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琨
(中國浦東干部學院 教學研究部,上海 201204)
革命根據地為什么能夠形成、鞏固和發(fā)展?毛澤東早在1928年就作過精辟的分析,提出了五個 “條件”論。其中,他認為“相當力量的正式紅軍的存在,是紅色政權存在的必要條件?!币驗闆]有足夠的軍事力量就不能對付敵軍的進攻,“所以雖有很好的工農群眾,若沒有相當力量的正式武裝,便決然不能造成割據局面,更不能造成長期的和日益發(fā)展的割據局面?!敝档米⒁獾氖?,毛澤東在這里使用的是“正式紅軍”和“正式武裝”這兩個詞語,并同時說明“若只有地方性質的赤衛(wèi)隊”則難以形成割據的局面。
毛澤東當時的分析是基于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經驗而得出的,他的這種觀點在此后的各地革命實踐中也得到了驗證。但各地正式紅軍的形成則有很大的差異,并由此而形成割據過程中的不同模式。1930年初,毛澤東曾提到建立根據地的幾種不同形式:“朱毛式、賀龍式、李文林式、方志敏式”。[1](P129)這雖然不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分類,但也基本反映出根據地形成模式間的差異。這些差異是怎樣形成的?為什么會有這些差異?本文擬試作探討。
以與當?shù)厣鐣年P系而言,創(chuàng)建根據地所主要依靠的正式武裝不外乎兩種形成方式:一種是與當?shù)厣鐣P系密切的,主要由本地農民組成的,經由地方武裝而逐步發(fā)展起來的軍隊;一種是與當?shù)厣鐣P聯(lián)不大的,主要由職業(yè)軍人組成的軍隊。這兩種方式在根據地形成初期清晰可見,但到了根據地的發(fā)展、成熟時期,尤其是在經歷長時期的戰(zhàn)斗造成大量的士兵傷亡和補充后,本地武裝和職業(yè)武裝相互融合,這兩種方式就顯得有些界限模糊了。但即便如此,在后面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作出這種區(qū)分還是很有必要的,也是很為重要的。
依據創(chuàng)建根據地時所主要依靠的軍事力量的不同,我們可以將之區(qū)分為內生型割據和外力型割據兩種。當然,這同樣不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區(qū)分。比如,東固革命根據地,形成東固革命根據地的主要軍事力量是江西工農紅軍獨立第二團,紅二團主要是由本地農民組成的,我們將東固革命根據地稱之為內生型割據固然確切,但后來以東固革命根據地為基礎形成了贛西南革命根據地,當紅二團在東固周圍20余縣的廣闊鄉(xiāng)村中游擊時,這種區(qū)分就顯得不十分確切了。所以,更嚴密一點的說法應該是,依據根據地的核心區(qū)域在創(chuàng)建時所主要依靠的軍事力量進行的區(qū)分。
內生型割據對領導人的依賴程度很高。在革命的初始階段,革命的遠景尚未被農民看清時,他們需要的是一種人身、財產的安全感,所以,他們傾向于依賴原本證明有能力的領導者。朱德在東固時發(fā)現(xiàn),共產黨領導人很多是地主的兒子,有的甚至本身就是地主,大部分年輕并受過教育。他認為,作為曾經給過小恩小惠的地主,又是本鄉(xiāng)本土的人,他們得到農民和他們自己的佃戶的支持。[2](P279)領導人的號召力與個人在鄉(xiāng)村中的地位息息相關,一個有錢有知識的人支持革命、參加革命所具有的意義是重大的,這一點在寧岡、興國的革命運動中也能得到驗證,兩地的主要領導人都具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在動員農民革命的時候都曾獲得很大的便利。
農民的安全感也體現(xiàn)在對軍隊的依賴上,軍隊必需要表現(xiàn)出值得依賴的一面,所以,軍事斗爭的成敗就甚為關鍵。江西工農紅軍獨立第二團的一份報告顯示了三種不同的情況:過去最反動的地方,在紅二團取得軍事上的勝利后,當?shù)剞r民熱烈地起來參加革命,自動打倒豪紳地主;而在軍事斗爭失敗后的地方,當?shù)剞r民一見紅軍就逃之夭夭;以前沒有組織過群眾斗爭的地方,當?shù)剞r民受反動豪紳的蒙蔽,紅軍來后,才知紅軍是工農群眾的武裝。[3](P224-225)這份報告揭示出軍事成敗對于爭取群眾支持的重要性。即使在最為反動的地方,只要取得軍事上的成功就可贏得農民的支持。而在原本有一定基礎的地方,當軍事失利后不僅失去了農民的支持,并且難以恢復原有的基礎。
在內生型割據中,對農民的動員工作在某種程度上簡單地演變?yōu)橐环N軍事上的爭奪。紅槍會在吉水很有勢力,農民的態(tài)度一直在它與紅軍之間隨著勢力的變化而左右搖擺。1929年3、4月間,農民曾一度附隨占統(tǒng)治勢力的紅槍會,當紅軍擊敗紅槍會后,農民又回到了共產黨的旗幟之下。中共吉水縣委書記清醒地認識到農民的重新回歸:“多為紅軍的勝利,紅軍發(fā)展的猛進,而形成軍事投機”,但他不得不面對的是“在贛西軍事投機是普遍的現(xiàn)狀,大有紅軍消滅,革命無成之嘆,一般黨員群眾都是如此。 ”[4](P157)
所以,對于內生型割據而言,如何保存和擴大武裝成為他們工作的重中之重,因為武裝的存在就是獲得群眾支持的基礎與前提。在方志敏、邵式平等人發(fā)動弋、橫暴動后,國民黨加強了防范,建立了嚴格的清查制度,并開始了軍事打擊。1928年3月,國民黨以一個團的兵力“圍剿”暴動區(qū)域。當時方志敏他們只有一支人數(shù)很少的游擊隊,槍支僅有20枝,戰(zhàn)斗力極弱。而敵人卻有槍1200余枝,人數(shù)是他們的40倍。敵人將游擊隊圍困在橫直只有七八十里的地域內,所有重要一點的村坊,都駐扎了軍隊。[5](P5)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下,有些同志產生了動搖悲觀的情緒。此時,如果不能形成一個較為穩(wěn)定的局面,革命的前景是無法想象的。1928年6月,敵人分兵四路向方志敏他們所在的磨盤山區(qū)進攻,計劃在一個月內肅清弋、橫地區(qū)的共產黨。此時,對方志敏的部隊是一次嚴重的考驗,如不能打退敵人的這次“圍剿”,不僅不能爭取已經動搖了的群眾,自己也將難以生存。方志敏召集了一次對后來的發(fā)展具有關鍵轉折意義的會議,批評了埋槍的主張,堅定了打本地游擊戰(zhàn)爭的信念。方志敏在對敵我形勢作出分析后,決定向最弱的一路敵人進攻,以打破敵人的合攻。這項決定后來被實踐證明是正確的,在此后的38小時內,他們取得了三戰(zhàn)三捷的勝利,聲威大震,也贏回了群眾的信賴。[6](P30-31)
與“方志敏式”的公開割據不同,“李文林式”的東固革命根據地采取了秘密割據的形式。毛澤東曾這樣描述東固割據的情況:“反動勢力已驅逐了,權利完全是我們的,但公開的政權機關和固定的赤衛(wèi)隊都沒有,郵路是照常的,商業(yè)貿易是照常的,邊界所受到的痛苦此地完全沒有。敵軍到來尋不到目標,黨的組織和群眾的組織(農民協(xié)會)完全秘密著。 ”[7](P321)毛澤東以非常贊賞的語氣向湘贛邊界特委推介了東固割據的經驗,并認為,在接近總暴動之前,東固式的這種秘密的割據形式是最好的。
“李文林式”的公開武裝與秘密割據的結合,避免了因軍事失利或戰(zhàn)略撤退而給割據區(qū)域帶來的損失,群眾的支持與否也不再是主要維系于軍事斗爭的結果。同時,由于軍隊與當?shù)厣鐣穆?lián)系密切,也很容易獲得軍事上的援助與支持。據永豐縣靖衛(wèi)二隊隊長向國民黨中央的呈文中反映,1929年10月30日,當他們向東固推進時,遭到了有千余人、槍四五百支的紅四團和千余人、土快槍三百余支的赤衛(wèi)隊、游擊隊、少年先鋒隊等武裝的聯(lián)合阻擊而失敗。[8](P178)
與內生型割據只要在軍事上取得勝利就能夠獲得大批群眾的支持不同,外力型割據由于軍隊與鄉(xiāng)村社會的離異,則首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獲得當?shù)厣鐣α康闹С郑匀谌氘數(shù)厣鐣?。如果到一個原來沒有聯(lián)系、不能獲得當?shù)亓α恐С值牡赜?,一支陌生的隊伍很難立足。湖北的通山失守后,通山的部分農民軍被迫離開本地進入了陽新縣,但是由于陽新的農民對這些部隊不了解,與這些部隊發(fā)生了戰(zhàn)斗,最后這些農民軍又被迫撤退了。[9](P291-292)
賀敏學曾談到毛澤東為何能在井岡山站住腳的問題。賀敏學在毛澤東剛到井岡山時,任中共永新縣委書記、永新縣農民自衛(wèi)軍總指揮,當時他指揮的農民自衛(wèi)軍也駐在井岡山的茅坪。賀敏學認為:“毛主席率領秋收起義部隊能上井岡山,主要是與我們這支武裝力量在這里有基礎有關,當時寧岡有龍超清、劉輝霄等人堅持斗爭,王佐是我們團結進來的,你們寫這段歷史,要聯(lián)系到寧岡、永新的情況,沒有袁文才、王佐的支持、同意,毛主席是進不來的,沒有蓮花,寧岡、永新縣基礎,毛主席來了井岡山也站不住腳的”。[10](P105)
賀敏學只是概略地談到原有力量的支持問題。其實,毛澤東能在井岡山站穩(wěn)腳跟并非那么簡單。毛部剛到茅坪安下家時,國民黨寧岡縣縣長正帶領一營官兵駐在寧岡新城。10天后,他帶領兩連士兵在龍市的萬壽宮召開了土客籍紳士會議,意在進剿“窩藏”毛澤東的袁文才,后來,因害怕引起寧岡土客籍之間的沖突而作罷。在剛進井岡山、尚未打開局面的情況下,不設法努力爭取袁、王,避免過激的斗爭引起豪紳的進攻,是很難立足的。譚震林曾寫道:袁文才、王佐是地頭蛇,沒有他們兩個人,建立井岡山革命根據地是不行的。到了井岡山茨坪,有了這個險要的地方也要靠他們來守。井岡山的群眾擁護他們。[11](P72)但對袁、王的爭取不是很容易就能實現(xiàn)的,需要一定的時間及自身具備一定的實力。當時,毛澤東在寧岡的“改良”政策以及對袁所采取的“爭取利用”策略為他們贏得了空間和時間。
毛澤東未到井岡山之前,茶陵、酃縣、寧岡等縣的豪紳組織了一個“和平委員會”,袁文才任職其中并兼任寧岡保衛(wèi)團的團總。袁和當?shù)睾兰潅兲幱谝环N相互利用的局面,豪紳想利用袁文才保護他們的財產,袁文才也利用豪紳去向江西、湖南政府保證他不是土匪。當毛部安在井岡山后,袁仍繼續(xù)和寧岡的縣長及豪紳組織的“和平委員會”保持良好的關系。袁與豪紳們的關系給共產黨帶來了方便。1927年l2月,毛部占領茶陵縣城后,曾利用袁文才與當?shù)赝亮拥年P系,成功地維持了前后方的交通聯(lián)絡。[12](P58)毛部到井岡山剛開始的一段時間,約到1927年末,沒有在寧岡打土豪,因此也沒有引起寧岡官方和豪紳的進攻。他們打土豪只在遂川、茶陵一帶。同時,官方當時怕由于進攻袁文才而引起土客籍之間的沖突,土籍豪紳怕逼反袁文才而遭打擊,故維持了一個短暫的和平局面。[12](P92-93)幾個月的安穩(wěn)環(huán)境足以使這支部隊獲得休養(yǎng)生息,在井岡山周圍鄉(xiāng)村打開發(fā)展局面。當1928年初,敵人以四五個連的兵力準備進剿時,毛部主動出擊攻占了寧岡新城,拉開了寧岡革命斗爭的帷幕。袁、王部也在這次戰(zhàn)斗后被正式改編為工農革命軍,此后,毛部在井岡山站穩(wěn)了腳跟。
賀龍剛到鶴城時采取了與毛澤東相似的策略。他們并沒有一開始就做懲辦豪紳地主的工作,甚至以原有的縣長來維持局面。他們當時的一份報告對此作了這樣的解釋:“紅軍初入鶴城時,經濟方面極困難??h有著名豪紳兼縣長徐生陔,因云卿同志的聲威關系,投機□□(此處原稿遺失兩字)給養(yǎng),故全軍軍需尚能維持。我們要徐生陔出來決不是妥協(xié),不過是要他暫維持現(xiàn)狀而已,所以對他的行動是監(jiān)視著的,及到群眾起來之后,紅軍的給養(yǎng)有了辦法……于是,我們遂把鶴峰豪紳之首領徐生陔處決了”。[13](P460)此后,賀部才在鶴峰開始了懲辦豪紳的工作。大量的事實表明,即使有一個較安穩(wěn)的環(huán)境,一支與當?shù)厣鐣x異的隊伍要想真正立足,通常還是需要有一段時間來調整自身。
從毛澤東部和賀龍部的經歷來看,找到聯(lián)系當?shù)厣鐣那朗侵翞殛P鍵的。通常,地方黨組織是一支流動性的部隊與當?shù)厣鐣?lián)系之間必不可少的紐帶。從井岡山突圍到抵達于都橋頭約30天里,紅五軍在敵人不斷的追擊下,由于得不到群眾的支持,作戰(zhàn)、行軍都遇到很大的困難,人員銳減至300人左右。轉移到興國的蓮塘和東山后,五軍與當?shù)攸h取得了聯(lián)系,在當?shù)攸h組織告知敵軍只有一個營和民團留守于都城后,五軍進行了一次140余里的奔襲,成功夜取于都城。奔襲于都城的勝利成為他們這次行程的轉折點?;仡欉@段歷史時,彭德懷發(fā)出了“在白區(qū)有無地下黨組織顯然是不同的”[14](P120)感慨。而紅五軍第五縱隊在開辟鄂東南時,也同樣說明了這一點。正是在中共通山縣委書記易金波對當?shù)丨h(huán)境了如指掌,幫助第五縱隊選擇了非常合適的落腳點黃沙鎮(zhèn)。[15](P57)
一支外來的武裝找不到與當?shù)厣鐣倪B接點,則將面臨生存的困境。黃麻起義的部隊后來又被迫返回本地發(fā)展,就是因為如此。黃麻起義失敗后,吳光浩帶領一支72人的游擊隊決定到木蘭山一帶打游擊。木蘭山位于黃陂縣北部,山高10余里,方圓六七十里,東西兩面有高山為屏障,確是一個理想的游擊環(huán)境。當時那里沒有敵正規(guī)軍,僅有少數(shù)地方反動武裝。選擇去木蘭山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此地是吳光浩的家鄉(xiāng),有一定社會關系可以利用。但當敵人發(fā)現(xiàn)已更名為第七軍的這支部隊后,開始了對木蘭山的進剿。七軍不能立足,向在黃岡大崎山一帶游擊的第六軍轉移。兩軍會師不久,即被敵民團打散,七軍在沒有黨組織和群眾支持的回龍山堅持了異常艱難的一個多月后,又回到了木蘭山。1928年4月,國民黨第十二軍與第十八軍發(fā)生沖突,駐黃麻地區(qū)的敵十二軍撤離,第七軍決定重返黃麻地區(qū)。但黃麻地區(qū)革命斗爭的復興引起了國民黨的注意,他們又加緊了對這一地區(qū)的進攻。此時,當?shù)攸h組織和第七軍領導人召開會議,決定在恢復老區(qū)工作的同時,開辟柴山保地區(qū)。柴山保毗鄰原來農運的中心區(qū),又是“三不管”的地帶,無國民黨的正規(guī)軍駐扎,后來這里成了鄂豫邊區(qū)割據的起點。
賀龍部的立足點在1929年初時才重新選定,從中亦可見一支外來軍隊立足之艱難。1928年9月,賀部在石門遭到連續(xù)的襲擊后,賀龍只率200余人退至桑、鶴交界處的深山中,后部隊經整頓,全軍只剩91人,72支槍。至冬月初,馬文德的清鄉(xiāng)軍來攻,賀部不能在鶴峰立足。10月初,賀龍得到施鶴部委楊維藩來信,知道咸豐一帶環(huán)境可以,遂決定到咸豐發(fā)展。后“本擬在龍?zhí)端荆ɡh屬)、草壩場(宣恩縣屬)等處為紅軍根據地,因該地群眾毫無組織,與宣恩同志報告全不相符”,計劃只好告吹。同時,楊維藩相邀去利川發(fā)展,又改去了利川。到利川后發(fā)現(xiàn),“如果紅軍還在利川境內逗留,必受反動神兵領袖之包圍和解決”,于是,賀部進行了關于去處問題的討論,后決定“改往
下游,向有群眾的地方發(fā)展”。至樓步埡時得知建始城內無駐軍,襲取了建始縣城,“紅軍以暫系游擊的性質及建始無黨的群眾組織的原故,離開了建始縣”。賀部后又攻下了鶴峰城,恐敵人來攻,“本擬從早離開鶴峰”,“風聞桂蔣已經沖突,武漢亦有戰(zhàn)事及馬文德部已向宜昌開拔,遂決定再在鶴峰駐扎”。[13](P450-455)由于馬文德旅調出鶴峰,敵人的力量相對薄弱。幾天后,賀部離開鶴城,重新進入了湘鄂交界的鄉(xiāng)村,開始了湘鄂西割據的創(chuàng)建。
同外力型割據一樣,內生型割據在中心區(qū)域建立后,在向周邊發(fā)展時,也會遇到如何融入當?shù)厣鐣膯栴}。怎樣利用軍隊做宣傳、動員和組織工作就顯得異常重要。一些游擊隊在組建后,最初的任務只限于殺土豪和籌款。軍隊要做發(fā)動群眾的工作,這種認識在剛開始是很模糊的,連最早提出這一原則的毛澤東也不例外。
1927年10月,毛部在茅坪安家后,派出兩個連經酃縣到安仁縣打土豪,沒收了土豪好些資財。按理應將這些資財分給貧苦群眾,以發(fā)動群眾起來鬧革命??墒撬麄冄芯苛撕镁?,誰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只是考慮到怎樣公平合理地將這些資財分給全體士兵。他們采取絕對平均的辦法,把部隊帶到空場上,兩個連混合成隊站在墻的一邊,墻的另一邊堆著事先堆好了的東西。一切準備停當后,就喊起來:“第三隊前一名出列”,“倒數(shù)第二隊后一名出列……”就這樣吆吆喝喝地把大堆資財分掉了。[16](P391-392)
這種情況至毛部撤離茶陵縣城后才發(fā)生改變。毛部于1927年11月18日攻下茶陵縣城,那時,軍隊每天的活動仍然只是三操兩講和兩點名,在茶陵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并沒有做發(fā)動群眾的工作。[17](P331)工農革命軍在茶陵的所作所為,傳到了毛澤東那里,他立即寫信指出:“不能按國民黨那一套辦”,“要做群眾工作”。[16](P390)由茶陵返回后,在寧岡龍市召開的第一團指戰(zhàn)員會議上,毛澤東指出他們在茶陵做群眾工作不夠。他提出,工農革命軍每個人是戰(zhàn)士,也是宣傳員,不僅要打仗,還要向群眾宣傳我們的主張,組織群眾,武裝群眾。他明確提出了革命軍隊應擔負起三大任務:打仗、籌款子與做群眾工作。[16](P389)
紅四軍在贛南、閩西一帶游擊時,將做群眾工作作為了重中之重。據紅四軍前委于1929年4月5日給中央的一份報告顯示:“此次敵人窮追,我們用盤旋式的游擊,可以走很寬的地方,發(fā)動很寬的群眾,每到一處少則頓住半天,多則頓住五天,先是以廣大的宣傳(政治部統(tǒng)屬的文字宣傳隊和口頭宣傳隊,均以連為單位每連二隊,每隊三人,路上行軍及每到一處宣傳就立刻普及),繼之以散發(fā)財物(大地主及反動分子的谷子、衣服、器具)然后進行組織(黨的支部、秘密工會、秘密農會)。群眾工作的技術現(xiàn)在比以前更嫻熟了。這時候的紅軍不是一個單純打仗的東西,他的主要作用是發(fā)動群眾,打仗僅是一種手段。并且打仗的期間分做群眾工作的時間乃是一與十之比?!盵7](P298)福建省委1929年4月19日的報告中反映,打下長汀后,朱、毛部隊幫助成立工農會和長汀革命委員會,由革委會出布告禁止造謠,組織、招募赤衛(wèi)隊60余人,并分派部隊下鄉(xiāng)發(fā)動農民群眾斗爭。[18](P168)
周逸群的一份報告顯示了鄂西游擊隊做群眾工作時的情況:這是一支完全是由農民組成的隊伍,“紅軍的紀律秩序非常之好,差不多如‘王者之師’。這樣一來,群眾恐怖我們的心理漸次打破,漸次與我們接近而接受我們的宣傳”。軍隊的紀律本身就可以形成一種宣傳,周逸群說:“從前敵人最得意的宣傳是說我們殺人放火,現(xiàn)在事實證明,‘清鄉(xiāng)狗子’才是真正殺人放火的匪軍。廣大群眾對我們有相當認識,政治影響非常之好。 ”[19](P156)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隊伍都能秩序井然、經驗豐富地開展革命工作。據福建省委一位巡視員描述,莆田游擊隊在打殺捐棍時吸引了很多群眾圍觀,但他們“先懷恐懼的心理,滿街的群眾都沒召開大會,作廣大宣傳,及沒收反動財產以發(fā)動群眾,除散發(fā)了幾張傳單外,標語布告都沒有貼”。游擊隊亂放槍,沒三兩分鐘,即跑到另一村莊。到該村時,農民送茶煮飯的前來稱好。但此時恐懼情緒再次襲擊了這支隊伍,由于害怕翌日敵人來剿,難以應付,隊伍里有三、四人要求回家,負責人也未能說服他們(可能就沒有進行解釋)。等到晚上,將隊伍解散,“發(fā)給各隊員路費各自回家”。[18](P189)
前面提到的黃麻起義的隊伍大崎山一帶游擊時,他們不僅沒有將打土豪得來的財物分給附近的農民,還將豪紳地主的東西拿來拍賣。當?shù)攸h的領導同志對他們也很不滿:“更痛心的有人看到他們調笑婦女的行動,這簡直是土匪”。[20](P27)一份給湖北省委的報告中有這樣一個關于第七軍的故事:敵人的一個連長對一位被捕的黨的同志說,我只望共產黨的隊伍再好沒有了,我們不愿意打,哪知道是這樣一回事,宣傳品一點也沒有,偵探工作也不做,吃好的、穿好的,聽著槍響就跑,如營長再叫我打,我一定打,因為是打土匪,不是打共產黨。[20](P28)黃麻起義的隊伍在大崎山一帶不能立足,與軍隊沒有做好群眾工作有重要的關聯(lián)。而有些軍隊在宣傳和動員方面比當?shù)攸h及蘇維埃做得還要多、還要好,從而在當?shù)厝罕姷男哪恐蝎@得了更高的地位。朱毛紅軍在湘贛邊界的影響力之所以大,作為巡視員的杜修經有自己的觀察:“普遍公開的宣傳,軍隊要多,如標語,各地黨組織同蘇維埃的絕少,而軍隊中的標語,又多是軍隊方面的,當?shù)剀婈犜诿癖娭械挠绊懕赛h、政府的地位高,這也是促成的原因中之一種。 ”[21](P41)
不管是在內生型割據還是外力型割據中,建立一支能征善戰(zhàn)、紀律嚴明又善于做群眾工作的新型軍隊,是革命武裝割據取得成功的重要經驗。1928年2月,贛西南特委批準將東固工農革命軍和永豐吉水農軍合編,并吸收部分工農群眾成立江西工農革命軍第三師第七縱隊??v隊下設3個區(qū)隊,并建有交通隊、偵探隊、運輸隊、宣傳隊等組織。其中宣傳隊共11人,在這支156人的地方武裝中占7.7%。這表明這支隊伍將做群眾工作作為了一項重要任務。
從以上的比較中不難發(fā)現(xiàn),黨在創(chuàng)建內生型割據與外力型割據時,優(yōu)劣勢是互補的關系。通常,在革命根據地初創(chuàng)時期,如果內生型割據在軍事力量上的劣勢能得到外來軍隊的有力彌補,割據局面的形成就會加快。大冶、陽新地區(qū)在兩湖暴動時期就是黨重點發(fā)展的區(qū)域,雖然黨在該地具有良好的群眾基礎,并組建游擊隊開展了游擊戰(zhàn)爭,但由于不能掃除國民黨駐軍和反動民團的障礙,他們的發(fā)展受到了限制。當紅五軍第五縱隊進入鄂東南后,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橫掃了大冶、陽新、通山三縣的駐軍和反動民團武裝,“經過一連串的軍事勝利,我們的活動地區(qū)擴大了,紅軍的武裝力量也更強大了,鄂東南的工農武裝割據局面,已經初步地打出來了”。[15](P60-61)像這種優(yōu)勢互補的情況,在各根據地由中心區(qū)域向外擴展的時候,更是大量存在,創(chuàng)建模式也就逐漸趨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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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民主革命時期株洲黨史資料:1927.7~1931.7[C].中共株洲市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辦公室內部發(fā)行資料,1989.
[17]中共井岡山黨委宣傳部.回憶井岡山斗爭時期[C].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18]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C].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內部發(fā)行資料,1984.
[19]湘鄂西蘇區(qū)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特委文件1928~1932[C].中央檔案館、湖北省檔案館、湖南省檔案館內部發(fā)行資料,1986.
[20]湖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特委文件第一卷[C].中央檔案館、湖北省檔案館內部發(fā)行資料,1984.
[21]湖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8[C].中央檔案館、湖南省檔案館內部發(fā)行資料,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