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鶴[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 北京 100024]
作 者:張 鶴,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批評史。
《周易》本經(jīng)簡稱《易經(jīng)》,原為卜筮之書,大約成書于殷周之際,舊傳為周文王所作,意在用卦爻辭指示人事吉兇,也反映出上古社會的多種情況。①作為卜筮之書,《周易》表明了上古先民從對宇宙天象、自然景物的感悟出發(fā),聯(lián)系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進一步去認識事物,預測未來的行為,這種關于天、地、人相互關系的認識,形成了《周易》爻辭和文字中的“天人合一”觀念及其反映出的美學意義。
在人與自然的關系方面,《周易》也體現(xiàn)出深刻的“天人合一”觀念。如《序卦傳》所云:“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可見萬物來源于天地,人又來源于萬物,天地是一切生命的來源,人與天地、萬物的關系理應是渾融一體的。還有以乾卦的六條爻辭來展示龍的成長過程:初九為“潛龍勿用”(九是陽爻的表現(xiàn),初九就是乾卦的第一個爻),比喻完善自身,等待時機;九二為“見龍在田,利見大人”,意在小心謹慎,見機而行;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處于中間階段,所以要積極進取,自強不息,免犯錯誤;九四“或躍在淵,無咎”暗示養(yǎng)精蓄銳,隨時進退,免犯過錯;九五為“飛龍在天”,有志者事竟成,到達至尊之位;上九是“亢龍有悔”,即說勝利之后冒進忘形就是失敗的開始。六條爻辭明寫自然界中“龍”的成長階段,又暗示著人的生命活動應遵循的規(guī)則,這種隱含的意義也說明了人和自然的生命過程具有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性。
《說卦》中更詳細地說道:“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謂之長女;坎再索而得男,故謂之中男;離再索而得女,故謂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謂之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八個卦位對應的是人類社會關系中父母與子女之間的人倫關系。而八卦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分別代表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種自然事物,這表現(xiàn)了人類、人倫、自然、天地是緊密聯(lián)系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肚の难浴分幸嘤畜w現(xiàn):“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边@即是說,“不論人的生命活動,還是人的倫理道德、政治舉措、農(nóng)事勞作,舉凡人的一切活動都應合乎自然”。刁生虎在《〈周易〉天人合一思維及其美學意義》中不僅強調(diào)了人道需要效法自然,也提到了人在自然面前并不是完全被動無為的,“相反,人要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以與自然相協(xié)調(diào),完成自然化育萬物的使命,此即所謂‘天地設位,圣人成能’”(《系辭下》)。并據(jù)此舉例《泰卦·象傳》:“天地交,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薄柏敗蓖ā安谩保拜o相”即遵循固有的規(guī)律加以輔助,此句意為在遵循自然規(guī)律的基礎上,對自然界的變化進行輔助或調(diào)整,以成就天地化育之功。③由此可見,《周易》的“天人合一”觀念一方面要求人類要尊重自然、天地的客觀規(guī)律,與自然相協(xié)調(diào),另一方面也要發(fā)揮主動能動性,“制而用之謂之法”(《系辭》)。這 種辯證的思維模式在當時可謂是難能可貴的。
《周易》“天人合一”的觀念在先秦諸子中也得到了很好的繼承和發(fā)展??鬃印⒚献诱驹趥惱淼赖碌牧?,強調(diào)人性和天道的統(tǒng)一;荀子進一步將君子治國、人性修養(yǎng)與天人合一聯(lián)系在一起,即“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臣、父子、兄弟、父母、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與萬世同久,夫是之為大本”(《荀子·王制》);老子以自然為萬物的本源,主張“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25章);莊子更是提出“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明確了“天人合一”的觀念,主張?zhí)炫c人的和諧統(tǒng)一。無怪乎《周易》是唯一為儒家與道家共同尊奉的書。及至西漢董仲舒的“天人之際,合而為一”(《春秋繁露·深察名號》)、西晉張載的“儒者則因明至誠,因誠至明,故天人合一”(《正蒙·乾稱》)等,“天人合一”的觀念已經(jīng)滲入到各家各派,成為中華民族的一種特定的文化心理模式,并深刻影響著知識階層的文藝創(chuàng)作。
伴隨著社會實踐的發(fā)展,藝術創(chuàng)造和審美現(xiàn)象逐漸產(chǎn)生并發(fā)展起來。中國古典美學便立足于中國古代廣闊的歷史文化背景,生動地展現(xiàn)了中國古代豐富多彩的文學、繪畫、音樂等各門藝術巨大的美學魅力。而“‘天人合一’、‘天人感應’,是華夏美學和藝術創(chuàng)造中廣泛而長久流行的觀念,這正是自《周易》經(jīng)董仲舒所不斷發(fā)展的儒家美學的根本原理,也是幾千年來中國歷代藝術家所遵循的美學原則?!薄吨芤住贰疤烊撕弦弧庇^念奠定了中國古典美學的思想基礎,有著巨大的美學意義。《乾卦》“乾始能化美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指出“天”的生長本性成就萬物卻不言說自己,正說明了美學概念中“陽剛”之美的偉大意義④,這也是“天人合一”觀念于美學方面的一種展現(xiàn)。
“中國古代審美講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的和諧統(tǒng)一,講心物相協(xié)、情理調(diào)和、抒發(fā)與摹寫、表現(xiàn)與再現(xiàn)的統(tǒng)一,均與《周易》所建立的這種‘天人合一’的思維模式密切相關?!敝袊膶W創(chuàng)作中的意境理論便典型地體現(xiàn)出了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的和諧統(tǒng)一。王國維說意境:“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疁I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ㄥeF?,白鳥悠悠下?!療o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薄耙晕矣^物”,是詩人帶著強烈的感情去觀照外物,描寫的自然景物浸染著詩人濃重的感情色彩,此即“有我之境”?!耙晕镉^物”,是詩人帶著淡泊虛靜的態(tài)度去觀照外物,被景物所吸引,于是主體似乎消融于客體之間,達到物我兩忘、天人合一之境,此即“無我之境”??梢?,不論是“有我之境”還是“無我之境”,都是心與物、人與自然、情與景的融匯。歐陽修、秦觀、陶淵明、元好問等人的詩詞描繪的正是這種情景交融、天人合一的狀態(tài)。
歷代畫論也有類似看法。清代書畫家鄭板橋曰:“古之善畫者,大都以造物為師,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畫?!保ā多嵃鍢蚣ぱa遺》)真正的畫家是能將自然萬物逼真摹寫出來的。惲格《畫跋》所云:“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樁,冬山如睡,四山之意,山不能言,人能言之?!睂⑷说那楦凶兓痛?、夏、秋、冬四季變化對應起來,這就是中國古代審美中的抒發(fā)與摹寫,表現(xiàn)與再現(xiàn),也體現(xiàn)出“天人感應”、“天人合一”的繪畫精神。
音樂方面,《禮記·樂記》和荀子《樂論》都講求“樂者,天地之和也”。即音樂要使身心、人際和天人的和諧。正如《尚書·堯典》所說:“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音樂創(chuàng)作的目的就是要達到“天人合一”,心物相協(xié)。
此外,古代神話依據(jù)自然現(xiàn)象和人體特征創(chuàng)造出豐富多樣的典型形象,如風神飛廉、火神祝融、盤古誕生;古典園林的曲徑通幽、疊山理水,追求的是人對自然的依戀,人工宇宙(建筑)與自然宇宙相同構的“宇宙意識”⑤;書法藝術中的鴻飛獸駭之姿,鸞舞蛇驚之態(tài)等等,無一不蘊含著深厚的“天人合一”觀念。各門類的藝術創(chuàng)作與“天人合一”觀念的密切融合,也使這些藝術創(chuàng)作具有了美的本質(zhì),散發(fā)出獨特的魅力。
《周易》一書中不僅“天人合一”的觀念具有深厚的美學意義,其“陰陽”、“剛?cè)帷?、“修辭立誠”等命題,“觀物取象”的意象理論等,都有著深刻的哲學意義和美學思維,這些都是值得我們?nèi)ミM一步探討的。
① 參見王運熙、顧易生:《中國文學批評通史·先秦兩漢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89頁。
② 參見毛宣國:《〈周易〉與中國古典美學》,《湖北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第14頁。
③ 參見刁生虎:《〈周易〉天人合一思維及其美學意義》,西北成人教育學報》2004年第1期,第34頁。
④ 參見李澤厚:《華夏美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版,第78—79頁。
⑤ 參見王振復:《中國建筑的文化歷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2頁。
[1]韓林德.易傳與中國美學[J].孔子研究,1986(12).
[2]王國維.人間詞話[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