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帆

（河南大學 經濟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4）

自1825年英國爆發(fā)世界上首次經濟危機以來，對經濟周期波動現(xiàn)象的研究就成為了宏觀經濟研究的核心主題。經濟學家總是希望通過對經濟周期波動現(xiàn)象一般規(guī)律的探尋，發(fā)現(xiàn)經濟波動及其周期性的成因，進而提出熨平經濟波動的有效政策建議。由于所處時代特征、立場和研究方法不同，在經濟波動研究中形成了迥異的理論解釋。阿諾德將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的經濟周期理論劃分為五大流派，即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現(xiàn)代貨幣主義經濟周期理論、理性預期學派經濟周期理論、實際經濟周期理論和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1]本文旨在通過考察上述五種經濟周期理論的產生背景和在經濟波動形成機理上的認知差異，深化學術界對市場經濟條件下經濟波動現(xiàn)象的認識，進而為完善我國宏觀經濟政策調控體系提供有益理論參考。

一、五種經濟周期理論解釋

這一部分將沿著經濟周期理論的發(fā)展脈絡，對大蕭條以來主要的西方經濟周期理論形成的歷史背景、基本思想和對政策有效性的認識逐一概述，旨在為后文研究奠定良好的理論基礎。

（一）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

1929～1933年間，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爆發(fā)了規(guī)?？涨暗慕洕C，伴隨著工業(yè)生產和國內生產總值的大幅度下降，失業(yè)率急劇攀升。面對著這場史無前例的經濟危機，新古典經濟學既在理論上難以解釋，又無法提出切實可行的政策建議。在這種形勢下，凱恩斯經濟學應運而生。在1936年出版的恢弘巨著《就業(yè)、利息與貨幣通論》中，凱恩斯（Keynes）對經濟周期波動問題進行了專門論述。

凱恩斯認為，經濟社會的產出（或就業(yè)水平）決定于有效需求，有效需求包括消費需求和投資需求。消費需求的變化受制于邊際消費傾向遞減規(guī)律，投資需求受“流動偏好狀態(tài)”和“投資邊際效率”的影響。由于邊際消費傾向和流動性偏好在短期相對穩(wěn)定，真正對經濟運行產生較大影響的是資本邊際效率變動，而投資邊際效率不穩(wěn)定的根源是資本家錯誤的心理預期。[2]可以看出，凱恩斯對經濟波動成因的論證是按照“生產相對過?！行枨蟛蛔恪顿Y沖擊—資本邊際效率變動—企業(yè)家對景氣循環(huán)的不穩(wěn)定預期”的逆向邏輯思維鋪展開的。由于工資剛性與價格剛性的存在，自由市場的失衡會持續(xù)下去，從而出現(xiàn)劇烈的經濟波動，適時、適度的干預是必要且有效的。但是依靠貨幣政策的補救方法并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由于名義工資剛性，只有實施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均衡產出和均衡價格才會同時增加，出現(xiàn)菲利普斯曲線所描述的通貨膨脹和失業(yè)負相關的情形。

（二）現(xiàn)代貨幣主義經濟周期理論

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所倡導的擴張性財政和貨幣政策雖然起到了刺激經濟發(fā)展、緩和經濟衰退的作用，但也引發(fā)了長期持續(xù)的通貨膨脹。20世紀60年代后期，美國的通貨膨脹急劇發(fā)展，以至于到了70年代初，出現(xiàn)了經濟停滯和通貨膨脹并發(fā)的“滯脹”局面。凱恩斯經濟學主張在應對失業(yè)時實行擴張性財政和貨幣政策，在應對通貨膨脹時實行緊縮性財政和貨幣政策。面對滯脹問題，凱恩斯經濟學顯得束手無策。在這一背景下，以米爾頓·弗里德曼為代表的現(xiàn)代貨幣主義學派異軍突起，成為當時最具影響力的經濟學派?，F(xiàn)代貨幣主義經濟周期理論的主要觀點集中于弗里德曼與施瓦茨（Friedman and Schwartz，1963）的合著《1867～1960美國貨幣史》和弗里德曼的演講稿中。

弗里德曼與施瓦茨研究發(fā)現(xiàn)，1867～1948年間，除 1873～1879 年 、1892～1894 年 、1907～1908 年 、1920～1921 年、1929～1933 年、1937～1938 年這六個時段外，美國的貨幣供給量均呈上升態(tài)勢，而這六個貨幣供給量絕對下降的時期恰巧又是美國歷史上明顯的衰退期。他們大膽推測，經濟不穩(wěn)定可以從貨幣供給量的變動上尋求答案。根據(jù)現(xiàn)代貨幣數(shù)量論，流通中的貨幣數(shù)量的變動同名義收入的變動有著一致的關系，貨幣需求是實際收入、財產性收入與持久收入等少數(shù)幾個變量的函數(shù)。在短期內，貨幣需求相當穩(wěn)定，貨幣供給卻可能因為貨幣當局的操縱劇烈變動。貨幣存量變動起初并不直接影響收入水平，而是造成資產價格或一般商品相對價格變動。當經濟主體發(fā)現(xiàn)所持有的資產偏離意愿水平時，他們會進行相應調整。資產調整行為最終會延伸到商品市場，引致非金融資產投資和服務需求擴張。由于對價格的預期是適應性的，人們將只注意到工資的上漲，而未覺察到價格的變動，即受到“貨幣幻覺”的欺騙做出錯誤的經濟決策，帶來產出與就業(yè)的暫時增加；當“貨幣幻覺”為人們的了解，經濟社會的產出和就業(yè)就會下降，恢復到正常水平。[3]因此，弗里德曼認為貨幣政策最好能夠保持穩(wěn)定，使得政府對宏觀經濟的影響降至最低限度，確保經濟不會偏離穩(wěn)態(tài)增長路徑。

（三）理性預期學派的經濟周期理論

20世紀70年代，資本主義國家陷入長期的滯脹困境，戰(zhàn)后流行多年的凱恩斯經濟理論和政策發(fā)生了危機，與凱恩斯學派相對立的現(xiàn)代貨幣主義的經濟理論和政策在扭轉滯脹局面時也沒有發(fā)生奇效。在這一背景下，以盧卡斯、薩金特為代表的年輕學者從現(xiàn)代貨幣學派中分離出來，成立了理性預期學派。理性預期學派的觀點集中于盧卡斯《預期和貨幣中性》（1972）、《經濟周期模型》（1975）、《對經濟周期的理解》（1977）和《經濟周期理論中的方法與問題》（1980）等文章中。

理性預期學派努力恢復新古典經濟學的理性原則和均衡分析，試圖建立一個以理性預期為特征的經濟周期理論，重新解釋經濟周期波動現(xiàn)象。盧卡斯研究發(fā)現(xiàn)，在資本主義歷次經濟波動中，貨幣供給量與價格的變動總是先于產出波動，因此與貨幣供給量和價格相關的某些因素可能是經濟波動的成因。他假設經濟中存在兩種沖擊機制，一種是對一般價格構成影響的總體沖擊，另一種是對單個市場價格構成影響的相對擾動。在一個物價水平經常變化的經濟社會，廠商需要預判價格水平的上漲是局部性的還是全局性的。由于信息不完全，廠商往往混淆一般價格水平和相對價格的變動。假設在政府的操縱下出現(xiàn)了貨幣供應量的意外增加，價格水平出現(xiàn)一定幅度的上漲，此時由于廠商往往無法準確判斷價格上漲來自于一般價格水平還是相對價格水平的變動，從而可能會將一部分未預期到的價格上漲誤認為是相對價格的上升，于是增加投資，擴大生產規(guī)模。一旦廠商意識到上述錯誤并進行調整時，經濟就從繁榮走向蕭條。[4]因此，經濟穩(wěn)定政策能夠生效的前提是：政府可以出其不意地實行某種政策以影響經濟生活。但在理性預期環(huán)境中，經濟主體會按照理性方式形成他們對未來經濟事件的預期，政府政策變化產生的影響比政府部門預測的影響小得多。

（四）實際經濟周期理論

20世紀70年代初，盧卡斯（Lucas）將理性預期的思想運用于貨幣經濟周期模型，建立了均衡經濟周期模型。在盧卡斯研究的基礎上，基德蘭德和普雷斯科特引入對生產率的隨機沖擊，證明了可以建立基于市場出清假設的非貨幣經濟周期模型。雖然只是引入了外生生產率沖擊，但是理論模型的數(shù)值模擬結果與經濟波動的特征事實匹配得幾近完美。[5]他們的開創(chuàng)性研究也被理論界稱為實際經濟周期（Real Business Cycle，簡稱 RBC）理論。

RBC理論的倡導者認為，經濟波動是一種純粹真實的現(xiàn)象，它來自于實際因素擾動，特別是技術沖擊。技術沖擊引發(fā)了全要素生產率的隨機波動，造成總量生產函數(shù)的波動，進而改變工資和利率等經濟變量的相對價格。面對持續(xù)的技術沖擊所引起的相對價格變動，理性經濟主體會針對這種波動最優(yōu)地調整勞動供給和消費決策。這種動態(tài)調整行為會造成產量、就業(yè)等宏觀經濟變量表現(xiàn)出周期性波動的性質。由于經濟波動是理性經濟主體對外界環(huán)境變動作出的最優(yōu)反應，也就不具備帕累托改進的余地。因此，經濟穩(wěn)定政策沒有存在的必要，政府干預會適得其反。早期RBC模型中大都沒有考慮貨幣因素，這倒不是因為實際經濟周期理論研究者認為貨幣是多余的，而是在他們看來貨幣因素對實際變量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

（五）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

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將宏觀經濟波動與名義剛性或實際剛性相聯(lián)系，卻沒有解釋價格和工資為什么具有剛性，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學這一致命弱點遭到了新古典經濟學家的嚴厲批評，使得新古典宏觀經濟學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再次崛起。缺乏微觀基礎的凱恩斯經濟學與形式精美的新古典經濟學相比相形見絀。80年代以后，這種情況有了根本改觀，在Fisher、Phelps和Taylor等研究的基礎上，一些美國中青年學者在動態(tài)隨機一般均衡分析框架中將貨幣沖擊、剛性嵌入與市場不完全理念相融合，構建了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漸有取代新古典宏觀經濟學之勢。[6][7]

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認為，RBC理論并未對經濟波動提供經驗上的似乎在理的解釋。RBC理論斷言，經濟波動的主要誘因是技術沖擊，但是以Solow剩余衡量的技術沖擊作為經濟周期波動的主要沖擊源的說法一直飽受爭議。[8]雖然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研究者認為經濟系統(tǒng)的周期性波動應當被視為供需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是何種沖擊機制是經濟周期波動的主要沖擊源尚無定論。另外，經濟周期理論研究中真正重要的問題不再是波動根源是什么，而是經濟系統(tǒng)對沖擊如何反應。由于工資粘性和價格粘性，各類市場處于非均衡狀態(tài)，即使考慮經濟主體理性預期的存在，審慎干預的經濟政策也是具有積極意義的。換句話說，在短期，市場機制不健全使得經濟系統(tǒng)會偏離均衡狀態(tài)，但在長期，市場機制仍然是調節(jié)經濟結構和促進經濟增長的最優(yōu)機制。

二、經濟周期理論的比較

不難看出，經濟周期理論的形成與發(fā)展都是從資本主義社會經濟運行中出現(xiàn)的新現(xiàn)象出發(fā)，尋找經濟波動現(xiàn)象的理論解釋和政策應對。不同經濟周期理論的分歧主要體現(xiàn)在對以下三個問題的認知，即經濟周期的性質、經濟周期波動的形成機理以及政府是否應當制定和實施何種經濟政策以穩(wěn)定經濟。這一部分將以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為參照系，根據(jù)表1匯總的五大經濟周期理論的核心思想，從上述三個維度對不同經濟周期理論展開類比分析。

表1 五大經濟周期理論的觀點分歧

（一）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與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

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學和新凱恩斯經濟學都主張政府干預經濟運行，認為經濟穩(wěn)定政策有助于熨平宏觀經濟波動，保障經濟平穩(wěn)健康發(fā)展。但是，無論是在理論的成熟性和形式邏輯完美性上，還是在對現(xiàn)實經濟的解釋力上，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都優(yōu)于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

首先，在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學中有著經濟增長理論和經濟周期理論之分，前者研究長期問題，后者研究短期問題。新凱恩斯經濟學則反對這種對經濟運行人為劃分的做法，認為無論是在長期還是短期，決定經濟的因素是相同的，二者是同一基本過程的兩種表現(xiàn)。其次，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雖然認為不穩(wěn)定的投資是經濟周期波動的內生沖擊，乘數(shù)—加速數(shù)機制是投資沖擊的核心傳導機制，但它只是從一般意義上探討了經濟周期波動現(xiàn)象，數(shù)量分析工具制約了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學的深入展開。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則不僅豐富了經濟周期波動的來源，而且提出了勞動合同論、菜單成本論、交錯工資（價格）調整論、隱性工資合同論、效率工資論和成本加成定價論，為工資粘性和價格粘性探尋到了現(xiàn)實微觀基礎。再次，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雖然建立在國民收入決定理論基礎上，經濟變量之間的相互關系是檢驗設定的，采用傳統(tǒng)的計量經濟模型進行政策分析與評價，但是其聯(lián)立方程組模型在模型設定時并不是嚴格依據(jù)理論得到行為方程，而是利用了最終得到的變量之間的相互關系，模型的參數(shù)會隨著外部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影響政策結論的穩(wěn)健性，即難以回應“盧卡斯批判”。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采用DSGE模型分析框架，動態(tài)隨機一般均衡與理性預期理念的植入可以很好地描述微觀經濟主體在不確定環(huán)境下的最優(yōu)行為決策，具有堅實的微觀基礎；另外，DSGE模型不僅對經濟主體的最優(yōu)行為策略方式以及各經濟主體決策間的相互關系有著清晰的描述，而且對經濟的長期均衡狀態(tài)及短期的動態(tài)調整過程都進行了細致的刻畫，從而使長期分析與短期分析得到了有機結合。最后，圍繞著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中工資粘性的爭議從來沒有中斷過，著名的鄧洛普—塔斯批判和主要資本主義國家長期“滯漲”局面都是傳統(tǒng)凱恩斯經濟學無法解釋和應對的。

（二）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與現(xiàn)代貨幣主義、理性預期學派經濟周期理論

主張國家干預的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和主張自由放任的現(xiàn)代貨幣主義、理性預期學派在對經濟周期波動現(xiàn)象的認識上存在根本的分歧。雖然直觀的理論比較無法做出孰優(yōu)孰劣的直觀判斷，但就對現(xiàn)實經濟的解釋力而言無疑是新凱恩斯經濟學更勝一籌。

首先，在現(xiàn)代貨幣主義和理性預期學派思想形成的20世紀50、60年代，經濟增長與經濟波動研究是分立的，人們運用兩種截然不同的宏觀經濟模型對二者加以研究。用于長期趨勢分量研究的新古典增長模型強調人口增長、資本積累和技術進步，考察短期經濟波動的凱恩斯主義經濟模型則注重投資與消費的的相互作用，而忽視資本積累與技術?，F(xiàn)實中有增長無周期與有周期無增長的現(xiàn)象為當時的宏觀經濟研究提供了經驗支持。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家整合以上兩方面的研究，在統(tǒng)一的DGSE分析框架中有效融合了增長與波動研究。其次，現(xiàn)代貨幣主義和理性預期學派認為，經濟周期波動的主要沖擊機制是貨幣當局制定的不規(guī)則貨幣政策，而貨幣供給與產出間的關系一直存在爭議。根據(jù)對1867～1960年間美國貨幣史的研究，F(xiàn)riedman和Schwartz（1963）得出了貨幣供給是經濟波動的主因，且前者對后者有長期且可變的滯后影響的結論。Tobin認為統(tǒng)計關系并不等同于因果關系，總產出的波動是引起貨幣增長率波動的原因，而不是相反。[9]Sim采用VAR方法佐證了Tobin的觀點。[10]另外，現(xiàn)代貨幣主義和理性預期學派都認為市場機制是完善的，充分就業(yè)的經濟均衡在任何時期都能自發(fā)的實現(xiàn)。經濟波動現(xiàn)象只不過是當貨幣供給量意外變動時，由于信息機制不完全，經濟主體混淆了一般價格水平和相對價格水平，由此導致的產出和就業(yè)的暫時調整。然而，現(xiàn)實經濟生活中不僅工資剛性現(xiàn)象十分常見，價格信息也是相對公開和透明的，市場分割造成信息障礙的觀點著實難以令人信服。再次，現(xiàn)代貨幣主義經濟周期理論的理論基石是現(xiàn)代貨幣數(shù)量論，缺乏對微觀經濟主體行為的分析而建立的宏觀結構模型自然無法回避Lucas批判。理性預期學派的經濟學家則將動態(tài)的、或然的因素引入到經濟理論中，基本實現(xiàn)了Lucas（1977）設想的宏觀經濟模型簡潔、參數(shù)不隨時間變化、易于估計等特點。作為理性預期學派思想的自然延伸，新凱恩斯經濟周期模型是對Lucas批判的理想回應。[11]最后，現(xiàn)代貨幣主義認為，擴張性財政政策可能會擠出私人支出，反而造成經濟不穩(wěn)定，相反，貨幣政策在短期可以起到刺激經濟的作用，但是在長期是中性的。理性預期學派認為，由于經濟主體對未來的預期是理性的，可以預料到政策變化的后果，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都無法達到預想的效果。新凱恩斯經濟學認可理性預期假設，但認為市場機制不健全、工資與價格的緩慢調整使得外部沖擊具有真實效應，短期宏觀經濟需要的穩(wěn)定仍然需要經濟穩(wěn)定政策來保障。

（三）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與實際經濟周期理論

曼昆和羅默提供了一個劃分宏觀經濟理論的標準，即考察各種理論對如下兩個問題的回答：一是古典兩分法是否失效，即諸如貨幣供給這樣的名義變量的波動是否會對產出或就業(yè)等實際變量產生影響？二是經濟是否具有重要的非瓦爾拉斯特征，即對于不完全競爭、價格和工資粘性之類的考慮是否具有理論意義上的重要性？[12]

顯然，如果依照上述評判標準，RBC理論與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恰好處于兩個極端。前者對兩個問題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因為在RBC理論中技術沖擊和市場出清十分重要；后者對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因為價格粘性必然使古典兩分法失效，而不完全競爭和價格粘性對于經濟波動的作用在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家看來至關重要。從第一個和第二個問題出發(fā)，自然會衍生出第三個問題，即經濟穩(wěn)定政策是否有效？

RBC理論認為，經濟波動是理性經濟主體對外界環(huán)境變化進行的帕累托最優(yōu)調整，并不是市場機制不完全所致，因此政府沒必要實施經濟穩(wěn)定政策來熨平經濟波動。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則認為，現(xiàn)實經濟中市場機制不健全、價格與工資粘性等非瓦爾拉斯特征使得總需求沖擊具有真實效應。在標準的凱恩斯經濟學中，貨幣政策在拉動內需和提振經濟上發(fā)揮的作用遠不及財政政策。但是，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周期理論研究者更為篤信貨幣政策的作用，早期的新凱恩斯DSGE（New Keynesian DSGE，簡稱NK）模型主要用于貨幣政策分析與評價。在他們看來，短期名義利率的變化并不會帶來期望通貨膨脹率的即時變化，因此短期實際利率會改變。實際利率變動意味著儲蓄的收益和資本成本的變化，影響經濟主體的消費和投資決策，從而引發(fā)產出和就業(yè)變動。但是，在長期，工資和價格有足夠的時間調整，貨幣政策沖擊并不會帶來實際影響。另外，新凱恩斯主義經濟周期理論研究者在財政政策動態(tài)效應上的分歧顯然要比貨幣政策明顯，政府支出與私人消費和投資存在擠入還是擠出效應至今尚無定論。

到20世紀90年代后期，古典范式與凱恩斯范式趨于融合，RBC理論與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在外生沖擊機制和內生傳導機制的認識上基本達成一致，新古典主義與新凱恩斯主義之間的分界線日益模糊。對于這一融合，伍德福德稱之為宏觀經濟學革命。融合了RBC理論框架的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又被理論界命名為 “新興的新古典綜合”（New Neoclassical Synthesis，簡稱NNS）。 動態(tài)隨機一般均衡分析框架、理性預期和市場不完全性思想的植入可以很好地幫助研究者理解經濟主體如何在不確定環(huán)境中進行最優(yōu)決策，以及解釋現(xiàn)實中貨幣政策為何可以在短期影響產出和就業(yè)。后續(xù)研究中，經過 Smets和 Wouter、Gail、Ireland等學者的縱向推進，NNS理論日趨成熟，廣泛運用于景氣循環(huán)、政策評價與社會福利損失估算等領域。[13][14][15]

三、可供拓展的研究方向

歷經200余年的探索，西方經濟周期理論日趨完善，但作為一種復雜的經濟社會現(xiàn)象，任何一種理論都難以完全解釋或預測現(xiàn)實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因此，我們需要通過不斷地深化對經濟運行的認識，更好地理解宏觀經濟運行狀況。今后的相關研究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深入展開：

（一）信息化社會下的粘性信息理論

無論是RBC理論和新凱恩斯經濟周期理論，還是在二者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NNS理論都有一個共同的隱性前提假設，信息是完全和均勻分布的，即公眾可無成本獲取影響其未來收益的所有信息，而且基于上述信息對未來的判斷是相當精準的。實際上，信息的獲得是有成本的，這就是搜尋、吸收和處理信息過程中的時間成本和物質成本。Hippel將特定信息傳輸給信息搜尋者的信息成本定義為“信息粘性”，并認為信息成本的存在阻礙了人們及時更新信息及在此基礎上對經濟決策的調整。[16]

根據(jù)美國經濟數(shù)據(jù)，Mankiw和Reis研究發(fā)現(xiàn)，所有市場中均具有信息粘性，約1/5的消費者每個季度更新信息，而為得到更全面的信息，大約2/3的企業(yè)每個季度更新信息。[17][18]由于信息傳播的時滯，嵌入粘性信息機制的菲利普斯曲線可以更好地呈現(xiàn)名義沖擊發(fā)生后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駝峰型特征和通脹慣性。[19]信息爆炸時代的互聯(lián)網和移動通訊等信息傳媒正在影響和改變著我們的生活，是否可以考慮將粘性信息理念植入NNS理論，從而更好地解釋信息化社會下的經濟周期現(xiàn)象，這是未來值得深入研究的一個方向。

（二）金融經濟周期

以上經濟周期理論主要針對實體經濟，而未考慮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交互作用?；乜词加?007年的全球性金融危機，信貸市場在次貸危機向經濟危機演化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引發(fā)學界廣泛關注。盡管凱恩斯經濟學與新古典經濟學諸多方面存在認知差異，但二者都認同資產實際價格是由利率期限結構和未來支付預期決定、金融市場或信貸市場狀況并不能影響經濟產出的觀點，即Modigliani—Miller定理。然而，以MM定理為前提假設的上述兩種經濟理論都無法解釋類似大蕭條這樣的嚴重經濟衰退。信貸市場對于實體經濟是否存在影響？

事實上，早在1933年，F(xiàn)rish就在局部均衡分析框架下對金融與信貸市場在經濟周期波動中發(fā)揮的作用問題展開了初步探討，他提出的債務型通貨緊縮可以有效解釋1929年大蕭條。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不完全信息理論成功地將金融市場摩擦融入經濟周期波動分析框架。1979年，Townsend關于最優(yōu)風險信貸合約的理論奠定了信貸市場微觀基礎研究。 Bernanke 和 Gentler、Bernanke、Gentler 和Gilchrist也認為信貸和金融市場具有放大外生沖擊的作用，并初步模擬出了金融加速器效應，但此類理論模型無法生成與實際經濟相一致的周期波動特征，使得金融經濟周期理論研究在很長一段時期陷入了停滯狀態(tài)。[20][21]近年來，雖然部分學者試圖通過引入銀行中介部門，以更好的研究金融沖擊、金融摩擦與經濟周期波動的關系，但也未取得很好地效果。[22]金融沖擊的誘發(fā)機制是什么、金融沖擊如何在金融摩擦下對經濟運行產生影響等問題有待深化研究。

（三）全球化視野下和發(fā)展著的經濟周期理論

由于經濟運行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經濟周期波動現(xiàn)象往往有著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出于對經濟周期波動特征和內在規(guī)律性的不同認識，國外學者在經濟波動理論研究中形成了迥異的理論解釋、研究方法和政策建議。也就是說，并不存在可以對所有經濟波動現(xiàn)象做出合理解釋的“通論”，任何一種理論的解釋力都與特定歷史背景有關。因此，經濟周期理論也要與時俱進，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不斷創(chuàng)新與完善。

另外，雖然經濟周期波動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普遍現(xiàn)象，但是不能不考慮經濟制度或經濟體制對宏觀經濟運行的影響。由于專注于解釋資本主義國家經濟波動現(xiàn)象，西方現(xiàn)代經濟周期理論基本上都是在一個既定制度前提——“私有制市場經濟”下建立和發(fā)展起來的。但是，目前中國的經濟體制既不是傳統(tǒng)計劃經濟的自然延伸，也不是完全的市場經濟，而是處于舊體制向新體制過渡的轉軌時期。在“西學東漸”的過程中，不能簡單地采取“拿來主義”，而是應當根據(jù)轉型期中國現(xiàn)實背景，對成熟經濟周期理論的假設前提和約束條件進行合理修正。因此，我們不僅應當運用歷史和辯證的眼光看待西方現(xiàn)代經濟周期理論，而且應該注重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周期理論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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