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遠舉
早在數(shù)月之前,張藝謀的超生就成為坊間茶余飯后的談資。在這幾個月中,根據(jù)無錫相關部門的說法,他們苦苦地找一個大名人,對方無回應,自己也就無可奈何。張藝謀不回應的確可能,但真要找不到卻不太可能。由此引發(fā)的爭議,是可以想見的。
如今,張藝謀已經(jīng)承認超生的事實,但爭議卻沒有平息。但這件事中的問題,并不在于張藝謀多生了孩子,而在于張藝謀是否在事實上享有比普通人生更多孩子的特權。有人認為,計劃生育乃“惡法”也,張藝謀超生又有何干?這就混淆了公民權利與特權的界限。
說到底,這是一個關于“惡法亦法,惡法非法”的爭論。特權這個詞描述的是真實社會中的權利的實施、分布狀態(tài)。具體來說,一項合理的權利,絕大多數(shù)公民沒有,而有些人卻可以有,就是特權。比如,公平的受教育權是合理的,但當下的高考制度并不公平,各地招生的考試、分數(shù)線、錄取比率均不相同。在這個制度下,很多優(yōu)秀的寒門子弟,僅僅因為戶口就必須面對更加嚴酷的競爭,但對于一些特權者,卻可以通過關系網(wǎng)絡,轉(zhuǎn)移自己孩子的戶口,使自己的孩子享受到更好的教育。從某種程度看,這種轉(zhuǎn)移戶口的方式,是打破了戶籍制度,實現(xiàn)了遷徙自由,但這無疑仍是特權。
有時候,這些特權明顯的是對公民權益的掠奪,比如,享受醫(yī)療保障可以視為公民的權利,但中科院調(diào)查報告的數(shù)據(jù)顯示,相當部分政府醫(yī)療資源分配給了以黨政干部為主的群體。這種特權明顯地侵犯了公民的利益,十分容易識別。
而另一些特權并不直接傷害到公民的任何利益。比如,超生并不會傷害任何公民的利益,而高考移民也減少了當?shù)氐母偁帀毫?。所以,這些特權就更容易讓人迷惑。但是,如果把邏輯鏈擴展開,則不難發(fā)現(xiàn)更深刻、深遠的社會機制。
特權是各種社會問題、各種不合理法規(guī)的始作俑者。當特權階層可以不受這些規(guī)則制約的時候,就會更進一步地固化、強化不合理的規(guī)則,使社會公平與正義問題更加嚴重。如果再進一步,特權使惡法出現(xiàn)了因人而異的彈性,那么,由于惡法不再侵擾權力群體,對另一些人而言,惡法就會變得更加堅硬。如果計劃生育對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都沒有強制性,那么,中國的計劃生育就沒有了任何居于廟堂之上的反對者,也更無可能,也無必要對公民軟化。顯然,這不是對計劃生育的瓦解,而是對計劃生育的一個極大強化。
說到底,如果我們不能簡單給出“惡法”是不是法,是否應該遵守的答案的話,那么,退后一步,我們卻可以給出一個人人都信服的簡單答案,那就是:制定法律的群體更應該守法,包括惡法。換句話說,只有把特權者與老百姓捆在一起,避免他們在特權庇護下“無法無天”,才可能更快地完善公民的權利。同樣的,當官僚階層不能逃避死刑,他們才有可能去真正推動死刑的廢除。
張藝謀連續(xù)擔任兩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他完全可以發(fā)聲為自己辯解,或批評他認為不合理的制度,或建言進一步改變計劃生育政策法規(guī),這是他能力范圍內(nèi)的合理義務,既可以為自己說話,也可以借此形成一個公共議題,進而幫助到更多的人。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需要聲援。但是,張藝謀并沒有這樣做。
支持張藝謀,難道老百姓能憑著“張藝謀都超生了,我為什么不能生”的質(zhì)問獲得豁免嗎?難道無錫計生部門在找不到張藝謀的同時就放松了當?shù)毓ぷ鲉??顯然不是。現(xiàn)實中,從聲援張藝謀為英雄,到保障更多人的權利,找不到這樣一個邏輯鏈條。特供食品的例子已經(jīng)很清楚了。雖然安全的食物是一個基本權利,但特供的存在,只會延緩食品安全問題的解決。所以,并不存在通過特權階層繞過惡法、去達成消解惡法的邏輯鏈條,這種愿景是幼稚的。
(作者為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項目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