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朝暉
中國宏觀經濟決策者始終面臨著兩大基本問題:一是保增長,即保證經濟維持在較高的增長水平;二是促改革,即促進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促進經濟增長方式從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從根本上看,兩個問題具有一致性,前者關注經濟發(fā)展的當前速度,而后者關注經濟發(fā)展的長遠動力,只有解決根本的動力問題,經濟發(fā)展才能可持續(xù)。然而,在某些時期,決策者可能為了達到當前保增長的目的而放緩甚至停滯改革的進程,于是就出現了“保增長”優(yōu)先還是“促改革”優(yōu)先的爭論。
改革開放的經驗表明,每次經濟體制改革的重大突破都能帶來一段時間經濟的快速增長。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經歷了三個快速增長期:一是1983-1988年,GDP年均增長率為11.9%,隨著價格自由化的深入而出現;二是1992-1996年,GDP年均增長率為12.4%,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而啟動;三是2003-2007年,GDP年均增長率為11.7%,與國有企業(yè)攻堅戰(zhàn)的完成密切相關,同時積極的財政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拉動了經濟增長。
有意思的是,在前兩個階段,高增長伴隨著財政支出占GDP比例的持續(xù)下降,從1983年的23.8%,下降到了1997年的11.7%,并且在政府工作報告中,也強調貨幣和財政的“雙緊”??梢娺@兩個階段高增長的主要動力來自于體制改革。
第三階段的高增長既有國企改革的因素,也有財政政策刺激的因素。所謂積極的財政政策就是政府通過大上項目、增加投資、放松貨幣拉動經濟增長,顯然,這是一種政府配置資源的方式,也是一種粗放型的增長方式。啟用財政政策來保增長,是一項權宜之計,遺憾的是,1998年以后,中國經濟似乎對財政政策“上癮”了。財政支出占GDP的比例從1998年開始逐年上升,一直到2012年,達到了24.2%,回到了改革開放之初。同時,伴隨著壟斷性國企的崛起、土地財政的擴張以及各種政府融資平臺的發(fā)展,政府實際控制的社會資源更為龐大。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襲來之際,中國出臺了空前規(guī)模的財政刺激政策,使得經濟保持了9%以上的增長率,這贏得了部分人的喝彩。但中國已經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首先,政府占有社會資源的擴張,意味著公眾占有的資源相對下降,居民消費受到嚴重壓制。第二,財政政策意味著政府決定貨幣和資源的配置,那么越接近政府的群體獲得的資源越多,而遠離政府的群體卻遭受了剝奪,加深了社會矛盾和不公。第三,財政政策促進了經濟畸形發(fā)展,尤其是壓制了第三產業(yè)的發(fā)展。中國第三產業(yè)產值占GDP的比例遠低于發(fā)達國家,明顯低于巴西、印度等發(fā)展中國家的水平。第三產業(yè)發(fā)展滯后,使得經濟增長缺少了后勁。
財政政策支撐的經濟增長注定難以持續(xù)。2011年以來,GDP增長率連續(xù)6個季度下降,2012年第二季度的增長率僅為7.5%。宏觀經濟決策者面臨兩難的困境:繼續(xù)強化粗放型增長方式來保增長,還是忍受暫時的低增長而重啟改革步伐?
近期中央的幾項重要舉措顯示新一屆政府推進改革的決心。今年以來,央行堅守偏緊的貨幣政策,試圖強制戒除各級政府對財政刺激的依賴性。財政政策的退出是宏觀經濟增長的動力從政府投資向民間投資“換擋”的前提條件。但“換擋”過程,難免出現“空擋”,造成經濟增速暫時下降,決策者必須面對這一風險,呼吁社會共渡難關。最近,官方宣布下調經濟增長的目標為“保七”。這一方面顯示了中央把經濟政策的重點從“保增長”轉向“促改革”的決心,另一方面也許是給社會吃了個“定心丸”,即出現經濟過度下滑的時候,政府還是會出手刺激經濟。
毫無疑問,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紅利遠沒有耗盡,改革將推動經濟長足發(fā)展。同時,歷史經驗也告訴我們,經濟“換擋”的窗口期很短,來不得半點猶豫,需要決策者的智慧和勇氣,也需要全社會的支持,來及時推進新的改革議程。例如,從1989年的經濟減速到1992年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提出僅有3年的時間;在1998年的經濟減速時期,還啟動了國企改革的攻堅戰(zhàn)。
新一輪改革還有許多熱點,例如放松金融、衛(wèi)生、教育等服務行業(yè)的政府管制。貸款難、看病難、上學難現象表明這些領域存在嚴重的供給不足,放松政府管制將釋放巨大的生產力。退一步說,如果改革的方向正確,即使出現暫時的增速下降,也不一定會導致社會福利的下降。退出財政政策、放松政府管制,意味著更自由的投資環(huán)境和更公平的就業(yè)環(huán)境,有利于社會公平,并激發(fā)社會成員奮發(fā)向上的精神,這本身就是一種福利。如果經濟降速反而有助于社會福利的提高,那么,增長速度就不應設下限?!氨T鲩L”的目標應該從屬于“促改革”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