憬生
3天前,我從青河回來了,這次是我主動向?qū)W校申請去支教的??上?,我再也不能親口告訴哈森,我終于當(dāng)上了老師,幾乎每年都會來青河支教一次。我希望有越來越多的孩子走出大山,這樣也許就能讓他們延續(xù)哈森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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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土生土長的青河人,而是7歲時隨父親的工作調(diào)動遷移過去的。哈森是我到那里之后結(jié)識的第一個朋友。他們家和那里的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靠游牧為生。
青河的孩子不太習(xí)慣用漢語交流,常常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普通話,所以我總是不愿意和他們說話。只有哈森例外,聽說有個城里的小孩兒要來,他特地請假一天在村頭迎接。我記得哈森吞吞吐吐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你是從城里來的嗎?”那時的我初到這新鮮環(huán)境,興奮不已,急不可待地拉著哈森,讓他帶我到處參觀。
在父親的安排下,我和哈森分到了同一個班。我倆整天如影隨形。
10歲生日時,哈森送給我一頂他親手做的棉帽子。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那是哈森送我的最好禮物。因為我曾經(jīng)對這種當(dāng)?shù)嘏憾紩髦拿弊赢a(chǎn)生過好奇,沒想到他竟把我的話記在心上。
可是接下來每次臨近我的生日時,哈森都會顯得悶悶不樂。那次,我問他為什么,他終于小聲地對我說:“對不起,我實在找不出任何東西可以送給你了?!?/p>
我相信他說的話,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除了屈指可數(shù)的人家以及羊群外,就剩下一座連著一座的大山。哪怕是在學(xué)校里,我們的課外活動亦非常單一,無外乎追逐摔跤,以及和全校學(xué)生集體踢一個已經(jīng)殘破的足球。可即便如此,他們臉上掛著的全是明媚燦爛的笑容。
就在這樣簡單的生活中,日子過得飛快。小學(xué)畢業(yè)時,哈森興沖沖地跑來找我,說自己長這么大沒有走出過青河一次,這次終于可以出遠門了——他要上中學(xué)了。最近的中學(xué)在山的那一邊,至少有80公里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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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中學(xué)里的同學(xué)幾乎都來自窮鄉(xiāng)僻壤,可他們懷揣著和哈森同樣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走出大山。我和哈森沒有分在一個班,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
有一次我在樓道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瞥見哈森躲在教室后面使勁啃著什么。他看到我時,急忙把手上的東西藏在身后,我一把抓起他的手,干得掉渣的麥餅掉在了地上。
我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他就像一面鏡子,我從他的身上窺見了不為人知的一面——他的世界依然停留在山的那一邊,他習(xí)慣那里的簡樸生活、簡單食物。
我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你干嗎要這樣,不吃飽飯你哪有力氣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哈森的嘴里小聲嘀咕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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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畢業(yè)那年,因為父親的工作,我們?nèi)覝蕚溥w回城里。
走之前的一個黃昏,我告訴了哈森這個消息,他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我離開時,他來送我,一直淡淡地微笑著。他用當(dāng)?shù)氐恼Z言寫了一張紙條送給我,對于蒙古語,我完全看不懂。我想以后有很多機會去問文字的意思,于是把紙條揣入衣兜。
然后他問我以后要去什么大學(xué)。我告訴他我要考師范大學(xué),要當(dāng)老師,而且要回這里教書。他點點頭,躊躇滿志地對我說在大學(xué)里不見不散。
回到城里以后,哈森給我寫過幾次信,詢問我的學(xué)習(xí)生活??上о]戳上沒有他的詳細地址。幾經(jīng)打聽,我決定回信給原來的中學(xué)。所幸每次他都會給我回信,但是關(guān)于我信中關(guān)心的問題卻只字不提。
哈森的最后一封信是在我高考前夕發(fā)來的。信里只有簡單的幾個字:我們都要加油,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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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高考結(jié)束,收到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后,我第一時間趕回青河,想要告訴哈森,我做到了。他肯定也做到了。
可就在興奮不已來到哈森家時,我一下子怔住了。簡陋的屋舍墻壁上,在很顯眼處掛著兩幅遺像,一幅是他的父親,另一幅便是哈森,他的臉上仍洋溢著往日淡淡的笑容。
他的母親告訴我,他們家有遺傳病,哈森的爺爺和爸爸二十幾歲就離開了人世。其實早在我離開這里的時候,哈森的身體狀況就已經(jīng)很不好了。
我問,既然他兩年前就離開了,那些信是怎么回事?
原來,初中畢業(yè)后他就沒再去學(xué)校,那些信都是他躺在床上提前寫好的,而上面的每個日期,都是他無法企及的未來——那些電影中俗氣的情節(jié),真的存在。
還記得那張用蒙古語寫的紙條嗎?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哈森給我起的名字——恩和。在蒙古語中,恩和是平安的意思。
恩和——這是哈森送給我的最好禮物。
(暢水園摘自《都市消費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