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祖群
陳忠實與《白鹿原》的文化原型
張祖群
《白鹿原》在文學地理中具有突出地位。從人物角色來看,小說塑造的好族長和好長工、好先生,乃至“好”土匪,具有去臉譜化的功能。最后討論認為:①小娥是受害者、犧牲品、反抗者與復仇者兼具的復雜角色,蛾之死隱喻著對傳統(tǒng)三綱五常倫理道德的控訴;②《白鹿原》以“不回避、撕開寫、不是誘餌”為基本創(chuàng)作原則,真實展現(xiàn)了渭河平原群體百象的性文化生態(tài);③多種形式的藝術改編是對小說原型的再次解讀和體現(xiàn)。
文學地理 陳忠實 《白鹿原》 文化生態(tài)
Author: Zhang Zuqun
,Ph.D., is associated professor and master tutor in Capital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He is postdoctoral of Institute of Geographic Sciences and Natural Resources Research. He majors in cultural geography heritage tourism and cultural industry.白鹿原橫臥秦嶺之北,蠶頭鳳尾,形似毛筆“一”字(長25千米,寬6—9千米,面積約300平方千米),東南高西北稍低,在海拔600—800米起伏,因此比灞河高出240—300米,比浐河高出150—200米。人口20萬,白鹿原上的母親為哄孩子哭鬧,會撒個謊“娃娃別哭,媽媽帶你上原摸天”。試想,中國大地上還有哪個地域有如此富有想象力的誑語,哪一個地域文化沿革有如此豐厚的內(nèi)涵。(見表1)
表1 白鹿原的文化沿革
陳忠實滄桑的面容、淳厚的關中方言,對于關中風土的熱愛無可比擬。他創(chuàng)造出的小說《白鹿原》已成為一個旅游文化品牌。公路旁的路標、大幅廣告或者指示牌都寫著“白鹿原”三個字,這令腳下那塊土地和關中大地陡然增值。有一次他陪北京專家考察白鹿原,原下小鎮(zhèn)正在“過會”,熙熙攘攘的農(nóng)民趕大集,把他的少年記憶“嘭”地一下點燃了,疾書一篇《漕渠三月三》。此文記錄了他在“過會”時浸入農(nóng)民世界時的持續(xù)亢奮,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使他陶醉。筆者在2007年的秋天曾經(jīng)第二次探訪白鹿原。在麥子收過、留下麥兜,耙過地、即將冬種,坦蕩如砥、一望無垠的黃土原上,筆者寫下了《秋游王維輞川別業(yè)小記》。后來對先生的追述,以記憶中的陳忠實為內(nèi)容寫進筆者的小文《長安的秋天》。
陳忠實先生的成名作是《白鹿原》,這部文學巨著1993年6月剛出版上市就被讀者一搶而空,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同年7月第二次印刷了這部轟動當時中國文壇的陜軍東征代表作。人民文學出版社作為《白鹿原》專有版權的唯一擁有者,至今被重印30余次,正規(guī)出版社版本銷量達150萬冊,市場上盜版無數(shù),盜版也有不亞于正版的銷量,網(wǎng)絡上還出現(xiàn)了《白鹿原》的電子版。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白鹿原》出版20周年珍藏紀念版”是現(xiàn)今市面上最權威的版本,是全方位最立體展現(xiàn)《白鹿原》風采的版本。20多年來《白鹿原》經(jīng)久不衰,究其原因,該書除了內(nèi)在深刻反思民族歷史、回歸文學敘事傳統(tǒng)、交融中西方文化思潮之外,變革的出版體制、變化的文學消費觀念、日益突出的文學商業(yè)化、獲得茅盾文學獎等獎項、好評初潮的文學評論、深入體膚的現(xiàn)代傳媒等推波助瀾,日益使這部小說獲得讀者強烈共鳴。
陳忠實先生在《白鹿原》第一章第一頁中寫道:
白嘉軒后來引以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
娶頭房媳婦時他剛剛過十六歲生日。那是西原上鞏家村大戶鞏增榮的頭生女,比他大兩歲。他在完全無知慌亂中度過了新婚之夜,留下了永遠羞于向人道及的可笑的傻樣,而自己卻永生難以忘記。一年后,這個女人死于難產(chǎn)。
…………
第二房……
第三房……
第四房……
第五房……
第六房……
第七房……
初看小說第一章第一頁,還以為是黃色小說,怎么這么粗俗!先別上當。慢慢翻閱,陳忠實先生在《白鹿原》中以大革命、日寇入侵、三年內(nèi)戰(zhàn)作為時代背景,以似曾相識的浸潤著泥土氣息和厚重黃土文化的土得掉渣的生活經(jīng)歷作為寫作基礎,書寫世代生活在陜西白鹿原上的白鹿兩家在風云變幻的動蕩歲月中,盤根錯節(jié)的恩恩怨怨和國仇家恨。瑣碎的“小歷史”中神奇地再現(xiàn)了宏大的“大歷史”:審視了半個多世紀發(fā)生在中國大地上國軍敗臺、土地國有化、三反五反、大躍進、四清、文化大革命、撥亂反正、改革開放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實際上這拋棄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這種劇烈的社會變革值得深刻反思。如果說高建群的《大平原》書寫出關中平原蒼涼悲壯的家族傳奇,整部作品漂流出磅礴大氣、熾熱多情的文學氣韻,以寓言式的故事凸顯作家的浪漫情懷,那么《白鹿原》的作者陳忠實則是在不斷鞭笞傳統(tǒng)文化及吃人禮教,亦深深迷戀和復興傳統(tǒng),為不斷消失的傳統(tǒng)文化高唱挽歌。
《白鹿原》作為“一代奇書”, 挖掘了民族傳統(tǒng)中儒家仁義忠孝、宗法家族至上、農(nóng)耕為本、傳宗接代、男權女卑、女性貞潔、民間神秘、土匪文化、黃土傳統(tǒng)民俗等多重文化元素。它通過引人入勝、真幻交織情節(jié),凸顯神秘人物的神秘性格,展現(xiàn)“天—人—地”合一的崇高美境界,展現(xiàn)黃土地上漢民族“秘史”的藝術功能,書寫了一部關中漢民族的百年秘史,甚至具有探索民族文化發(fā)展隱秘與描述和批判的能力,具有反思中國農(nóng)村鄉(xiāng)土文化變遷與鄉(xiāng)土重建的能力?!懂敶非爸骶幒螁⒅紊踔琳J為,《白鹿原》是“五四”以來中國最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如果將《白鹿原》與《靜靜的頓河》做比較,無論在早期小說創(chuàng)作的藝術構(gòu)思、題材取舍,還是人物創(chuàng)設、人物塑造等方面,他們都很相似,都是根植于民眾、積極進取、艱苦創(chuàng)新的經(jīng)典之作。可以這么說,要讀懂關中,要讀懂漢民族的農(nóng)村,你不能不讀《白鹿原》,而且不能只閱讀一遍《白鹿原》。
《白鹿原》的村落地域原型是白鹿村,以細膩而厚重的史詩風格,折射出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的百年紛爭,折射出中華民族晚清民國的轉(zhuǎn)型發(fā)展歷程,折射出中國傳統(tǒng)儒家在外來新思潮的沖擊走向衰亡的必然命運,濃縮出漢民族深沉的家族歷史內(nèi)涵和震撼的地域真實感。小說《白鹿原》的故事模式仍然承襲家族式小說“兩家地主及其后代與一戶雇農(nóng)兩代人的故事”的傳統(tǒng)結(jié)構(gòu)模式,并且賦予中國農(nóng)村社會國、共、祠、家、官、貧、富、匪等各種社會政治力量的原生態(tài)表現(xiàn),展現(xiàn)了各色代表人物、各種政治力量縱橫捭闔、互動博弈的全景歷史畫面,客觀反映了中國黃土高原關中地區(qū)半個世紀的歷史風俗長卷,它實際上是一部利用小說文字形象再現(xiàn)關中歷史巨變的“清明上河圖”。
白鹿兩家族之間的爭斗是小說的主要線索,同時暗含著財主鄉(xiāng)紳、國民黨官府要人,共同維護鄉(xiāng)村宗法組織及文化財主、雇農(nóng)及讀書人,貧農(nóng)、土匪、讀書人、共產(chǎn)黨結(jié)成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三股勢力之間的較量。
圖1 白鹿原社區(qū)的利益博弈圖
民國藍田縣地方志記載:①辛亥革命后不久,白鹿原農(nóng)民不堪忍受革命之后更加繁縟的賦稅,發(fā)生“交農(nóng)”事件,把鐮刀、鐵锨、钁頭交給縣長作為無聲的強烈抗議。②民國軍閥混戰(zhàn)的時候,劉鎮(zhèn)華圍攻西安城,在西安城東郊設立糧臺。出生于白鹿原上的趙伯平,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身先士卒,火燒白鹿原狄寨鎮(zhèn)的糧臺,劉鎮(zhèn)華的部隊損失極巨。這些大歷史沁透于《白鹿原》之中,呈示出中國古典農(nóng)業(yè)社會終結(jié)的歷史趨勢,是中國古典農(nóng)民命運的必然終結(jié)。他塑造了最后一個好族長,最后一個好長工,最后一個好先生。筆者認為,還塑造了一個“好”土匪。
(一)好族長和好長工
從白家所擁有的土地面積和長工情況看,連富農(nóng)都達不到。而對于地主成分認定的最主要標志是放地收租,可從小說中看出來白家給佃農(nóng)家出租了多少土地,每年從中收回多少租子的情況。白嘉軒和鹿三雖是地主和雇農(nóng)的關系,如果按照階級斗爭的敘述方式,前惡后好,前者作為宗法文化的人格代表是被打倒的對象,后者是被解放的無產(chǎn)階級。然而在民國期間,白鹿原這個社區(qū)里“奇怪”的一幕出現(xiàn)了:他們雖有主仆、尊卑之別,卻顯得親密無間,他們同吃、同住、同勞動,遵守和維護鄉(xiāng)土中國“禮義仁智信”共同的道德準則。其實,這也驗證了一個道理:關中地區(qū)沒有大地主,因為農(nóng)村經(jīng)濟在官僚政治體制的盤剝豪奪之下,處于極度貧困狀態(tài)而無力自拔。好族長和好長工之間實際上是一個利益共同體,甚至還有對付其他敵對家族的各種陰暗手腳、明爭暗斗,以及共同抵抗土匪的不定期騷擾的責任義務。而解放后劃分地主、富農(nóng)、上中農(nóng)、下中農(nóng)、貧農(nóng)、雇(佃)農(nóng)等農(nóng)民成分,依靠貧雇農(nóng),團結(jié)中農(nóng),打擊地主富農(nóng)是其斗爭口號,更多的是歷史積怨、家族積怨、個人恩仇大于土地壟斷實質(zhì)意義,是意識形態(tài)下的斗爭狂歡。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好長工,卻死去了,他的死具有象征意義。鹿三之死從西醫(yī)看是具有精神分裂癥與抑郁癥,從中醫(yī)看是患有瘀熱之癥,從心理學看他具有癔癥性多重人格,他不是“鬼魂附體”,已經(jīng)沒有活著的理由了,他的復雜、曲折的心路歷程中蘊含鹿三這個復雜生命體不得不死的文化象征和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
(二)好 先 生
《白鹿原》中的朱先生原型是清末—民國時期的關中大儒牛兆濂。牛兆濂生于1867年,卒于1937年,字夢周,號藍川,藍田縣華胥鎮(zhèn)新街村鳴鶴溝人。牛兆濂自幼聰靈過人,16歲即考得秀才,22歲中了頭名文舉人,引起鄉(xiāng)里轟動。他能卜會卦、聰明絕頂、才高八斗、傳道授,同時有圣人之風,救人于危難之時。白鹿原的鄉(xiāng)民視他為懷仁義之心的“圣人”、知曉天機的“神”,他的種種事跡一再被眾人神秘而熱烈地傳誦。民國時期,他編撰了《續(xù)修藍田縣志》等。陳忠實先生在準備《白鹿原》寫作的時候,專門詳細查找了《續(xù)修藍田縣志》等材料,對牛兆濂大為感慨。
朱先生是清末民國轉(zhuǎn)型時期士大夫和文化傳統(tǒng)的衛(wèi)道士,拒斥現(xiàn)代文明,以三綱五常約束自己和人倫秩序,是一個有血有肉同時有致命歷史局限的“大儒”和復雜生命存在。朱先生在《白鹿原》的小說世界里的種種表現(xiàn)先暫不贅述,但他在白鹿原上平靜地死卻有一種悲哀的寓意。他生前能夠預測自己的死亡,這是對煩亂紛爭的社會現(xiàn)實的不滿,也是民間玄奇色彩故事的精彩體現(xiàn)。他不愿意看到道德淪喪所造成的人心不古。他的恬然歸去恰恰不是儒學的最后失落,而是一種文化復歸,這也正預示了儒學文化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的必然重生。
(三)“好”土 匪
在人們的習慣思維里,成王敗寇、官府和土匪勢不兩立,土匪的無常和復雜性構(gòu)筑了讓人難以回避的草莽文化。這種文化疏離家族意識或者宗法意識,表現(xiàn)上既有兇殘貪婪、暴躁破壞的一面,也有打家劫舍、扶貧濟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義氣一面。本文不是從土匪本身的價值觀判斷,而是小說刻畫了土匪,土匪是一個如同農(nóng)民一樣的職業(yè)。土匪中也有好壞之分,包括:“綠林好漢”、邪惡之徒和“季節(jié)性”小土匪。最讓讀者感慨的是黑娃的轉(zhuǎn)變,他從容地出入革命陣營和土匪老巢,雖然最后落得被白孝文槍斃的下場,白家是否勝了鹿家?他的老師朱先生只得無限感嘆:“沒想到我最好的學生竟然出自一個土匪?!迸c之類似的是葉廣芩的《青木川》,通過講述紛繁雜亂的愛與恨、生與死、正義與邪惡、浮華與沒落,通過一個個妙趣橫生的民間故事(土匪魏富堂的傳奇)營造了小說的“史詩性”,最大程度接近和走入歷史現(xiàn)場的努力中,立體型展示人性的美好與幽暗。
白嘉軒的仁義、鹿三的忠厚、朱先生的睿智、中醫(yī)冷先生的聰明與謹慎,讓讀者愛上了這些淳樸的關中平原漢子。這個獨特社區(qū)里的小人物,往往被命運所捉弄:白家出了個敗家子,鹿三的兒子黑娃竟然成了土匪。反而是精明小人鹿子霖的兩個兒子都在為國為民效力,大兒子參加了共產(chǎn)黨,小兒子為國捐軀。他們不是純粹的“好人”,也不是純粹的“壞人”,存在于當時的小說語境中即為合理。這一反過去小說中臉譜化的呆板形象,難道生活中就這么黑白分明、截然對立嗎?這種一反二分法為模糊化的理解人物的方式,其實是一種巨大的進步。
(一)蛾 之 死
田小娥是一個極具復雜性的女性形象:認識黑娃前,處于被壓迫、被損害地位,同時不甘被犧牲。和黑娃相識之后,不懼禮俗、兩情相悅、心甘情愿,敢于爭取屬于自己的感情。黑娃出走之后,她又六神無主,經(jīng)受不住鹿子霖的引誘,最后又反過來作為性工具引誘白孝文。她是純情得義無反顧的關中良家婦女,又是縱欲、淫邪的“婊子”,最后被鹿三血淋淋地殺害于土炕,尸臭原上、瘟疫迷漫,被壓在了“鎮(zhèn)妖塔”下。小娥是受害者、犧牲品、反抗者與復仇者兼具的復雜角色,最終以“鎮(zhèn)妖塔”的形式倒下于黃土,以自己不屈的身影重新站立于白鹿原,控訴著傳統(tǒng)三綱五常倫理道德的虛偽。
她如同一位沒長腦袋的“妖女”和“傻姑”,雖有一副美貌,卻愚蠢之極。小娥可憐至極,如花的美貌只讓她享受到與黑娃的一時床笫之歡,卻毀了她的青春和生命。好男人是好女人造就的,小說中所有的男人包括黑娃,遇上這樣一個“妖女”,都倒霉和走敗運。她不甘寂寞,聽從了鹿子霖的餿主意,一步一步把白家大兒子白孝文拉下水,使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敗家子”,走向萬劫不復的萬丈深淵。而她的公公,忠厚的鹿三,為了不讓她繼續(xù)害人,一時糊涂,殺死了她,最后也是悔恨至極:畢竟這是自己的兒媳!小娥的死反映了封建女性文化中“女人是男人的玩物”這個觀點,同時也有不甘“女人是男人的玩物”的多重性和矛盾性,集多重性和矛盾性于一身。田小娥同時聯(lián)系左右著三個男人:黑娃、鹿子霖、白孝文。她被男人利用,同時利用男人來報復另外一個男人,也利用男人來報答另外一個男人。女性在一種徹底失去主體自我的前提下,同時兼具性壓抑和性放縱的悲劇就那樣產(chǎn)生了。她的靈魂是矛盾性和悲劇性的!她是男人矛盾中心的紐帶和試金石。
對于動物隱喻,在小說里亦多見,如《老人與海》中的獅子意象(寓意為“硬漢”“The Underdog Knight”),《白鹿原》中有三個動物意象:白狼、白靈、黑娥。如果說黑娃是“白狼”意向,白靈是“白鹿”意向,那么田小娥是“飛蛾”意向;如果說黑娃用暴力和愛情譜寫傳奇人生,白靈用理想堅守和歷史吊詭書寫了悲劇,那么田小娥用風騷和自由來叛逆整個時代、整個社會。白靈的輕快機靈,最后走上革命道路;而黑娥卻慘死于白鹿原上的一口破窯洞。一個女人在那個時代淪為各個男人權利交換和肉欲的籌碼,她沒法追求自己的愛情,也追求不到自己的愛情。小娥死后出現(xiàn)黑蛾的影像、鹿子霖根據(jù)外貌認出干兒子等情節(jié),筆者覺得有點像《百年孤獨》中的一些情節(jié),借鑒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栋倌旯陋殹分暗迸c《白鹿原》之“蛾”極其相似。它們都用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手法再現(xiàn)蛾之死、蝶之生!“魔幻”只是手法,深刻反映現(xiàn)實、揭露現(xiàn)實才是真正的目的。
正如西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系主任徐兆壽先生對比的那樣:馬爾克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曾一度學習西方,但一直是個找不著調(diào)的琴手,直到他發(fā)現(xiàn)了拉美歷史的創(chuàng)傷性經(jīng)驗和祖母講故事的拉美民間傳統(tǒng),才奏響了偉大的《百年孤獨》。陳忠實也是從先鋒文學的實驗場上轉(zhuǎn)向中國農(nóng)耕文化傳統(tǒng),才發(fā)現(xiàn)和寫出了不起的《白鹿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白鹿原》不僅僅是三十年以來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峰,也同樣是世界文學難得一見的卓越文本。陳忠實在多次場合里提到,《白鹿原》創(chuàng)作是模仿和借鑒了馬爾克斯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特別是光怪陸離的敘事方式、荒誕不經(jīng)的情節(jié)、新穎的倒敘、驚奇的懸念設置、凝重的歷史內(nèi)涵、犀利的批判眼光、深刻的民族文化反省、龐大的神話隱喻體系、典故的靈活運用等,都堪稱經(jīng)典,成為鄉(xiāng)土文學的高峰。在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真假難辨中,折射了一出關中平原的鄉(xiāng)土挽歌。
(二)《白鹿原》之性
性是美好的,同時也是骯臟的。兩者的區(qū)別在于作家如何把握性的尺度?!栋茁乖芬浴安换乇堋⑺洪_寫、不是誘餌”為基本創(chuàng)作原則,真實展現(xiàn)了渭河平原群體百象的性文化生態(tài),折射了各色個體人物的心靈性史、命運性史。這種“性”的準則現(xiàn)在被許多作家遵從。老村的小說《騷土》中有許多性描寫段落,像珍珍為討好季工作組以身相許,淑貞因丈夫有病而找張老師借種,栓娃媽為一筐杏、一瓶油而委身于買賣人和二臭,水花因偷柴禾不得不跟抓著她的支書上床,黑女為一枚毛澤東像章而遭受二臭的凌辱等,雖就得失而言不成正比,卻也事出有因。而正是這種隨意的付出和廉價的失身,以及并非出于意愿和毫不涉及情愛,才讓人覺著格外辛酸與悲哀。因此,在這種隨手拈來的性描寫里,其實內(nèi)含了一種對女性命運的悲鳴和對男權社會的批判。
相反,前些年上海某些剛出道不久的所謂“作家”,用身體寫作,嘩眾取寵,看到男人就想起褲襠里的勃起,看到女人就想起了衣服里面的裸體,這是對文學之性的殘忍褻瀆。
(三)《白鹿原》的藝術改編
長編小說《白鹿原》被多次印刷后逐漸在近年改編成電影、話劇、舞劇、秦腔、電視劇等,其中用老腔配曲的《太陽圓月亮彎都在天上》達到極致。人們期待電視劇的改編、拍攝、制作成功,導演王金安先生本想接下此工作,后來卻放棄,原因有二:①對《白鹿原》小說原始思想的把握還不精準;②難以找到合適的扮演田小娥的演員。這種舉措是對小說和地域文化的尊重??梢姟栋茁乖返乃枷?、場景、人物、結(jié)構(gòu)等的宏偉,沒有關中鄉(xiāng)土體驗的人是很難把握的。2012年底電影《白鹿原》將厚重的《白鹿原》“原”文化變薄了、變窄了,將革命動力歸結(jié)為私欲與逆境,而非宏大的文化自覺與意識形態(tài),重點聚焦于田小娥和若干男性的多元情感關系、性表現(xiàn)。張雨綺扮演田小娥在窯洞里的各色情欲戲成為整部影片最令人震撼的細節(jié),人性在極端、夸張的狀態(tài)下得到扭曲和釋放。她在鹿子霖的身上撒尿是對男性主宰命運的狂歡,最后慘死鹿三的屠刀之下,是女性卑賤浮萍命運的終結(jié)。影片把原著中的側(cè)枝旁葉作為主要內(nèi)容來表現(xiàn),飽受影視界、文藝界的批判。無論怎樣,藝術改編是對小說原型的再次解讀和體現(xiàn),筆者希望呈現(xiàn)《白鹿原》立體圖景的電視劇早日走入大眾的視野。
(四)《白鹿原》的影視旅游
白鹿原雖普通,是關中眾多原中的一種,每年來白鹿原的游客卻多達80萬人次,多集中于白鹿原上的西漢三陵、鯨魚溝、滑雪場和櫻桃谷等地,其他景點游客較少。游客逗留時間以半天到一天為主,過夜游客較少,深度游游客較少。為此,王小席(2012)構(gòu)建“古原白鹿?山水櫻桃”的旅游核心形象定位,形成一心(白鹿原旅游綜合服務中心)、三帶(北部以西漢三陵為核心的歷史文化景觀帶;中部水安路果業(yè)景觀帶;南部荊峪(鯨魚)溝生態(tài)景觀帶)、六區(qū)(白鹿新天地、櫻桃谷旅游區(qū)、荊峪鯨魚溝生態(tài)旅游景區(qū)、漢陵歷史文化體驗區(qū)、白鹿原景觀高地、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觀光區(qū))的空間布局,完善以文化民俗旅游產(chǎn)品為主體、以觀光旅游產(chǎn)品、休閑度假產(chǎn)品和專項旅游產(chǎn)品為支撐的旅游產(chǎn)品譜系,使文化旅游“第一原”理念深入人心。只有根植于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深入挖掘地域文脈,在影視導引下引爆的旅游才具有更強的爆發(fā)力、持久力與鮮活生命力。
注解【Notes】
2012SKL027)、2012年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校級教改項目“我校本科生逃課調(diào)查:機理分析與教學改進”(編號25)、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項目編號:
12JGB117)、中國社會科學院2013年度“文化產(chǎn)業(yè)重大課題研究計劃”中標課題(項目編號:CIRP13020099)、北京對外文化交流與世界文化研究基地2013—2014年度青年研究項目(項目編號:BWSK201304)。
[1]王小席:《西安白鹿原旅游發(fā)展策略研究》,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城市規(guī)劃與設計專業(yè)碩士論文,2012年,導師:聶仲秋,第22頁。
[2]吳娜:《文學的力量就是如此——〈白鹿原〉跨越20年長盛不衰》,載《光明日報》2012年9月25日,第16頁。
[3]李兆虹:《文學接受與傳播中的——“〈白鹿原〉熱”探析》,載《唐都學刊》2012年第28期第3版,第41—46頁。
[4]雷達:《鄉(xiāng)土中國的命運感——評〈大平原〉兼及家族敘事的創(chuàng)新》,載《小說評論》2010年第1期,第48—50頁。
[5]高天成:《論〈白鹿原〉中的傳統(tǒng)文化元素》,載《唐都學刊》2012年第28期第3版,第36—40頁。
[6]胡建舫:《〈白鹿原〉神秘品格論》,載《唐都學刊》2011年第27期第1版,第53—58頁。
[7]馮望岳:《灞河史詩與頓河史詩的本土化特色——陳忠實與肖洛霍夫之比較研究》,載《唐都學刊》2011年第27期第1版,第49—52頁。
[8]佚名:《白鹿原一部小說叫響這片土地》(上),載《西安晚報》2010年5月30日,第11頁。
[9]佚名:《陳忠實:白鹿原的歷史,讓我震驚》,載《西安晚報》2010年5月30日,第11頁。
[10]陳正奇,肖易寒:《鹿三之死——〈白鹿原〉生態(tài)環(huán)境下的醫(yī)學、心理學文化元素探討》,載《唐都學刊》2012年第28期第6版,第6—49頁。
[11]王仲生:《白鹿精神與朱先生》,載《唐都學刊》2012年第28期第3版,第23—29頁。
[12]周燕芬:《“去地域性”與“去史詩化”——新世紀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群體觀察》,載《光明日報》2013年2月26日,第14頁。
[13]張愛榮:《歷史文化背景下的人性沖突——<白鹿原>論》,載《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30期第5版,第36—40頁。
[14]王仲生:《“革命”符號里的白靈和黑娃——〈白鹿原〉人物論之一》,載《唐都學刊》2012第29期第1版,第75—81頁。
[15]徐兆壽:《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引發(fā)的思考》,載《光明日報》2011年8月29日,第14頁。
[16]王小席:《西安白鹿原旅游發(fā)展策略研究》,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城市規(guī)劃與設計專業(yè)碩士論文,2012年,導師:聶仲秋,第56—62頁。
The White Deer Plain
has a prominent position in the literary geography. From the point of character, good sons and good long, good Sir, and even the"good"bandits in the literary has the function of pro fi ling. Finally it is discussed that: ①Small moth is the victim, the rebels and the avengers with complicated roles, the death of the small moth is the metaphor in the traditionalthree cardinal guides
which charges of ethics. ②The White Deer Plain
with"no avoidance, tearing open write, not bait"as the basic principle, wei-he plain reality shows like the sex culture of ecological community. ③A variety of forms of art is adaptation of a novel prototype again interpretation and re fl ects.literature geography Chen ZhongshiThe White Deer Plain
cultural ecology張祖群,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旅游管理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博士后,研究方向為文化地理、遺產(chǎn)旅游與文化產(chǎn)業(yè)。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項目編號:
12CJY088)、北京市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青年專項課題(項目編號:CGA12100)、北京市屬高等學校人才強教深化計劃中青年骨干人才資助項目(項目編號:
PHR201108319);北京市高等教育學會“十二五”高等教育科學研究規(guī)劃課題(項目編號:BG125YB012)、北京市社科聯(lián)青年社科人才資助項目(項目編號:
Title:
The Cultural Prototype of Chen Zhong-shi andThe White Deer Pl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