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 莊
那時,我剛從鄉(xiāng)下調上街,租住在農(nóng)機公司廢棄的店面里。房間不足十平米,沒有窗戶,唯有一扇銹跡斑斑的卷鐵門。房間低矮,上面沒有隔熱層,熱天完全是個烤箱。我卻不敢將門卷起,害怕。害怕什么呢,不知道。天寒風大,門嘩啦啦地劇烈響動,像無數(shù)只手在捶打,很恐怖。我經(jīng)常處于失眠狀態(tài)。比失眠更加痛苦的是,我的女朋友走了,下海了,去了海南。她是我鄉(xiāng)下中學的同事,說好一調上街便和我訂婚。她到出租屋來過一次,站在門外,只往里瞧了一眼,嘴一撇,說這就是你住的地方,轉身就走了。
那時,只想把書教好。縣城中學上課要講普通話,而我的普通話出口就荒腔走板,自己都覺得難為情,加上心情不好,身心疲累,教學效果可想而知。我一直待在高一普通班,高三就像火星一樣遙遠。我是學校里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沒有朋友。唯一溫暖的事是去離住地不遠的夜宵攤喝酒。一小盤鹵豬頭肉,一瓶三花白酒。醉意朦朧中,內心燃燒著,幻想著生命的美好。
在夜宵攤,我結識了老木。一個干癟老頭(其實只有五十來歲),文革前上海交大畢業(yè)的高材生。下放,先在鄉(xiāng)下中學教書,后去紅旗造船廠當工程師,現(xiàn)是解體的船廠倉庫看管員。他有些神經(jīng)質,聲音很特別,像鴨脖子被掐住在掙扎地叫??瓷先ナ莻€很快樂的人,似乎什么都看得透,看得開。文革時妻子和他劃清了界線,幾年前患絕癥去了。唯一的女兒定居在美國。那年大雪,奇寒,連續(xù)幾夜都不見老木來,頗掛念,問攤主才知他在倉庫鋼梁上吊自盡了。我去墳地,同他坐了很久,每人一瓶酒,談了很多的話。淚眼朦朧,仰望天空,我看見一個蒼老又充滿仇恨的形象。
在這復雜艱難的人世,怯懦卑微者活著是件多么心酸的事,他們在沉重的壓抑和神經(jīng)質的幻覺中,孤獨地走著自己的路,沒有誰去關注。于是便有了這篇小說。面對生活小說是無力的,除了向日葵的夢想,不可能給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