集》卷五,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78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48頁。 (24)二程以為《中庸》此言表示道體遍在之義,見其論“道之外無物,物之外無道”節(jié),《遺書》卷四,《二程集》,第73頁;以為此言又表示道器相即之義,見其與韓持國論克己復(fù)禮為道,《遺書》卷一,《二程集》,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