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春麗
我常常在想,究竟是什么給了我大海般母親樣寬廣的情懷,讓我可以既拿得起繡花針又拿得起筆墨,既可以在家中的一畝三分地上忙碌,又可以到窗外無限遼闊的領(lǐng)域去耕耘,俗語吧,所謂下得了廚房又上得了廳堂?……古人云,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又有誰,沒見識過我的才華,哪怕只是不多的一點點?品德、德行更是我從小便修煉的一門功課。我的定義,真正叫小女子有才又有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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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哪里來的?當然,來自母親。我是母親的翻版嗎?肯定是,也肯定不是。每個人都只有一位母親,而我,卻有兩位母親;一位是我的親生母親,一位是我的婆婆大人。我的許多品質(zhì),除了先天母親遺傳給我的之外,再加了我自己作為母親的感受,以及我對另一位母親,婆婆的感受及學(xué)習(xí)。
我與丈夫兩家,雖則同屬山東,但其實,兩家相距甚遠,一個在山東東部,一個在山東西部,相距一千多里地。有時候我們開玩笑,去對方家,都還沒有去北京近呢。
因為地域的差異,風(fēng)俗文化都有不少差異。表面上看起來,東部海邊人,因為吹著海風(fēng),多食海貨,相對似乎頭腦與性情要靈活不少;西部的人,因為總是一望無際的平整,土地連著土地,也沒有多少起伏,似乎相對的,頭腦與性情便也平穩(wěn)淡定得多。誰伯誰仲,似乎難以一時定奪。
這類東西部差異,有太多太多事例,可以來做我以上觀點的注腳。因為,從東部母親家,嫁到西部母親家,都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比較總在自然而然或者不知不覺中。我便想,簡單吧,從母親說起,母親,從大意義上,不僅能代表兒女們,而且還能夠代表那塊土地,以及那塊土地上人的品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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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跟我婆婆有很多相同之處,也有很多不同之處。相同之處,都在貧窮的年代含辛茹苦養(yǎng)育了一堆兒女。我父親與我的公公都是很年輕便參加了工作,兩位母親都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先后下放回到農(nóng)村,因為缺衣少食,孩子們便都跟著母親生活,父親們一直在外面工作?,F(xiàn)在在外工作的父親,大都是為家里掙工資的;而那時的父親,更多是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工作,多數(shù)家庭都成了母親一個人的操持和擔(dān)負。自然了,父親,更多起的是精神支撐作用了。
兩位母親,在同樣的處境中,鍛煉了同樣善良質(zhì)樸吃苦耐勞的習(xí)性和品德。還有更重要的,在我們兩家,無論政治上經(jīng)濟上,當然都是父親有絕對的高位,但是,母親在家里具有絕對的權(quán)威和影響力。這當然并非源自我們祖上原始部落里母系社會的承傳,而是母親用她自己的能力,換來孩子們的信任。
兩位同樣時代同樣處境里磨礪出來的母親,卻也是各有各的不同。
我母親,可以用心靈手巧來形容。我們小時候穿的衣服,都是我母親手工勞動的杰作。那時候,大家都很窮沒有好衣服,可是我們家孩子卻都穿戴干凈利落。母親還能夠把許多雜亂的事情歸理齊整,無論大活小活粗活細活,都干什么像什么,要做都做得最好。我母親具有把粗活做細把大活做小的能力。完美,是我母親的追求。
我婆婆常??湮夷赣H做的活計,比如給我女兒的一床小被子,一件小棉襖,婆婆都說比商店里賣的還好。
也許在許多人的意識中,母親與婆婆,常常是一對天敵,這樣說,正體現(xiàn)出兩位母親合二而一的不易。
另一方的母親,能夠如此欣賞這一方的母親,便說明,我母親的手工技藝,的確已經(jīng)有了相當高的水準。
但,是不是我的婆婆就心甘情愿,只居于羨慕的位置呢?自然不是啦。如果形容我母親能夠粗活細做,則我的婆婆卻能夠,慢活快做。曾經(jīng)有好幾個冬天,因為那時婆婆家里住的是平房,冬天爐火不夠暖和,我婆婆都是在北京過冬的。也就是說,每年冬天,跟她最小的兒子兒媳,一起生活一兩個月。我對婆婆的了解和情意,也是在這些比較長的冬天相處里,越加深厚。
婆婆干活的速度,那簡直令我稱奇。每次婆婆來,我都覺得很幸福,婆婆迅速接管了廚房里的一切,一天三頓,讓你吃得干濕相宜。剛剛,她還說著呢,咱們吃餃子吧?哦?我從稿子上抬起頭,神思恍惚地在腦中可能還沒有畫明白餃子的圖像呢;婆婆過不了多久,卻就說:來吃吧,餃子!——天哪,都已經(jīng)端上了飯桌。
山東人愛吃面食,餃子包子是婆婆家最常吃的東西。因為我女兒有時候常吵著要摻和一把,弄得到處都是面啊水啊,還可能耽誤了她的學(xué)習(xí);婆婆便悄悄地干,輕掩上廚房門,一會兒工夫,餃子便包好出鍋了。
餃子的餡也是花樣翻新,婆婆可以就手把廚房里有的任何菜,都給你包進餃子或者包子。也就是說,只要她想包了,總能有餡。這個鍛煉,更多的是因為,婆婆跟仨兒子常年住在一起,他們家?guī)卓谌嘶旧习霐?shù)吃素半數(shù)吃葷,每次包餡,婆婆都要分分類,全部滿足每個孩子的需求和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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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是我母親做穿的,我婆婆做吃的;其實,反過來說也一樣。我母親可以把飯菜做得看起來干凈又口味上佳,一邊干活呢,廚房一邊收拾得差不多也利落了;我婆婆可以在短短時間里,給你把一床棉被拆里翻新,幾乎耽誤不了你睡覺,保證冷不著你。
我母親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我上大學(xué)期間,常收到她的來信,年輕時還在外有正式工作過,所以,我們有什么事,都愿意跟母親講。當然另一個原因是父親常年在外,難聽到他的意見,跟母親講成了一種慣性。我母親說話,慢悠悠的,似乎總是一邊思考一邊講著,讓你覺得很有道理。我婆婆年輕時也教過幼兒園,有一年她倚著門框,坐在一小凳子上,一會兒工夫,就畫出了一幅畫,一棵樹上,結(jié)著桃子,還涂了色。天哪天哪,我從來不曾想到,一直喜歡做粗活的婆婆,還有這能力這功夫!
我母親說話像個領(lǐng)導(dǎo),有時候我覺得挺嚴肅,常常不容置疑。好像你一定要照著她的去做。你照做了,也有益無害呢。不過孩子總有孩子自己的主張,可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聽長輩們的意見。我婆婆跟人講話,總是笑著,從不用命令句式,讓你笑瞇瞇地就聽了進去。你不如果不聽,婆婆就嘮叨;你若還不聽,她也不會追究,一笑了之……
……
還有很多很多,關(guān)于兩位母親的細節(jié)和故事,一時也比較不完,無法平衡。其實,她們一直是平衡的,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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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這么多,歸根結(jié)底,是想說,我從兩位母親的身上,汲取了太多豐富有益的東西。我母親的含蓄,我婆婆的豁達;我婆婆的粗中有細,我母親的精耕細作,還有兩位母親打理家庭的能力等等。
許多女人,跟婆婆處不好關(guān)系。人們常說,媽是自己的,婆婆是人家的。我每次帶我婆婆出去買衣服,去旅游,別人都以為我是閨女,我給婆婆買衣物、帶她出門旅游的次數(shù),均超過我的母親。因為,我常常想,我公公去世了,婆婆也常常住在我這里;而我的父母,他們有相當?shù)墓べY,又年輕,可以自己出門去……
有朋友感嘆,你婆婆多好啊,瞧瞧我們婆婆……真的,我非常慶幸,有一位不錯的婆婆,但是,不錯的婆婆需要有兒媳不錯的眼光來欣賞哦。任何關(guān)系都是相互的,不是嗎?將心換心,這個道理,不只適應(yīng)婆媳關(guān)系,還適應(yīng)……放之四海而皆準吧,也許,起碼我是這樣認為。
當然,昨天,我女兒這樣教導(dǎo)我這個母親了:不要總想,你對人家好,人家就一定要對你好。還有一句更加深刻的話:街頭的乞丐對你好吧?給你跪下磕頭,可以叫你爹媽,可你為什么照樣冰冷地從他身邊走過,不給他一分錢?
時代前進了嗎?還是我落伍了?她講得非常有道理。此前,我的一位好同學(xué)也這樣教訓(xùn)過我,但我總喋喋不休地問她:為什么他要這樣呢?
我懂,她倆講得沒錯。當然,他倆講的不是關(guān)于母親的問題。
但是,我的故事里,假如他人對我好,那我一定是超常規(guī)對他更好——這個無法改變!這也許是兩位無私奉獻的母親,所帶給我的深入血脈里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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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就是忍氣吞聲就是永遠任勞任怨任兒女們由著性子來嗎?不,不要這樣狹隘地理解母親。真正有能力的母親,可以化敵為友,化大為小,化整為零,化不利為有利?!@樣的母親,才稱得起漂亮的母親、能干的母親!
母親躬起的背,可以馱起大山;母親直起腰,山還可以為山,也可能化為平地。
我,就是這樣感知著我的兩位母親。感覺著她們的苦,感覺著她們的痛,感覺著她們的愛——感覺著她們俯仰之間的智慧和功力!
我愛我的母親,也愛他的母親,自然,一樣愛我們的“祖國母親”。
看似我還沒有報答她們,但,我深深地愛著她們,這也是一種報答她們的方式……
母親,你們感覺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