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梗

五只手套扔在風(fēng)中。

五只手套沾滿黃泥，扔在風(fēng)中，剛好不能被風(fēng)吹走。

五只手套，三只灰白，兩只烏黑；它們

扔在風(fēng)中，像五只被拔光羽毛

在塵土中撲騰的鳥兒。

五只手套，扔在風(fēng)中，因沾滿

黃泥而不能借助風(fēng)勢挪動，擠靠在一起取暖。

五只手套，兩只姓王，兩只姓李，還有

一只姓陳?！灰蜿愂鲜莻€獨臂者。

五只手套被分別抽走手指，扔在風(fēng)中，像是手的遺腹子。

五只沾滿黃泥的手套，扔在風(fēng)中，多次在

風(fēng)中欠起身，像是要向這嘈雜、

冷漠的鋼筋水泥生活致敬。

英國郵票里的月亮

六便士一枚的月亮，

像古代中國士大夫手中的銅火缽，落滿煙塵。

（泛黃的炭灰

已冷。）

泰晤士河在其間靜靜流淌，

仿佛一根系在月亮上的藍絲帶——

月光成群向下生長，

像霧，籠罩著一座民居錯落有致的小鎮(zhèn)。

一列維多利亞時代的老式火車，噴著濃煙，

從小鎮(zhèn)中心穿越而出——

肅穆的尖頂教堂倒映在河心。

一個臂夾雨傘的牧師，低著頭，

正從教堂側(cè)門跨出——

六便士一枚的月亮，

將他瘦長的身影，拖過坑洼不平的街道。

深 秋

萬物在告別。

它們以凋敝的方式互道 “珍重”。

樹揮著落葉的手巾，

而云朵的驛站，一程高過一程。

光陰從樹皮內(nèi)滲出，凝為琥珀。

雁鳴修葺一新的

山崗上，風(fēng)走過像

一群又一群過客。在祖國無邊的寥廓中，

有人從大地上出走，回到內(nèi)心；

而那些從身體中出走的人，

不知所終。

“借火。”一蓬枯蒿對

另一蓬燃燒的枯蒿哀求。

“歸家。”一粒谷子相約另一粒谷子。

萬物在惜別。

白露為霜。

那在燭火中植下春天的人，現(xiàn)在揮動

一把回憶的剪子，

剪著秋天的落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