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本務
別以為“五七干?!笔桥囵B(yǎng)干部的學校,恰恰相反,是整治“走資派”改造“臭老九”的場所,是十年動亂的畸形產(chǎn)物。40年過去,階級斗爭的喧囂已漸漸淡化,荒唐歲月的荒唐故事也只成笑談,但靜下心來深深反思,許多人和事卻久久揮之不去……
電影廠是十年動亂重災區(qū),“黑線盤踞、毒草叢生、知識分子成堆、牛鬼蛇神肆虐”,理所當然被統(tǒng)統(tǒng)趕到一個叫柘林的海灘荒地,白手起家建干校。由“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簡稱工宣隊)、“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簡稱軍宣隊)雙重領導與管教,勞動、改造、搞運動一樣不可少。部隊編制,一個廠子一個營,一個部門一個連,一個小組一個班,車間工人與編導演創(chuàng)作人員混搭,便于知識分子與工農(nóng)結合接受再教育。我所在的美術部門是三連,住一排十幾間的大草棚,導演部門與照明車間混搭,演員劇團與置景車間混搭,還有其他各種混搭,住的全是一律式草棚。草棚由各連抽調(diào)的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組成尖刀連搭建,他們拍過電影,但不懂建筑,會寫作、會攝影、會作曲,卻從未造過房子,居然能把草棚搭得像模像樣,簡直是奇跡。
草棚多半是大統(tǒng)鋪,幾十人如沙丁魚擠在罐頭里。我住的是上鋪,當時年輕,上上下下還行,蚊帳一圍,呼呼大睡,因為整天不是勞動、學習兩報一刊社論,就是斗來斗去開批判會,所以同事室友很少談心交流。一個臉盆內(nèi)放毛巾、牙刷、肥皂、洗漱杯,這就是唯一的個人空間,當然更談不上保護隱私。睡前洗腳洗屁股挺麻煩,且尷尬,各人躲在陰暗角落里洗,還必須輪流值班,以防陌生人推開草棚門闖進。有一回緊急集合發(fā)布重要新聞,喇叭一響,大伙來不及洗畢就提著褲衩排隊立正。如此蝸居卻苦了我連的“啞巴”——“啞巴”是繪景師,干活默默無言,為人老老實實,下放干校不久就得了泌尿絕癥,天天晚上拉肚撒尿,從上鋪爬下十幾次,茅房又離得遠,蹲坑不習慣,拉不出又尿不出,寒冬臘月來回奔波活受罪,最終死在瑞金醫(yī)院的手術臺上。臨終前我們?nèi)ヌ酵?,沒見著人影,只與他那可憐的姐姐說了幾句傷心話。
說起傷心事還有一例,戰(zhàn)友兼同學小×,好不容易戀愛成家,新婚燕爾就夫妻分離,蜜月只能在干校草棚單相思,想新娘想得神經(jīng)衰弱,一到半夜,草棚里鼾聲大作,夢話連篇,統(tǒng)鋪翻身的“嘎啦”聲、出門解手的“吱呀”聲像唱山歌似的,怎能叫他不失眠。天色漸亮,他耷拉腦袋哭鼻子,還得扛起鋤頭出工去。好幾次遇上強臺風,那真叫急煞人,草棚怎抵擋得住海邊的11級大風,于是緊急集合全部一級備戰(zhàn)狀態(tài),沙袋防水,泥墻加固,繩索扎緊。即便如此,還是有草棚被掀翻了屋頂。一到晚上,草棚最鬧猛的是開各種會:毛選學習會、防修批修會、很斗私字一閃念會、傳達最新指示會,目的就是一個,徹底改造資產(chǎn)階級世界觀。于是,人人心甘情愿地唱“是我錯”。我也不例外,“我拍過大毒草《舞臺姐妹》,成了資產(chǎn)階級人性論的吹鼓手,錯!”“我欣賞《不夜城》,未覺察不法資本家的罪惡,錯!”“我崇拜三名三高,身在文藝黑線的大染缸而不能自拔,錯!”“我斗爭不力,改造不夠,階級斗爭這根弦繃得不緊,更是錯上加錯!”唱完“是我錯”,相互檢討一番,才算過完一天。
牛棚,顧名思義是牛鬼蛇神呆的地方,這一稱謂很寬泛,叛徒特務走資派、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反動權威、黑線人物、國民黨殘渣余孽……好像均屬此列。原本牛棚設在廠內(nèi),搬到干校仍獨立門戶,嚴督看管嚴厲自不必說,一開批斗會他們準是活靶子,不過,活靶子如走馬燈般常變常新,一會兒揪出個潛伏特務;一會兒深挖出一個大叛徒;一會兒是死老虎,一會兒又變成活老虎;一會兒明明是你的上司卻變成歷史反革命,一會兒明明是你的同事卻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變來變?nèi)タ吹萌搜刍潄y。好在干校時紅衛(wèi)兵造反派已銷聲匿跡,文斗天天有,武斗沒發(fā)生過,非正常死亡倒見過幾回。
牛棚前的那條人工河,有個被稱“神童”的青年作曲,因反“四人幫”受審查,投河自盡,由于河水太淺未成。有個車間工人不知何故跳河自殺身亡,還有河對岸的出版干校也出了幾個冤枉鬼。不過,印象最深的是著名導演顧而已的死。他也是“牛棚”一族,有一天,莫名其妙地被隔離到了我們草棚的工具間,據(jù)說是為了追查防擴散黑材料。當時一聽到“防擴散”,汗毛都會豎起,什么黑材料呢?無非就是一些他、趙丹、鄭君里與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江青相互往來的文字、照片而已。當時的江青叫藍蘋,二三流演員,同事往來本屬平常,可在文革中是要命的事,肯定是顧而已被逼得走投無路,才上吊而亡。否則,這位運籌帷幄于攝影棚,呼風喚雨于外景地的導演怎會魂斷工具間?那天清晨,我們出工拿工具,打開門一見慘狀,嚇得目瞪口呆,至今記憶猶存,常常提及,總要沉默片刻,表示悼念。
“羊棚”比“牛棚”低一檔次,歷史有疑點的、祖宗三代查下來出身有問題的,均屬“羊棚”棚友,不少從舊社會過來的老專家都嘗過當“羊”的滋味。不過,重點是“一打三反”的對象,“打”什么“反”什么已經(jīng)記不得,總之是抓“現(xiàn)行”,什么“5·16”分子,什么“偷聽敵臺”,什么“記反動日記”,都成了進“羊棚”的罪狀。有的喜歡音樂,聽了“美國之音”,進了“羊棚”;有的流露對“四人幫”的不滿情緒進了“羊棚”;有的不滿“文革”現(xiàn)狀,在日記中寫“你斗我斗大家斗,男斗女斗人人斗,年年難過年年過,天天無聊天天聊”,被人揭發(fā)后也進了“羊棚”。有的“羊”屬散養(yǎng),可自由進出;有的“羊”則有專人看管,吃飯撒尿、外調(diào)訓話都得有人跟著,算是干校一種奇特的人際關系?!把颉弊秩〉煤苄蜗?,你既要像“羊”般順從聽話,即老實交代,又要像“羊”般任人宰割,否則,升級到“牛棚”可不是鬧著玩的??刹唬慨敵跻殉擅难輪T楊××與后來才出名的導演宋×,就是因為不順從不聽話,才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被抓走的,幾年后雖被平反,苦頭卻已吃足了。
對我們住“草棚”的大多數(shù),到干校除了搞運動,就是改造思想。要改造就必須脫胎換骨,“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是“五七干校”戰(zhàn)士天天掛在嘴上的豪言壯語。到哪里“滾一身泥巴”?下田務農(nóng)、挖河開渠、養(yǎng)豬放牛、燒爐燒磚都是改造臭老九的好去處,說得好聽是“勞動鍛煉”,實際上是“勞動懲罰”。單說種稻,從犁地翻土、挑秧插秧,到施肥澆水、挖溝開渠,再到割稻入倉,忙了“雙搶”再戰(zhàn)“三秋”,這一身泥巴就夠你滾的。勞動本來是好事,可是把你打入另冊,當作“臭老九”“黑六類”在別人的監(jiān)視下勞動,那就是另一種味道了。譬如說,孫道臨這個《不夜城》中的大資本家,剝削起家,養(yǎng)尊處優(yōu),不懲罰怎么行?去挑稻,扁擔兩邊的籮筐裝得越重越好,挑得大汗淋漓、腰桿直不起來更好,就是要讓這些炮制毒草的三名三高威風掃地;向梅這個《女籃五號》中的嬌滴滴姑娘,不改造怎么行?去插秧,讓你彎彎腰練練筋骨,雙腳泡在水里感受勞動人民的疾苦,即使被稻田里的螞蝗叮咬也不敢吱聲,否則一頂“資產(chǎn)階級臭小姐”的帽子飛來,那就得在晚上的“斗私批修”會上作檢討;劉瓊這個銀幕上的公子哥兒富家少爺不吃點苦怎么行?去燒爐,這活兒可不好干,他身板硬朗,累點苦點扛得住,難熬的是必須天天凌晨三點起床,因為要供應全營的早上用水。有幾次睡過了頭,馬上挨指導員的批評,如果再不行,有可能被上綱上線到“階級斗爭新動向”,這可是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正當他一籌莫展時,有位好心人為他借來只小鬧鐘,定時鈴響,一骨碌起床,這才解除了他的后顧之憂。金焰這個“電影皇帝”也被趕下龍椅來過一陣子干校,“皇帝”不脫胎換骨怎么行?他那時剛動過手術,干重活不行,無法滾泥巴,好在“皇上”的手藝不錯,木工、鉗工的活還能露一手,修修工具、裝裝鐵搭、磨磨鐮刀,干得累了抽支“勇士”煙。有人逗樂:“皇上不抽雪茄抽‘勇士’,這不是沒了王法!”當年的“勇士”是最低廉的香煙,他也找樂,分發(fā)每人一支“勇士”,有人悄悄一句笑話:“謝主隆恩!”不料被人打了小報告,如此一來,“皇上”連“奴才”,統(tǒng)統(tǒng)被當作“封資修”的反面教材挨批。還有,張瑞芳這個《家》中的大戶少奶奶,不接受再教育怎么行?去挑糞,臟活重活才能磨練人嘛!好在她演過“少奶奶”,也演過《李雙雙》《三八河邊》中的農(nóng)村婦女,幾次下鄉(xiāng)體驗生活,干農(nóng)活不在話下,于是,一副扁擔兩籮筐,她二話沒說就拖鞋脫襪,赤足踩進豬圈,一鍬一鍬干得像模像樣……
滾了一身泥巴后,“紅心”又是怎樣煉成的呢?天天讀、早請示,晚匯報、三忠于……除此之外,最要緊的是“憶苦思甜”“自找苦吃”,憶舊社會的苦,訴文藝黑線的毒,思革命路線之甜,贊革命樣板戲之經(jīng)典。記憶深刻的是吃“憶苦飯”,吃的就是舊社會貧下中農(nóng)吃的窩窩頭,吃的時候必須集體行動,人人手捧兩只窩窩頭,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下口。工宣隊帶頭,邊吃邊憶苦,大家才學著干,盡管難以下咽,但必須裝扮成吃得香的感覺,表情則一副“階級仇,民族恨”的樣子?,F(xiàn)在想來有點可笑,那時卻是一本正經(jīng)的“階級教育”,事后整個文藝系統(tǒng)還出了本書《知識分子接受再教育一百例》??赡苁俏页愿C窩頭吃出了感情,寫了篇《憶苦飯》百里挑一被選中,登刊在這本書中?!白哉铱喑浴钡睦邮恰袄殹?。“拉練”即行軍,人人背上行李鋪蓋,急行幾十公里,快步小跑,高呼口號。時而快板伴唱,時而列隊聽軍宣隊訓話,一副野戰(zhàn)排的樣子??礃影鍛螂娪笆歉尚5囊患笫拢渲小栋酌贰逗8邸肪褪巧嫌俺檎{(diào)精兵強將拍成的,誰有幸被點將而上調(diào)拍戲,不僅可以離開干校,而且是一種殊榮,表明你已從“臭老九”變成了“基本教育好的知識分子”,已經(jīng)脫離了文藝黑線“大染缸”,轉黑為紅,可以為革命樣板戲盡心盡力了。大伙兒盼呀盼,終于盼到樣板戲電影拍成,大會場拉起銀幕,各營各連整隊出發(fā),每人手提一只自制的小木凳,正襟危坐,翹首以待,片子果然拍得精致,英雄人物高大全,藝術手法三突出,扮相造型、唱腔設計、場景氣氛都讓人大開眼界,連當時留在干校的老藝術家們都嘖嘖稱奇。也許,一顆“紅心”就是這樣煉成的。
4年干校生活,有苦有悲有澀也有樂,苦中作樂。
一樂比辣醬。當年物資匱乏,以苦為榮。干校的勞動強度又大,半天下來,肚子咕咕叫,還未收工,心思早已飛到食堂?;锸畴m然不咋地,但總有少量葷菜供應,故而喇叭聲一響,像我們這群小伙子,早就準備百米沖刺,右手的筷子敲響左手的搪瓷飯碗,奔向食堂爭先排隊,為的就是搶買那塊稀罕的大排或是誘人的咸帶魚。自帶辣醬就在這種情況下應運而生。每人每月休假四天,可貴的假期中重要任務就是帶吃的,零食糕點炒麥粉,帶得最多的是辣醬。因為辣醬成本低,方便帶,而且可以當菜下飯吃,帶足了吃一個月不成問題。因此草棚內(nèi)的室友幾乎人人回家炒辣醬,返校帶辣醬。由于各家的配料不同,各人的口味又各異,因此帶回的辣醬五花八門,各具特色。你嘗我的,我嘗你的,都說別人的味道差,都夸自己的味道好。于是,舉行辣醬比賽,賽前各人都作了充分準備。我休假先不回家,而是趕到淮海路的“全國土產(chǎn)商店”買郫縣豆瓣,這是我事先就打聽到這家的豆瓣醬質(zhì)量最好,買回家就與母親、阿姨、姐姐妹妹忙乎起來,有的拿出老家皖南的筍干,有的切“三陽”的寧波豆干,有的油氽花生米備用,我的秘方是加上家鄉(xiāng)“毛豆腐”,炒出的辣醬就是一個“鮮”字。當我把瓶裝的辣醬帶回干校,一進草棚就見窗臺上一溜兒全是辣醬,有寧波味的,紹興味的,山東味的,蘇州味的……各種形狀的瓶子在陽光照射下五彩繽紛,煞是可愛。比賽開始,輪流品嘗,一個圈子兜下來,我屈居亞軍,冠軍被睡在我下鋪的編劇羽山奪去,他的辣醬是濃濃川味,以“重油、麻辣”取勝,仔細一打聽,原來他在創(chuàng)作電影《平原游擊隊》時,就以炒辣醬聞名,辣醬炒了幾十年,不奪冠才怪。
二樂做衣架。當年干校流行“八腳衣架”,就地取材,用廢棄的竹頭筒子劈成竹片,鉆眼裝鉤再配上木衣夾子,不用一分錢,一只衣架就做成了。一只衣架可夾好多東西:毛巾襪子內(nèi)衣內(nèi)褲,經(jīng)濟實用,且一晾就干,一時間每幢草棚的場地上,拉起了鉛絲,掛滿了衣架,像掛燈籠似的多姿多彩,實為干校的一道亮麗風景。40年后我仍然保存了兩只當年的衣架,小輩不知何物,我則當作“憶苦思甜”的紀念品。
三樂做蘆花鞋。電影干校地處海邊,蘆葦遍地,蘆花綻放,一到冬天北風吹雪花飄,感覺特別冷,于是,就地取材做蘆花鞋。這種鞋不大容易做,需向當?shù)剞r(nóng)民請教,用蘆葦編,用麻繩扎,外有蘆花防風,內(nèi)墊棉花御寒,十分管用。有打油詩為證:“毛毛絨絨蘆花鞋,戰(zhàn)天斗地不松懈,艱苦樸素好作風,暖你暖我暖心懷?!辈贿^,蘆花鞋也被我鬧過笑話,那年頭電影廠被砸爛,臭老九受歧視,我們這批年過三十的大學生、單身漢很多,找對象很難,月月耗在戰(zhàn)天斗地的干校里,哪來時間談戀愛?我每次休假回市區(qū)談對象,人家一聽“臭老九”就嚇一跳,再一聽身在干校不知何年何月調(diào)上來,連約會的時間都沒有,連連搖頭。有一回終于對上了,第一回上女友家的門,我興沖沖提了“四件禮”去見未來的老丈人,出于好意,順便提了一雙剛編成的蘆花鞋,當作藝術品孝敬老丈人,滿以為能討好受夸獎。哪料弄巧成拙出洋相,人家從未見過這玩意兒,一問究竟,我的身份處境穿幫,又一次告吹。在干校像我這樣的單身漢很多,由于戒律多運動多管得又嚴,哪有心思談情說愛,即使有也不敢,我們這批電影學校的畢業(yè)生,到這兒來學工學農(nóng)學軍,就是不學電影,只會大批判寫大字報喊口號,只會炒辣醬做衣架與蘆花鞋,就是不會拍電影,往后什么都干不了,恐怕連談戀愛也學不會了。當然,這是玩笑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然規(guī)律,但在干校沒有戀愛的氛圍,也沒有約會的地方,這倒千真萬確,除了草棚還是草棚,總不能在“牛棚”“羊棚”門前卿卿我我。找來找去,年輕人還是找到一個好區(qū)畫過,到第二醫(yī)學院、華東化工學院畫過,到崇明農(nóng)場五四農(nóng)場畫過,畫得最多的寶像是《毛主席去安源》《毛主席接見紅衛(wèi)兵》。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到朱家角鎮(zhèn),鎮(zhèn)政府、各公社各街道的寶像和語錄牌我們?nèi)?,當?shù)仡I導十分重視,熱情接待,住宿由房管所安排,餐飲由水產(chǎn)部門全包,所以睡得好吃得香,新鮮魚蝦當?shù)靥禺a(chǎn)嘗了個遍,畫起來特別有勁,大家的繪畫基本功就是在畫寶像時打下的,這對今后搞電影美術設計這一行大有益處。去處,那就是幾里開外的海灘鹽堿地。這里渺無人煙,遼闊幽靜,赤足走在沙灘上,甜言蜜語由浪濤聲伴奏,情人的心跡由月亮見證,“??菔癄€不變心”在這兒得到最形象化的佐證,一對對戀人在沙灘上留下的一串串腳印,如今雖然早已消失,但時時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因為,這是血色的浪漫,這是時代的印記。
四樂畫寶像。我們連是美術連,人人都盼畫寶像,畫的當然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像。誰被連長點到誰就是幸運兒,因為這是美差。一是可以離校到市區(qū)干活,當年寶像風行,幾乎所有工廠鄉(xiāng)村、大學校園、部隊駐地都有大幅寶像可畫,如果我們連全部出動,恐怕一輩子都畫不完。二是可以天天回家吃飯睡覺與父母兄弟姐妹團聚,享受天倫之樂。三是有機會介紹對象,有時間與女朋友碰頭,更要緊的是,有地方約會談情。當年雖然沒有電影院咖啡廳,但公園還是可去的,尤其外灘那排防汛墻,少男少女你擁我擠便成了全市有名的“情人墻”。其實,畫寶像也不是容易干的活,首先這是政治任務,來不得丁點差錯,一筆一劃一塊色彩,都必須循規(guī)蹈矩,按原畫比例放大,稍有閃失后果不堪設想。我曾一個人單挑,到一個工宣隊頭頭的鐘表元件廠畫寶像,畫幅足有三層樓高,由人搭好腳手架,爬上爬下足足半個月,彈線畫格子,依樣打輪廓,揮筆上色彩,左手油畫板,右手畫筆,全神貫注,汗流浹背,一天10多小時畫下來,腰酸背痛不必說,還要洗澡換衣去約會。記得有一次約會,地點就在廠子對面的中山公園,與戀人共坐長椅上,情話說著說著居然睡著了。后來,我與同學同事一起到隧道公司、警備
謹以此篇遲到的文字,反思那段難忘的歲月,懷念那些已經(jīng)遠去的“五七”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