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靜 付欣晴 (南昌大學客贛方言與語言應(yīng)用研究中心 江西南昌 330031)
簡析金庸小說中與武術(shù)相關(guān)稱謂的詞語意義劉 靜 付欣晴 (南昌大學客贛方言與語言應(yīng)用研究中心 江西南昌 330031)
金庸小說詞匯豐富,武術(shù)類的詞匯是小說的核心。但為更好地表現(xiàn)小說的情節(jié)和主題,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許多與武術(shù)相關(guān)稱謂的詞語,它們并不直接示“武”,按所反映的內(nèi)容可分為三類:人物稱號詞語、武術(shù)器械詞語、武功招式詞語。這些詞語的詞義有三大特點:主要理性意義的獨到特定性;視覺色彩意義的形象可感性;文化意義的深厚豐富性。這些詞語所具有的語義特點可見于所有金庸小說。文中所舉限于《書劍恩仇錄》。金庸小說;人物稱號詞語;武術(shù)器械詞語;武功招式詞語;金庸小說中的詞匯豐富,可謂不可勝數(shù)。詞義是語言的核心。關(guān)于詞義的構(gòu)成,東西方有過許多種界說,曹煒先生在《現(xiàn)代漢語詞義學》一書中提出現(xiàn)代漢語詞義大致可以分解出五種意義成分:理性義、色彩義、結(jié)構(gòu)義、文化義及聯(lián)想義?;谀壳皩W界對詞語結(jié)構(gòu)義的研究并不深入,聯(lián)想義實則是一種特殊的理性義,本文僅涉及詞義中的理性義、色彩義及文化義。
“武”是金庸小說情節(jié)的核心?!拔洹钡膬?nèi)核是武術(shù),這是所有武俠類小說致力于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但金庸武俠小說與別家武俠小說有明顯不同,在這里,“武”不僅僅是武術(shù),更是武道。研究者將其合稱為“武學”。武術(shù),起源于古人類與自然界動物的搏擊,或自衛(wèi),或獵取,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武術(shù)的器械、套路、分類等日臻完善,至今,它既是體育中的技擊項目,有踢、打、摔、拿、擊、刺等動作,又講求形神兼?zhèn)涞膬?nèi)蘊,主張“心動形隨、形斷意連,勢斷氣連”,形即動作的外在形體,神即心、意等內(nèi)在活動與氣息的運行。從這一角度說,中華武術(shù)還是一種深受哲學、醫(yī)學、美學等的影響與滲透的文化。
為表現(xiàn)好金庸的“武學”理念,也為更好地設(shè)計情節(jié)和塑造人物,小說中出現(xiàn)了這樣一大群詞語:它們在語義上并不直接表示“武”斗的內(nèi)容,如“點穴”的“點”、“起勢”的“起”、“持劍”的“持”等,但在語義上卻間接表示著與“武”相關(guān)的一些稱謂, 具體來說有以下三類:人物稱號詞語、武術(shù)器械詞語、武功招式詞語。這些名詞性詞語不僅與“踢、打”等“武”語義場中的動詞性詞語一起傳遞著武術(shù)技擊的特點及意義,更將“武”語義場中的動詞性詞語具體化、形象化了,武術(shù)者的性格、武術(shù)器械的質(zhì)感、武功招式、套路等的美感也隨之躍然紙上。
這些詞語的語義具有三大特點:主要理性意義的獨到特定性;視覺色彩意義的形象可感性;文化意義的深厚豐富性。下文所舉限于《書劍恩仇錄》(注:以下簡稱《書》)。
主要見于武功招式詞語。其主要理性意義由常用詞義化為表武功招式義,為的是適應(yīng)小說獨到的情境要求。
如《書》第一回陸菲青與關(guān)東六魔的對峙。陸菲青使白龍劍展開“柔云劍術(shù)”中的招式,先有“滿天花雨”,繼而“白虹貫日”?!皾M天花雨”,在日常生活中的主要理性意義為漫天的花瓣自高空落至地面,其飄飄灑灑狀如小雨點輕柔下墜,而用在此處,既無花又無雨,只取其外在的形似,用以摹狀該劍式的特點:持劍快速在上空四下圈揮,留下的劍影便似那“滿天花雨”?!鞍缀缲炄铡保敢环N特殊的日暈天象,白色長虹穿日而過,但此處只突出“白虹”與“日”相“貫”連這一外形特征,用以摹狀該招式的特點為以劍直刺。再如霍青桐與李沅芷初次見面。霍青桐展開“三分劍術(shù)”中的武功招式“冰河倒瀉”,至三分之一處換作“千里流沙”,繼而“風卷長草”“舉火撩天”,這些招式與日常景物或動作的相通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但主要理性意義卻不再是日常景物或動作本身了,而是用一個動詞連接前后兩個景物,并突出其中的動詞詞義,以描摹該武功的特點。“冰河倒瀉”――劍勢向下直刺,“千里流沙”――劍勢改為橫向,“風卷長草”――左腿的一個下盤動作,與此相配合,劍勢也為向下猛砍,“舉火撩天”――劍勢又改為自下而上了。
這一化漢語常用詞語的常用義為小說特有的武功義的作法在金庸小說中極為普遍,如“鵬搏萬里”“一鶴沖天”表躍起勢,“二郞擔山”“泰山壓頂”示下壓勢,“一葦渡江”“燕子三抄水”表輕功,“琵琶遮面”示守勢,“鐵騎突出”為攻勢……為何日常的普通詞語在金庸小說中會呈現(xiàn)出如此獨特的主要理性意義呢?究其原因,是因為詞義表達必須受作品的制約。武俠生活與日常生活存在著極大不同,貫穿兩者的最好辦法便是靈活運用常用詞語,取其形似,神似,其中的語義核心主要由動詞性詞素承擔,從而自然地將這些畫面與武功招式聯(lián)系在一起了。而同為“躍起勢”的“鵬搏萬里”與“一鶴沖天”,一個用“鵬與搏”,一個用“鶴與沖”,名物與動作理性意義的差異亦會引起讀者對這兩個武功招式感知上的差異。
此特點可見于各與“武”相關(guān)稱謂的詞語,其意義中的視覺色彩意義,讓人物形象、武術(shù)器械、武功招式等變得更加生動具體,形象可感。
人物稱號詞語,如“俏李逵周琦”完整展示了“周琦”集俊俏與粗獷于一身的特點,“翠羽黃衫霍青桐”突出了人物的著裝特色及地域性,“奔雷手文泰來”則召示著“文泰來”一身武功的特點,出手便如迅雷之勢。
武術(shù)器械詞語,如“凝碧劍”再現(xiàn)了色彩和質(zhì)感,“鐵琵琶手”再現(xiàn)了材質(zhì)及形體輪廓——精鐵所鑄,琵琶形體,攻時可作板斧,守時可作盾牌,腹中空,藏琵琶釘,“狼牙棒”則描摹了棒端如尖牙。
武功招式詞語,如“千里流沙”的磅礴,“鵬搏萬里”的遒勁,“一鶴沖天”的舒展,“一葦渡江”的輕盈,再如“春風拂柳”的柔嫚,“仙鶴亮翅”的端莊,“寒雞步”單腿獨立而肢體平衡的畫面,“醉拳”似醉非醉、翻滾跌撲的姿態(tài)等,形象可感,躍然紙上。
《書》中與“武”相關(guān)稱謂詞語的意義除與武學有關(guān)外,還涉及文學、宗教、哲學、歷史以及中醫(yī)、中國傳統(tǒng)文化等諸多領(lǐng)域,從而體現(xiàn)出深厚豐富的文化意義。這離不開金庸先生對“武”的理解,即“武術(shù)”并非單純的體育技擊、身體動作,而是深受其他許多認知領(lǐng)域影響的。武術(shù)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它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其他組成部分在底蘊上相通相融,共同傳遞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內(nèi)涵。
哲學方面。如“五行拳”中的“五行”最早見于《尚書》,是中國古代的物質(zhì)觀,“五行拳”有劈鉆崩炮橫五式,“劈”為“氣之起落,有劈物之意,形似斧”,“鉆”為“氣之曲流,無微不至”,“崩”為“氣之伸縮,式如連珠箭”,“炮”為“氣之開合,似炮突炸”,“橫”為“氣之團聚,猶萬物土中生”,分別對應(yīng)金水木火土五行,相生相長,相長相克?!傲先敝械摹傲稀敝笘|西南北四方與上下,“六合拳”以此命名,暗含練拳時需顧及前后、左右、上下六方,做到手與眼合,步與身合,智與力合。而施展“八卦游身掌”時,則講求掌法變換與行步走轉(zhuǎn)的結(jié)合,身隨步動,掌隨身變,步隨掌轉(zhuǎn),由于運動時縱橫交錯,分為四正四隅八個方位,與《周易》八卦圖中的卦象相似。“醉拳”看似前仰后合,左歪右斜,實則“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在跌撞搖晃中虛守實攻,乘隙而入,指東打西,剛?cè)嵯酀??!鞍倩ㄥe拳”,名為“錯”,實則“錯”得辯證:似是而非,讓對手無從招架,最終克敵制勝。
宗教方面?!稌分械奈淞珠T派眾多,以少林與武當為首。而少林功夫與佛教,武當功夫與道教的理念滲透進了小說的方方面面,包括“武”語義場下名詞性詞語。人物稱號詞語中的“元悲、元痛”“大癲”“大癡”“天虹禪師”“無塵道人”“慧侶道人”等或反映著凡人的七情六欲之苦,或折射著佛與道中參禪悟道的境界。武功招式詞語中的“大力金剛杵”“夜叉探?!薄叭〗?jīng)棍法”“回頭是岸”等屬少林功夫,其中的“金剛”“夜叉”“取經(jīng)”均與佛教相關(guān),“仙鶴亮翅”“斗柄南指”“仙人指路”“無極玄功拳”“抱元歸一”“柔云劍術(shù)”等屬武當功夫,其中的“鶴”“斗”“云”與道教有關(guān),常見于道觀的裝飾之中,而“仙”“玄”“一”則與道教教義有關(guān)?!拔洹笔侨嗽凇拔洹?,人是有思想有信仰的,只有融入了“信仰”的武,方能“武”出境界,不但形似,更要神似。
文史方面?!稌分胁簧佟拔洹闭Z義場下的名詞性詞語是取自文學經(jīng)典或歷史事件、歷史人物,全書也因此而增添了幾分典雅。如“俏李逵周琦”“武諸葛徐天宏”分別借“李逵”之性情、“諸葛亮”之才智以示小說中人物的特征,而“翠羽黃衫霍青桐”中的“霍青桐”既有“霍去病”之“霍”,又含“衛(wèi)青”之“青”,“霍青桐”的將帥之才在《書》中亦與他們“同”。再如武功招式詞語中的“大漠孤煙”“琵琶遮面”“鵬搏萬里”“白虹貫日”“雪擁藍關(guān)”等讓讀者既熟悉又陌生,當我們借助著這種或文學或歷史的熟悉感去體悟它們作為武功招式詞語時,陌生感與距離感瞬息便成烏有。
中醫(yī)中藥方面。歷史上兼大醫(yī)家與武術(shù)家于一身的例子不在少數(shù),中醫(yī)中藥與武術(shù)的關(guān)系甚為密切,攻擊或退守時的要害即經(jīng)脈、穴位與中醫(yī)有關(guān),治人或傷人時的用藥等也與中醫(yī)中藥有關(guān)。如“曲池穴”“筋縮穴”“鶴頂紅”“孔雀膽”“毒蒺藜”這些與中醫(yī)中藥學相關(guān)的詞語,讓讀者感受到了中醫(yī)中藥之精深與武學之博大是相互聯(lián)系的,離開了醫(yī)學的武學是不完整的。
禮儀及其他方面?!稌分信c“武”相關(guān)稱謂詞語所顯示的“武”義并不粗俗,而是蘊含著諸多的“禮”,讓讀者看到了“武”中所深藏的“道”。如武功招式詞語“懶扎衣”,取自戚繼光《拳經(jīng)》,這是一個起勢動作,原義是不必脫去長袍,即可隨手擊敵,這是臨敵時不慌不亂的心理寫照,也是武藝高強的外泄。再如《書》中陳家洛所使暗器為“圍棋子”,韓文沖所使兵器為“鐵琵琶手”,余魚同所使兵器為“金笛”,而琵琶、笛子本是樂器,它們被納入“武”語義場,成為其中的器械名,讓小說中的“武”充滿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氣息與韻味。
解讀金庸小說有諸多角度。本文以金庸小說中與“武”相關(guān)稱謂的詞語的語義分析為切入點和出發(fā)點,重點探析了其中的人物稱號詞語、武功招式與器械詞語在詞義構(gòu)成方面的特色。正是由于小說中這類詞匯所具有的豐富詞義信息,全書在表達效果上便不再局限于狹隘的“武”,而是一個以“武”為核心,融文學、醫(yī)學、哲學等為一體的“武俠”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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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YY1223)“金庸小說武俠名詞研究”;
江西省社會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項目(11WX36)“類型學視角下的漢語方言重疊形式研究”
劉靜(1976—),女,江西宜春人,南昌大學講師,從事現(xiàn)代漢語詞匯研究;
付欣晴(1976—),女,江西黎川人,南昌大學副教授,從事漢語方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