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北
1
侯曉鈺每天都生活在一種深惡痛絕的恐慌中——自從中秋節(jié)過后,這種恐慌仿佛會自動生長一樣,從剛開始的若隱若現(xiàn)到工作時莫名地心跳、發(fā)呆,再到走神、心跳加速,侯曉鈺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種恐慌給吞噬掉了。
和往常一樣,侯曉鈺再一次被經理叫過去談話。她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這位有些禿頂?shù)慕浝砩砩?,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談話了?經理用手指敲著桌子問,侯曉鈺答不上來,她從來不會去記這些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侯曉鈺現(xiàn)在最關心的是,朱笑天這會兒在干什么。這是侯曉鈺不能集中精神的原因,朱笑天這些日子奇怪的舉動成為了一個繩索,把侯曉鈺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此刻,侯曉鈺不停地絞著手指,雙手時而疊加在一起,時而相互對立著,呈兩軍對壘的局勢。這是很糟糕的動作,它總是能讓別人一眼就能夠看穿侯曉鈺此時的注意力并不在眼下的談話上。經理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告訴她:“算了吧,曉鈺,我還是先放你幾天假吧,你把事情處理好再來上班,如何?”
事實上侯曉鈺正有這樣的想法。自從進入這家公司,她幾乎沒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她喜歡她的工作,喜歡在一整天的忙碌中證明自己在為日后盡可能的舒適生活努力著。起先朱笑天比較心疼她,勸她不要這樣拼命。侯曉鈺聽不進去。朱笑天就不再勸她,只是每天晚上,在侯曉鈺下班之后,他在廚房里把一切收拾停當才宣告一天的圓滿結束。
有一段時間,侯曉鈺對此樂于享受,她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真正疼她愛她的男人。她一看到朱笑天開始收拾晚飯后的餐具,把它們放進洗碗槽,便立刻起身,借口處理工作上沒有忙完的事情,離開餐廳到書房去。有些時候,侯曉鈺并不是真正的忙碌,“即使再精密的機器也需要保養(yǎng)”。禿頂?shù)慕浝硎且粋€精明的商人,他不會讓侯曉鈺這臺精密的機器因平時不注意保養(yǎng)而提早退休。每隔半個月或者一個月,他就會放侯曉鈺一天假,讓她好好地休養(yǎng)身心。侯曉鈺并不會給自己假期,每到這個時候,她總會躲在書房里,借口處理工作的事情而霸占著電腦。朱笑天對此并無不滿,他似乎也很樂于為心愛的人忙碌。晚飯后,他忙著洗碗、拖地、洗侯曉鈺洗澡后換下來的衣服。要是趕上侯曉鈺被放假,他則會在廚房里快樂地準備著豐盛的午餐與晚餐。
這一切卻因半個月前的中秋節(jié)發(fā)生了變化。侯曉鈺一直弄不明白,那天也沒有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情,為什么會讓朱笑天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那天,是他們來深圳的第十個年頭,也是他們結婚的十周年紀念日。侯曉鈺與朱笑天是大學同學,讀書四年,兩人拍拖了三年,本打算畢業(yè)后兩人能夠利索地走到一塊的,卻沒有想到,侯曉鈺的父親死活不同意他們兩人的婚事。侯曉鈺的父親認為兩人的生辰八字不合,婚后不會有幸福。這讓他們二人哭笑不得,最后他們背著侯曉鈺的父親,私下里到民政局登記了。登記后,為了害怕父親強行反對,兩人就從河南老家乘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來到了深圳。畢竟他們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新青年,他們對婚姻的形式并不太看重。兩人一來到深圳便開始了同居的生活,后來也一直沒有再舉行婚禮,兩人就把他們同居的第一天,也就是剛到深圳的那天,定為他們的結婚紀念日,而這一天,與他們到民政局登記,僅相隔三天。
作為一個非常具有意義的日子,那天他們在家里舉行了一次小型的慶祝宴,中午邀請了兩人各自最好的朋友來家里吃飯。朱笑天邀請的自然是好友兼死黨廖令鵬。廖令鵬是一個比較有才華的青年,在深圳的IT界也算得上是號人物了。朱笑天與他相識,是在來深后第三年的一次游戲峰會上,兩人惺惺相惜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自此就成為了鐵哥們,當然,兩人聯(lián)手開發(fā)的幾款游戲也頗受網迷的歡迎,這為他們之間的友情更加增添了不少的砝碼。
廖令鵬來到的時候,朱笑天正在廚房里張羅著午餐,勺子與炒鍋碰在一起,乒乒乓乓地響。侯曉鈺與好友蘇維芮二人坐在客廳里舒適的沙發(fā)上,小心翼翼地涂抹著最新更換的暗紫色指甲油。廖令鵬就站在廚房的門口,看著剛剛炒好菜卻發(fā)現(xiàn)盤子還沒洗的朱笑天,正一絲不茍地在泛著洗潔劑泡沫的水中擺弄著盤盤碟碟。等到飯菜全部燒好,終于引起朱笑天的注意,侯曉鈺與蘇維芮也把指甲油涂好,剛好坐在餐桌旁等待著品嘗朱笑天的手藝。他沖廖令鵬笑了笑,笑容中充滿著愧意,他感到十分地不該,慢待了自己的好友。
侯曉鈺這才走過來。她站在廚房門前的另一側,興致勃勃地問廖令鵬最近又在開發(fā)什么新的游戲。說話時,她始終面帶微笑,雙目含情,充滿了憧憬,雙手相互擦抹著——對了,應該就是這個動作,出賣了自己的心。她的注意力如果不在所談論的話題上時,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重復著這個動作。她注意到朱笑天對這個話題似乎也不大有興趣,只是低著頭把最后一道菜盛進盤子里。廖令鵬簡單地應付了兩句,恰到好處地對侯曉鈺保養(yǎng)得很好的皮膚進行了稱贊,這令侯曉鈺笑顏如花。
午飯后,朱笑天與廖令鵬站在陽臺上抽煙。是了,如果那天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fā)生,應該就在這個時候了。侯曉鈺記得當時廖令鵬非常吃驚地指著對面的天臺喊道:“對面的天臺那么奇怪,竟然漆成了粉紅色!”朱笑天接過他的話說:“是啊,你不說我還真的沒有注意到呢!為什么要粉刷成這種顏色呢?不僅看起來很刺眼,與周圍建筑的顏色也極不和諧,我敢說,這棟樓的主人,一定很隨便,品味很低?!?/p>
由對面的天臺,他們好像又談論到了某個工廠的天臺,據(jù)說那個天臺發(fā)生了不少工廠的員工從那里跳下去的事情。侯曉鈺對此事不感興趣,她一直認為,生活這么美好,為什么還有人想不開呢?她甚至開玩笑地說:“那么寶貴的生命,傻瓜才會從那里跳下去呢!”她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同他們聊下去,她認為這比較沉重。當時,她比較在乎的,是好友蘇維芮對自己新買的指甲油的評價。她坐在沙發(fā)里,很快就挑起蘇維芮的談話的欲望,兩人從最常用的大寶SOD蜜談到美國安利的產品,最后談起國內新起來的品牌玫琳凱。談玫琳凱侯曉鈺最有資格,她在公司里做了六年的玫琳凱專柜,其中有四年被評為優(yōu)秀銷售員。每次談起玫琳凱,她總會像突然間被注射了興奮劑一樣,話語像流水一樣滔滔不絕連綿不斷,那天也不例外,直到后來,以蘇維芮向她購買了一套玫琳凱的化妝品才宣告結束。
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極不正常。侯曉鈺發(fā)現(xiàn),朱笑天開始有了改變,并且這種改變令人惴惴不安。朱笑天向公司請了長假,假期有多長、請假去干什么,侯曉鈺幾次三番地詢問,都沒能從朱笑天的嘴里問出個所以然來。接著,朱笑天竟然開始了抽煙,并且還在房間里抽。侯曉鈺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窗戶打開,讓房間里濃濃的煙霧飄散出去。
侯曉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受禿頭經理的建議,給自己放假兩天,也好真正地了解一下朱笑天變化的原因??梢钥隙ǖ氖牵瑹o論朱笑天怎樣變化,都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只是,侯曉鈺仍有些不安。她有時甚至還會夢到,朱笑天把自己的臉按進一個巨大的潤膚油盒里,往她的嘴和鼻子里塞滑膩的油膏,使勁地塞,直到她窒息。這令侯曉鈺更加不安,要知道,她對潤膚油的使用,絕不僅僅是早上起床后在兩只手上擦抹而已,在她夜晚上床前的洗漱中,這個動作她還在延續(xù)。
此刻,洗手間里傳出嘩嘩的水流聲,一位女同事從里間出來,沖著她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扭動著腰肢走了出去。那位女同事與侯曉鈺不同,需要外單來支撐業(yè)務,所以長時間要在外面奔跑,纖細的胳膊被陽光曬得微微發(fā)黑。侯曉鈺對此有些得意,她全身的皮膚不僅白潔如玉,還擁有著光潔的臉龐,性感的脖頸,豐腴的大腿以及堅挺的乳房,讓她看起來比任何一個女人都出眾。然而,為什么自己這么出眾的女人,卻連丈夫的心都無法牢牢地抓住?侯曉鈺顯然把丈夫的行為歸納為“第三者插足”,只是,她卻忽略了與她生活已整整十年的丈夫,從來沒有惹出過任何緋聞,顯然,她把這一點給遺忘得干干凈凈。
侯曉鈺在洗手間里呆了足有半個多鐘頭。當她走出洗手間時,整個辦公室和往常一樣,沒有什么變化。但在侯曉鈺看來,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有些怪,她們看自己好像有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她們是在嫉妒自己,這令侯曉鈺難受的心多少得到了一點安慰。
侯曉鈺做了一個決定。她接受了禿頂經理的建議,請假處理家中的事情。在請假條上,她沒有填寫具體的假期,只標注了事情處理完就返回上班。她做出這個決定,大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氣勢,她自己也有種捍衛(wèi)祖國領土不受侵犯的神圣感。
朱笑天剛三十五歲,正是男人魅力初現(xiàn)的年齡。侯曉鈺雖然身材高挑,皮膚潔凈,但悄悄爬上眼角的魚尾紋仍掩蓋不了女人過了三十歲的擔憂。
此刻的侯曉鈺穿著一件拖到膝蓋、色彩艷麗的玫紅色睡衣。睡衣半遮半掩,就像一塊幕簾在她身上打開,恰到好處地露出她透明的三角褲,企圖誘惑朱笑天的目光。侯曉鈺睡覺時總喜歡穿一件三角褲,這些三角褲有黑色的、粉紅色的,還有一些淡紫色或是玫瑰綠的,她很喜歡在被單下面,被朱笑天粗暴地拉掉三角褲的感覺。但無論如何,現(xiàn)在,對朱笑天來講,顯然是毫無吸引力。
朱笑天還在陽臺上發(fā)呆。從午飯后他一直坐在陽臺上,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到現(xiàn)在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侯曉鈺站在臥室的門口,帶著誘惑的微笑問道:“你不午休嗎?”看到朱笑天沉悶地搖了搖頭,她又問:“要我給你沖杯咖啡嗎?”
沒等朱笑天回答,她已開始動手煮起咖啡來??Х榷故枪镜耐聫南愀蹘н^來的,稍微煮一下,就能夠聞到滿屋香氣。再加一小勺牛奶,一點糖,這是朱笑天喜歡的味道。每次朱笑天在編寫程序的時候,侯曉鈺總為他煮上一大壺這樣的咖啡。
把咖啡端到朱笑天身旁的一個小茶幾上,他仍然沉悶著,一句話沒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朱笑天就是這么一個人,他不想說的事情,無論你怎么問他,都不可能從他的嘴巴里窺得一句半句。所以,侯曉鈺比較識趣地把咖啡放到他的身旁,就輕輕地離開了。侯曉鈺骨子里是一個要強的女人,長時間的銷售工作又使她學會了察言觀色以及如何不讓客戶產生抗拒心理。侯曉鈺總是在潛意識中把朱笑天當成了自己的一個客戶,她不會讓自己的客戶不高興或者是反感自己。
侯曉鈺退回臥室,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整整一個上午,朱笑天都像一個失了魂的人一樣,坐在電腦前一句話不說,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紙是撕了一張又一張,但卻沒見他寫出一個程序來。侯曉鈺沒有見過朱笑天編寫程序時的樣子,但應該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現(xiàn)在的朱笑天讓侯曉鈺有些害怕,一種發(fā)自心底的害怕。朱笑天仿佛就像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但卻又無法找到一個突破口發(fā)泄似的。侯曉鈺這樣安慰自己:讓他一個人好好地靜一下,等到這個突破口找到了,他就一定能夠寫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來。
模模糊糊不一會兒侯曉鈺就沉入了睡鄉(xiāng)。她現(xiàn)在的感覺特別累,好像一個上午把許多年的家務活都干了似的,累得腰有些僵硬,肩膀上的肌肉酸痛酸痛的。其實,她只不過是燒了一頓午餐,僅此而已,到現(xiàn)在,使用過的碗碟還在洗碗槽里堆著呢。在似曾入睡的時候,她還在想著,等到把這套房子供完,就可以聘請一位煮飯阿姨或者是保姆了,這樣自己就可以不用這么累了。
不知過了多久,侯曉鈺被朱笑天的竊竊私語吵醒了。迷迷糊糊中,侯曉鈺聽到朱笑天好像是一個人在自語,又好像是在同某個人對話,她聽到朱笑天說:“你到底有什么事呢?我尊敬的女神。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你什么話都不說,你這豈不是在故意折磨我……”后面,還有很多很多,但侯曉鈺聽到“我尊敬的女神”這個稱呼時,便再也無法進入夢鄉(xiāng)了,她一激靈坐了起來,思索道:最害怕的事情終于還是來臨了。
2
在虛擬的世界里,朱笑天就是自我實現(xiàn)與自我滿足的王。
他是一名游戲開發(fā)師,他很喜歡把現(xiàn)實中無法實現(xiàn)的事情在他的游戲作品中得到實現(xiàn),比如現(xiàn)實中每人只能找一個愛人,而在他所設計的虛擬的國度里,每一個人都擁有著可以尋找十名以上愛人的權利。廖令鵬總是笑他有這種臆想癥,他不會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哪一個男人沒有這一種想法呢?如果不然,他的這款游戲怎么會有那么多的用戶與銷量呢?
朱笑天與許多來深圳打拼的人一樣,擁有一份充實而快樂的工作,日子過得簡單而有意義。來深圳整整十年,他與曉鈺也總算有了自己的窩,這套三居室的房子,雖然花去了他們十年的積蓄,并欠下一大筆債,但畢竟他們也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深圳人”了。一個綠本對于朱笑天這種終日在虛擬的世界里遨游的人來說,本身并沒有什么意義,然而,侯曉鈺始終堅持,擁有綠本,對他們的將來有好處,孩子上學能夠享受到很多優(yōu)惠政策。她是為孩子的將來考慮,但誰又知道,十年了,每次朱笑天同她談起生孩子的事情時,她總是說道:再過兩年,再過兩年一定生,我為你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讓他們也有個伴,快樂開心地成長。就這樣,兩年兩年地向后推,十年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但不管怎么說,房子終究還是買了,在關外這片雖不算最為繁華卻也是黃金地段的位置,把家安放在了空中的九樓。
是的,他的生活本該就這樣簡單而充實地過下去的,但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就在他與侯曉鈺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那天,這種改變來得那么突然,那么猛烈,讓朱笑天有些猝不及防。
一切都要從廖令鵬的那句話談起。他說:“對面的天臺那么奇怪,竟然漆成了粉紅色!”他是沖朱笑天喊的,當時他們兩人就站在陽臺上說話,可見他對自己的意外發(fā)現(xiàn)是多么地驚訝。朱笑天也很感到驚奇,他附和著他說:“是啊,你不說我還真的沒有注意到呢!為什么要粉刷成這種顏色呢?不僅看起來很刺眼,與周圍建筑的顏色也極不和諧,我敢說,這棟樓的主人,一定很隨便,品味很低?!?/p>
那是一棟八層建筑,八樓的頂端就是天臺,與朱笑天的目光剛好對望。朱笑天常常臆想,如果他是一位飛俠,或者擁有成龍那樣的功夫,就可以從自家的陽臺上縱身一躍,就可以跳到對面的天臺上去了。但現(xiàn)實是,他不具備這樣的能力,所以,也很少想過跳到對面的天臺上去,也基本上沒有注意過對面的天臺,如果不是廖令鵬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相信或許再過一段時間,朱笑天也不會注意到對面天臺的顏色。
是啊,為什么要粉刷成粉紅色的呢?這與周圍的建筑是多么的不協(xié)調啊。然而,正是這種粉紅色,給他們帶來了沉重的話題,他們不自覺地講到了某個工廠的員工跳樓事件,據(jù)說那就是一個粉紅的天臺。朱笑天至今也無法明白,在一家工廠里,怎么可能會有粉紅的天臺呢?工廠里的天臺,要么是白色、灰色,再就是土黃色等這種暖色調的,怎么可能用粉紅色這種鮮艷的顏色呢?再說了,那家工廠他也曾進去過,怎么從來都沒有注意過有粉紅色的天臺呢?
廖令鵬也不能給他答案。他同他一樣,雖然都是游戲開發(fā)工程師,很喜歡在天臺上設計場景與故事,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卻很少去關注真實的天臺。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料到,他們第一次注意到的天臺,竟然是粉紅色的。
就在那個時刻,朱笑天突然有一種構想:就以這粉紅天臺為背景,他要開發(fā)出一款新的游戲。在他以往的游戲中,天臺的場景雖多,但多半都是灰色調,很少使用,不,從來都沒有使用過這種鮮艷的色調,如果以這種粉紅天臺為背景,說不定開發(fā)出來的游戲會特別火爆呢。
朱笑天沒有把他的想法講給廖令鵬。他們雖是鐵哥們兒,但一個想法沒有成熟的時候,他還是不愿拿出來講給別人聽。這雖說是一個有可能會火起來的游戲構想,但到現(xiàn)在,朱笑天也只是突發(fā)奇想,一點構思都還沒有,又如何能夠與他人分享呢?創(chuàng)意,創(chuàng)意,做游戲開發(fā)這行業(yè)的,更需要好的創(chuàng)意。
粉紅,好像是一個極不好的預兆似的,自從注意到這種粉紅色,朱笑天的心里就既緊張又興奮,始終處于一種復雜的狀態(tài)之中,無法安靜下來。廖令鵬走的時候,他就是懷著這種復雜的心情同他握手的,他說:“說不定,下次再見到你,我就會有一個驚喜給你了。但現(xiàn)在,我可什么都不敢保證。”
廖令鵬呵呵地笑了。他們在一起搭檔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他對他的性格也算得上是比較了解了。在沒有十足的把握或者完整的構思時,他是不會隨便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給別人的。今天,朱笑天在沒有一點構思的情況下,告訴他可能會有驚喜已屬于例外了。廖令鵬走了,侯曉鈺還在房間里,向她的同事兼好友推銷她的化妝品,曉鈺就是這樣的人,不管在什么時候,總不肯放過任何推銷的機會。今天這樣的日子,她都沒有忘記推銷,可見平時她對工作的態(tài)度了。朱笑天搖了搖頭,走進廚房,拿起洗碗槽里的碗碟洗涮起來。
這個時候,朱笑天接到了一個很不好的電話,電話是岳父打來的。因朱笑天與侯曉鈺是背著他走到一起的,這么多年了,雖說他最終也承認了他這位女婿,但基本上從來不會主動與他聯(lián)系。平日里有什么事呢,他也總是把電話打給女兒。但今天沒有,今天他直接打給了他,直覺告訴他:家里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果然,岳父用十分蒼老的聲音告訴他:岳母得了偏癱,現(xiàn)正在醫(yī)院急救。家里雖說還有點錢,但這昂貴的治療費還是無法負擔得起,岳父在電話中征求他的意見,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朱笑天又能怎么回答?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活人,并且還是他的親人,在病痛中離開人世吧?
“治?!敝煨μ煲ба?,說出這個字。偏癱這種病十分難治,即便是在深圳這樣醫(yī)療設備都十分先進的醫(yī)院,治愈的機會仍然是低至10%,然而,就是1%的希望,也要用100%的付出去爭取。只是,這種病,每日的治療費,使用普通的藥劑,費用就達2000余元,如此高的費用,又有多少打工仔能夠承受得了呢?岳父這些年做小生意,雖有些積蓄,但對于這樣每日2000元的開銷來說,無異于是杯水車薪。
治,話說出來很容易,但錢,如何去湊呢?朱笑天把目光轉向臥室,侯曉鈺還在向她的好友炫耀著她的化妝品。這件事自然不能讓曉鈺知道,她的心臟有先天性的衰竭,斷不能受到任何的打擊。再說了,這件事,即使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那只會讓自己連她也開始擔心。岳父既然打電話給自己,可見他也不想讓曉鈺知道,自己就更不能主動地告訴她了。
只是,想到他卻有事要隱瞞著她,這令他的心又何以為安呢?十年來,朱笑天雖沒有做到一個盡善盡美的丈夫,但在她的面前,他絕對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丈夫。他曾多次告訴她,在我們的家里,擁有著絕對的民主,我們之間也是絕對的透明,我不會有任何的秘密隱瞞于你。但現(xiàn)在,卻讓他向她隱瞞這樣重大的一件事,朱笑天的心里怎么能夠得到安寧呢?
再一次抬頭看向對面的天臺,那種粉紅竟然有股血腥的味道。朱笑天似乎看到了血漬在慢慢地滲透對面的墻壁,然后,在天空中變成殷紅一片,這種血腥最終竟然也將他籠罩其中……
晚上,睡覺的時候,朱笑天自己打開了熱水器的開關,踏進了浴室之中,在花灑下面,用力地搓洗著自己,好像要把那種血腥從身上搓洗干凈。走進臥室,妻子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種讓他無法言說的表情。
這時侯曉鈺開始問他是不是今天感覺很累,然后主動地給他按摩有些僵硬的頸背——長期坐在電腦前使朱笑天的頸背患上了嚴重的疾病,每到晚上一躺在床上,總如針扎般疼痛——這是她開始行動的信號,她的主動對朱笑天來說是一個危險的警報。侯曉鈺的手每次都會從他的脖頸和肩膀上移動到他的下體,在那里糾纏不休,她把在那里摸到的東西稱為“她的寶貝”,而每次與她瘋狂做愛的時候,只要他的心里有一點點事情隱瞞著她,朱笑天就會感到犯下了彌天大罪,有一種深深的罪惡感。
過去朱笑天當然十分享受被侯曉鈺弄得酥骨銷魂的時刻。那時他全身輕松,躺在寬敞的席夢思床上任她隨意擺弄,那會兒他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幸運兒,一個被上天眷顧被侯曉鈺寵幸的幸運兒。但現(xiàn)在一切都將徹底改變,就因為這一個電話,或者更確切地說,就因為那種血腥的粉紅色的突然闖入。
3
清早起來,天意外地有些冷,一件長袖的T恤衫穿在身上,與沒穿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好久都沒有這樣冷了。印象中好像是在十年前,對,就是在十年前的今天,至今朱笑天還能記得,那天是他與侯曉鈺到鎮(zhèn)派出所登記的第二天。那天,天氣也突然間轉變了,一大早起來,竟然發(fā)現(xiàn)天空中飄起了雪。中秋過后的第二天就落雪,這在北方實屬十分罕見的天氣。就是在那一天,他與曉鈺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兩人離開家鄉(xiāng),開始私奔。沒想到,這一奔就是十年,而極有可能的是,十年后,他們回去的時候,天依舊是突然間轉冷。
借錢在深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你認為每天看到新聞媒體上有人往貧困地區(qū)捐錢捐物,就認為深圳的人非常大方,借錢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很多時候,捐助本身就是一種需要,一種為達到某種目的的需要。如若不信,你可以私下里調查一下,有多少人私自向別人捐助過多少善款,這個數(shù)字一定會低得令你都感到不可思議。
不得不說,深圳人真的很小氣,很冷漠,也很現(xiàn)實。在深圳闖蕩十年,朱笑天對此早已深有體會。這么多年,無論面對怎樣的困難,他與曉鈺總是咬緊牙關渡過,從不肯開口求助于任何人。然而,這一次,朱笑天卻不得不拉下臉面,去向任何一個有可能幫助他的人求助。但是,結果卻不令人滿意,每個人聽到他所借的這個巨額數(shù)字,無不搖頭擺手。朱笑天明白,在深圳,每一個人都擁有著一段故事,每一個人的錢也都自有用處,朱笑天不會去怪任何人,也不會埋怨人情冷漠。他所能做的,只是繼續(xù)揣著一顆相信奇跡的心情,繼續(xù)向別人求助。
真走運,第四天沒有過完,就有人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對方是一個商人,一個游戲經銷商,擁有著十分聰睿的大腦。下午,朱笑天找到他,冷風還吹在他的身上,讓他哆嗦不止。在他的店外,朱笑天猶豫著是否走進去。最后,他從里面看到了他,微笑著把他讓進他的店里。朱笑天與他的交情僅僅局限于游戲的安裝與模擬。每次開發(fā)出一款新的游戲,朱笑天總會到他這里來進行模擬,至于銷售與利潤分配,這一直都與朱笑天無關,都是由公司直接同他進行的。今天看到朱笑天,以為他又有什么新的游戲要進行模擬了,他樂呵呵地把朱笑天讓進店里。
朱笑天結巴著向他說出了借錢的事情,他很意外地打量朱笑天很久。最后,他說,這是一筆不低的費用,我相信任何人也不會貿然地借給你。我是一位商人,更不會做這種有很大風險的事情。但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來幫助你,你開發(fā)出一款新的產品,直接賣給我,我會給你一筆你想要的費用。當然,產品的要求是比你以往的更優(yōu)秀,能讓更多的游戲迷接受與喜歡。
朱笑天感激涕零地答應了。拿著他預付給他的訂金,直奔郵局匯寄給了岳父。他還不能回去,他還要留在深圳,把產品開發(fā)出來,以掙到更多的錢給岳母治病,盡管朱笑天知道這種治愈的機會可能還不到一成。然后,他打電話向公司請了假,假期的長短,他自己也說不準,他只向老總說,等把事情處理完就立即回來報到。
在朱笑天老家,隨著婦女翻身當家作主,在家里的地位越來越高,尤其是到朱笑天這一代人,許多人結了婚后完全聽媳婦的話,媳婦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個一米七幾的大男人在媳婦面前,就像活脫脫的一只小綿羊。而媳婦當然是聽岳母的話了,又加上婆媳關系自古以來都不易相處,媳婦也就更懶得與婆婆相處了。結了婚后,同公公婆婆把家一分,單獨地過著小日子,卻也滋潤。尤其是進入新世紀,許多人都到外面尋找更多的發(fā)財途徑,小日子過得更是有滋有味,媳婦對娘家人的好這個時候便會顯露出來了。本來,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日子過好了,對老人孝順一點也是應該的,但問題是,這邊的公公婆婆可能有病纏身沒錢治,而那邊,媳婦卻又大包小包地往娘家拿,這樣,男人即便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卻也不會好受,因為這邊的畢竟是自己的親爹親娘啊。
朱笑天與侯曉鈺卻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他們對待雙方的父母不說絕對的公平,但也基本能夠做到一碗水端平。與侯曉鈺在登記之前,朱笑天就曾把這個問題嚴肅而認真地同她討論過,他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不管別人結婚后是如何對待雙方的父母的,但我敢保證的是,我絕對公平,對待雙方的父母都一樣,同樣,我希望你也能夠做到這一點?!焙顣遭曊f:“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以后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想我能夠心偏到哪里去呢?”侯曉鈺說的是實話,結婚十年,雖然從來都沒有回過老家,但雙方的父母卻來過深圳,在與父母相處的這些日子里,侯曉鈺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在工作上,她是一個女強人、工作狂,從來不說半句苦與累,但這是深圳現(xiàn)象,深圳能夠把任何一個柔弱的女人變得堅硬無比。但在家里,在父母面前,侯曉鈺常不自覺地流露出她作為女人的本色:柔弱、善良與體貼。
今天,如果說偏心,倒是朱笑天。離家十年,他們沒有給家里匯過一分錢,也沒有給父母寄過一件節(jié)日的禮品。今天,朱笑天一次性地寄了五萬元給岳父。這些錢對深圳人來說不算什么,但在朱笑天老家,卻能夠蓋起五間亮堂堂的平房。中秋節(jié)之前,父親打電話來問他,以后有沒有打算回老家生活,如果不打算回去了,那房子就不用蓋了,改天他找人把房頂再翻修一下就行了。家里的老房子朱笑天是知道的,是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建起來的,距今已經有二十余年了,聽父親說,每到下雨,房間內就會漏水。父親本來想著他們掙了錢之后,會回去生活的,所以就一直等待著他們回去建房,卻沒有想到今年春節(jié)過后,朱笑天卻突然告訴他:我們在深圳買了房,以后就不回去了。上星期,父親打電話說要翻修房頂,他沒有說要寄錢回去,因為他們的手里也著實拿不出錢來寄回去。但誰又能想到,就在剛剛過去一個星期,他就寄了五萬元給岳父呢?
但這些,已不是關鍵,他相信父親能夠理解。同樣的,如果換作是自己的親人,侯曉鈺也會這樣做,這樣就夠了。問題是,現(xiàn)在朱笑天必須要投入到新游戲的開發(fā)設計當中了,并且是一款將要超越他以往所有作品的游戲,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難題,一個令人頭痛的難題。
朱笑天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構想:以粉紅天臺為背景,開發(fā)出一款新的游戲。老天,又是粉紅色,就從五天前到現(xiàn)在,他對這種粉紅色的態(tài)度已發(fā)生了N次的改變,人啊,真的是一個復雜的矛盾體,現(xiàn)在,朱笑天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4
朱笑天想把所有的精力都置入于新游戲的開發(fā)中,可腦子里卻只能找到一些支離破碎的場景,他還無法將這些場景給組織起來、排好序,等著他的命令。就好像我們在杜撰一篇文章一樣,故事、場景都有了,但缺少主人的出現(xiàn),我們就會感到這些場景與故事好像是多余的一樣。沒有人物的出現(xiàn),我們總感到無力將這些故事與場景融合為一體。我這樣說的目的你可能不會明白,不過,那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我們知道朱笑天這個時候還欠缺一樣東西,而這樣東西具體是什么,人物,對,是人物,一個可以將所有的場景與故事組織起來的人物。缺少故事主人公的朱笑天自然是心急如焚,但他卻又十分清晰地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可遇而不可求,一切都靠機緣,急也急不來的。他也只能郁悶地坐在電腦前,讓香煙一支接一支地燃燒著,希望這縹緲的煙霧能夠給自己帶來一點靈感。
然而,幾天過去了,他仍然是茫無頭緒,這令他原本充足的自信心大打折扣。侯曉鈺也仿佛更敏感了一些,每天看他的目光總是充滿了疑問,看從他的臉上尋找不到答案,便會想著辦法來誘使他開口。比如給他放好一浴缸的熱水,并且在水里泡上一些讓男人更加雄起的草藥;即便是他百般在心里暗示不要勃起,但在侯曉鈺的溫柔的小手與炙熱的小嘴的作用下,他幾乎差點要抖落出來。他想大聲地叫出來,把所有的快感、不快都淋漓盡致地吼出來,但每一次,聲音都只在喉嚨里打一個圈兒,又被他給生生地吞下去了——這些事他不能說,表面看來樂觀的侯曉鈺會一下子就被現(xiàn)實擊垮。
所有這些事情壓得朱笑天漸漸喘不過氣來。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那位預支他款項的商人沒有打電話詢問他游戲的進度,但白紙黑字的合同,如果朱笑天不能夠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交付出他的產品,那他將要面對的是嚴重的后果。
侯曉鈺在這個時間請假回來,什么話也不問他,只是靜靜地陪伴著他,可見她已經感覺到了事情的異常,如果再不及時將產品開發(fā)出來,用換來的錢來把岳母的病給繼續(xù)治療下去,侯曉鈺極有可能會沿著這些蛛絲馬跡探究下去,如果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對她的心臟一定會帶來極大的傷害。
午餐的時候,侯曉鈺顯得漫不經心,不動聲色,只是往他的湯碗里比平時多添了一碗湯,這一點朱笑天也沒有發(fā)覺,他好像魂不守舍似的,吃飯的時候,很顯然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飯菜上面。侯曉鈺體貼地把湯碗放在朱笑天的面前,提醒他在吃飯的時候,要細嚼慢咽,千萬別被噎著了。
“要注意你的胃?!焙顣遭曇贿呎f著,一邊往他的碗里夾菜,一邊又溫情脈脈地看著他,臉上露出的是一種憐愛與心疼的表情。這段時間以來,朱笑天每天的午餐都用泡面來應付著,他不是不會做,而是懶得去弄,更有甚者,他為了不愿燒水,就那樣拿起一包方便面就著礦泉水干吃起來。侯曉鈺只是擔心他的胃,這讓朱笑天略感不爽。盡管他不愿意侯曉鈺擔心別的事情,更不能胡思亂想,但聽到侯曉鈺的“要注意你的胃”這句話,他仍舊打心眼里感到不舒服。也可能是因為有這么一個事實存在,朱笑天現(xiàn)在對她手指的觸摸挑逗幾乎沒有什么反應。所以,當侯曉鈺用誘惑的聲音問他要不要午睡,他遲鈍地搖了搖頭。
午餐后,太陽直射進屋子里。陽光下對面的天臺會是什么樣子的?朱笑天有些好奇。他走到陽臺上,在椅子上坐下,對面粉紅色的天臺在陽光下刺得他的眼睛無法睜開。
這是中秋過后的深圳,接連幾天的陰雨天氣使今天的太陽非常的難得。他暗自決定,要好好享受一下這溫暖的陽光。于是他坐在椅子上,喝著侯曉鈺煮好的咖啡,思考著他的胃能否承受一點這些美味??Х仁撬淖類?,由于侯曉鈺經常告誡他不能過多飲食咖啡,他自己也漸漸信以為真。正當他猶豫不決,遲遲疑疑要伸手再加一杯之時,對面天臺有一個身影進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可能她就住在對面的那棟樓里。朱笑天估計對方只有三十歲左右,她身材嬌小,可胸部高聳,長及膝蓋的墨綠色連衣裙下的臀部凸起。一頭漂亮的被染成略帶紅色的長發(fā),被偶爾吹來的風刮起,又加上她悲戚的神情,就好像是飄蕩在空中的孤魂野鬼。但很顯然,即便是鬼,也是一個女鬼,一個漂亮而妖艷誘人的女鬼。朱笑天愣在那里,手里端著空杯子,那個身影他似曾相識,又覺得非常的熟悉,只是,卻又一時想不出在哪里見過。
那個女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有人在打量著自己,她循著目光把視線轉向了朱笑天,就是這么冷漠地一望,朱笑天異常地興奮起來,好像最令自己苦悶與頭疼的問題得到了解決——憑直覺,他相信這個女人就是能夠讓他將所有的場景與故事組合在一起的人物。
朱笑天興奮地幾乎喊叫起來,“喂,你好?!彼麤_對面的女人道。但那個女人仿佛沉陷在自己的心事之中,又好像故意不理會這種別的男人無聊的搭訕,她把目光轉向了別處。
“我叫朱笑天,請問你叫什么?”朱笑天沒有在意女人的冷淡,仍然熱情地說。
女人仍然沒有把目光再轉過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鄰居中竟然還有像你這么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女。”朱笑天繼續(xù)搭訕。
女人繼續(xù)欣賞著別處的風光,對朱笑天仍舊不理不睬。女人好像比較喜歡天臺上那種粉紅的顏色,她的一襲墨綠色的連衣裙與天臺的顏色渾然融為一體,就是一道絕妙的風景。
朱笑天的好心情自然沒有被女人的冷漠破壞。看著女人對他不理不睬,他放棄了同女人的對話,但在他的眼前,一幅更加美妙的圖畫正在展現(xiàn)。只是,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剛剛還在午睡的侯曉鈺這個時候已經起床,正在悄悄地打量著他。
5
初見對面天臺上的女人,朱笑天就有些神魂顛倒。確實如此。他雖沒有昏過去,也沒有跌倒在陽臺上,但兩條腿直發(fā)軟,他端著空咖啡杯子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動,他咯咯地沖著她笑。他突然間意識到了胃的存在,因為此刻他的胃暖暖的,而且這種溫暖正在膨脹,在他的體內竄動。
她就在那邊,對面的天臺上,在那邊,她斜靠著墻,同粉紅色的天臺融為了一體,好像是萬花叢中的一點綠。
朱笑天把她稱之為“我的女神”,他相信她就是上天派給他的天使。她是那么的迷人,站立在午后的天臺上,有些落寞又有些無助,但卻又顯得特立獨行。她的雙手交叉放在小腹處,這與侯曉鈺的習慣大不相同,曉鈺總喜歡揉搓著她的手掌,來掩飾內心的不安。她此刻完全是另一種風景,她是沉著的,是冷靜的。但她或許也抽煙,朱笑天想象著她抽煙的樣子,他相信她點燃煙的動作也是性感的——哪怕有氣味、能致癌,她的動作也是迷人的。墨綠色的長裙直至膝蓋,她的腳上也一定穿著一雙很精致的鞋子,遺憾的是,天臺上的那半堵墻讓他無法看到這一點。但朱笑天相信,她那苗條的身材,無論穿什么樣的鞋子,都一定像是為她量腳定做似的。其他女人在她身邊總會顯得粗粗笨笨,丑陋不堪。她不會像那些虛榮的女人那樣,暴露自己,她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就如現(xiàn)在,她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但她一定知道他在注視著她。
朱笑天終于止住了手腳不停的抖動,他的T恤已經潮濕了,他出了許多汗。他是在看見這個女人的時候感覺到自己出汗的。這是不是一種迷戀朱笑天不知道,他只想著從這邊的陽臺上跳過去,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地咬她一口。
朱笑天把空咖啡杯放在小茶幾上——這是他自認為比較小資的裝飾,陽臺上有一整套竹編的藤椅,一個小圓形茶幾,這是他招待朋友談天論地的好處所——他能感覺到她的目光也在注視著他。她偷偷地向他注視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把目光轉向別處。她端莊賢淑,這個詞用來形容她不見得合適,可她確實如此。
“女神”、“天使”。朱笑天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兩個詞。她仿佛就是為他從天而降,她的突然出現(xiàn),讓朱笑天的心情豁然開朗,所有的難題好像突然全都得到了解決,而她自己卻渾然不覺??芍煨μ鞗]有料到她會突然降臨,他沒有料到她會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他甚至還來不及做這樣的夢,她就出現(xiàn)了。
的確,朱笑天還沒有做好準備。
“喂,你好?!敝煨μ鞗_她打起了招呼,他讓她稍稍慌了一下神。但很快她又恢復了平靜,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不過,這沒關系,朱笑天不會讓這突然降臨的好事溜走,他的大腦迅速轉動,讓她真真正正地出現(xiàn)在了對面的粉紅天臺,出現(xiàn)在他所虛構的故事中。
朱笑天為她虛構了一種身份,一個故事,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依娜。
“我叫朱笑天?!彼f。
“我叫依娜?!彼鏌o表情地回答他,同他算是正式認識了。
“對,我聽說過你。”他說,“只是,我沒有想到你是我的鄰居。”
“哦,人們總是喜歡亂嚼舌頭?!彼f,“不過,你的房子看起來很不錯?!?/p>
他有些迷糊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同他開玩笑,也許是的。但在這種時候,他是不應該開玩笑的。他的大腦飛快地轉動著,一邊思考著該如何同她對話,一邊想著引導她進入他所設計好的故事中。
“謝謝,這是我今年剛買的房子?!彼麊査?,“你是哪兒人,依娜?”
“內地比較偏遠的地方?!彼f。
“哪個地方?”
“誰又會在乎這么多呢?”她說。
“我在乎,我也是內地人。但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就不如本地人。你是內地哪個地方的?”
“烏克拉瑪?!彼f。
“那地方我不知道。”他說,“不過,我想那兒一定非常美吧。”
“是的,非常美。那里是一個理想國,有如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她說。
“這樣說來,的確很美。我敢說,比這兒好,對不對?”
“還好?!彼f。
“既然那么好,那你為什么還會來深圳?”
她沒有及時地回答他。她好像又一次陷入了深思之中。其實,她不說,他也能想到,她父親在經營一片小果園,常把果實賣給俄國人;她的母親不怎么干活,她的弟弟在讀大學,將來去當工程師。“他很有天分?!闭f起她的弟弟,她的臉上就充滿了光輝。
在網絡上,她愛上了一個外地的男人,她心甘情愿地離開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來投奔這個男人,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卻是無窮無盡的噩夢,并把她推向了罪惡的深淵。
“不是每段愛情都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她這樣告訴他。
不,從與我在天臺上相遇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一個別人眼中的壞女人了。這個請你永遠不要忘記。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天使,一個從天而降來拯救我脫離凡世的精靈。朱笑天說。
6
朱笑天有些驚喜有些興奮??粗鴮γ嫣炫_上的女人轉身離開,他仿佛吃下了十粒壯陽大補丸一樣,熱血沸騰。他為這個女人虛構了一個名字與一種身份,他吹著口哨從陽臺上奔到書房,看到侯曉鈺滿腹狐疑地盯著他,他并沒有在意侯曉鈺眼神中復雜的內容。他趕緊啟動了電腦,不一會兒的工夫,好聽的輕快的聲音便在他的鍵盤上響起。
侯曉鈺的目光盯著他進入書房,聽到鍵盤聲不一會兒便充斥各個房間,她的心里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滋味。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是我太多疑了,笑天他不是那種輕浮放蕩的男人,他很負責任、很溫柔體貼,怎么可能會與別的女人有曖昧呢?可是,剛才明明聽到他對著對面粉紅天臺上的那個女人喃喃自語,稱呼她為自己的天使、自己的女神,難道這是我聽錯了不成?可是,誰又能夠確保自己的愛情是牢固不可破壞的呢?生活在一起很久的男女雙方,或者是戀愛了很久的情侶,也有可能是孩子都已經長大了的夫妻,他們都不敢保證自己永遠只喜歡對方一個。在深圳,基本上每天都上演著分手與離婚的幕劇,其中,誰又能說他們曾經沒有過山盟海誓、信誓旦旦呢?
侯曉鈺的心里極不是滋味,她感到自己好像在煮一鍋亂七八糟的粥,而這粥已經煮熟了但火勢一直很猛,有種將要散發(fā)出煳味的感覺。是的,侯曉鈺覺得自己就是這粥,這將要發(fā)煳的粥。
她想走進書房,向朱笑天問個明白,問他剛才為何對著一個女人喊叫天使。但她看到朱笑天在電腦前神飛色舞地敲擊著鍵盤,她就沒有走進去。這也是他們雙方相互尊重的一種體現(xiàn),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生活與工作的空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做腦力勞動的,能夠有一個好的想法好的創(chuàng)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她不會笨到在自己的丈夫有了好創(chuàng)意正在設計新的產品時,跑進去胡攪蠻纏把丈夫的創(chuàng)意給消磨得一干二凈。如果是那樣,她明白,笑天也不可能會接受得了她,即便是出于負責任的態(tài)度兩人硬是生活在一起了,但也絕不可能會像現(xiàn)在的他這般溫柔與體貼。
難道女人過了三十歲,在男人的眼里就真的在逐漸褪色么?
侯曉鈺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鏡子里顯現(xiàn)的是一張慵懶的臉,臉上清晰地潛伏著許多皺紋。侯曉鈺的心瞬間變得冰涼,這就是自己嗎?她用雙手捂住了眼睛,有些絕望地流下了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朱笑天的雙手終于停止了跳舞?;蛟S是渴了的緣故,他喊了一聲:“曉鈺!”沒有聽到他想象中的清脆的回答,他搖了搖頭笑了,難道她又睡了?他從電腦前起身,走進臥室,輕聲地叫著:“曉鈺,曉鈺!”
臥室沒人。
洗手間的門緊閉著。這是怎么了?這個家里就只有兩個人,她從來都不會反鎖洗手間的門啊,可是,現(xiàn)在她怎么卻鎖上了?朱笑天敲了敲門,大聲地喊道:“曉鈺,曉鈺!”
依然沒人應聲。
一種不好的感覺涌上心頭。朱笑天奮力一撞,洗手間的門被撞開了,曉鈺果然臥倒在地,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顯然已失去知覺有一段時間了……這到底是怎么了?難道這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嗎?朱笑天沒有時間去思考與抱怨,他飛快地返回書房,抓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120……
侯曉鈺是因為一時的氣血攻心,又加上她一直都患有心臟衰竭的疾病,所以一下子就昏倒了。她這次昏的時間相當長,非常的危險,最后雖經醫(yī)生的緊急搶救,還是從鬼門關前給拉了回來,但她的身體卻是極度的衰弱。
“不要再讓她受任何的刺激了?!贬t(yī)生語重心長地對朱笑天說:“真搞不懂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總是愛吵吵鬧鬧地過日子。吵鬧的確能夠為生活帶來一些刺激,增加一些情趣,但也要看具體的對象??!就像她的身體這種情況,別說吵鬧了,就是稍有一點刺激她的事情,都有可能使她陷入危險的狀態(tài)。年輕人的生活多些樂趣本無可厚非,尤其是在深圳這座城市,偶爾沾花惹草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即便是要偷腥,也應該把嘴給擦干凈吧。”
朱笑天幾乎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哪跟哪的事情??!但他沒有把自己的這種不滿流露出來。侯曉鈺現(xiàn)在還需要繼續(xù)醫(yī)治,再說剛才也確實是他把曉鈺給搶救回來的,他之所以這樣說,也是為了曉鈺的身體著想。朱笑天謙卑地說:“謝謝您,醫(yī)生,真的很感謝您。您說的這些話我一定會牢記在心,以后也絕不偷腥?!敝煨μ毂蛔约旱谋頉Q心似的話語嚇了一跳:自己這是怎么了,難道神經了不成?自己以前也從沒有偷過腥?。≈煨μ煸谛睦镉行┪叵氲?。
還是廖令鵬到醫(yī)院把賬單結了,朱笑天才把侯曉鈺接出了醫(yī)院。朱笑天十分為難地對廖令鵬說:“真不好意思啊,實在是出來得太匆忙,沒有帶那么多錢,麻煩你了,我過幾天就還給你?!彼麤]有把實際情況告訴廖令鵬,他害怕廖令鵬稍不小心流露出來一丁點信息讓敏感的侯曉鈺捕捉到,會再次使她陷入危險之中。
但實際情況又是如何呢?給岳父寄回去五萬塊錢之后,家里就所剩無幾了,再還了這個月的房供,除去生活費,手里的錢已經不足一千塊了。侯曉鈺的這次住院,花去了幾千塊錢,這幾千塊放在平時,也只是他的工資的三分之一,有時甚至是四分之一,但現(xiàn)在,他卻無法為自己的愛人支付藥費。
廖令鵬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沒關系,安心地讓曉鈺把身體養(yǎng)好?!痹谏钲?,借錢不易,這誰都知道,然而,深圳人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不會輕易地開口向別人借錢。朱笑天是一個有傲骨的人,更不會輕易地向別人開口,如果不是遇到了困難,他絕不會開口的,即便是向他的鐵哥們兒也是這樣?;蛟S,他是真的出來匆忙,沒有夠帶錢,又或許……他難道真的遇到了什么重大的困難?在朱笑天家的陽臺上,看著對面的粉紅天臺,廖令鵬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難?說出來,能幫的我一定盡力。”廖令鵬小聲地說。
朱笑天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向同事借錢,向只見過一兩面的所謂朋友借錢,但就是沒敢向廖令鵬張口。他害怕因為這么一件敏感的事情,會讓他們之間的友誼受到影響。此刻,聽好友這樣問起,他慶幸自己交了一位真正是共患難的至交。
但他還是沒有說出來。他笑了笑對好友道:“真的沒有什么,只是,家里的現(xiàn)金沒那么多了,出去得匆忙。不然,等一下,我下樓取些錢還給你……”
“看你說到哪里了?!绷瘟铢i急忙打斷他,“這幾千塊錢我又不急用。等以后吧,以后你手里有了現(xiàn)金,再拿給我。我們之間,又何必這么見外呢?”
兩人又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廖令鵬便告辭離開了。溫暖的陽光照在陽臺上,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朱笑天把侯曉鈺扶到陽臺坐下,讓她也接受一下這大自然的饋贈。想起醫(yī)生的話,朱笑天有些不明白,好好的,侯曉鈺怎么會突然昏倒了呢?難道她聽到了什么風聲不成?他在侯曉鈺坐的竹藤椅上放了一個軟軟的靠墊,然后,溫柔低聲地問:“曉鈺,這次你怎么突然間昏倒了呢?我記得有很長時間你都沒有昏倒過了,是不是你有什么事情?”
侯曉鈺怎么能夠說出自己是因為丈夫稱呼一個陌生的女人為“女神”、“天使”而昏倒的呢?上次昏倒是在兩年前了。那次,朱笑天的又一款新游戲被眾多游戲迷廣泛接受與認可。和往常一樣,公司里的同事們又聚會在市區(qū)一家豪華酒店里為朱笑天舉行慶功宴。那天晚上男同事們喝了不少酒,公司的幾位美貌的女同事,也輪番給朱笑天灌下去了不少。同事們都非?;钴S輕松。朱笑天覺得自己有一種被隆重地認同之感,雖然這樣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他暗自決定,要好好地享受一下這個夜晚。于是,在幾位醉醺醺的男同事起哄要他請客,去皇朝桑拿時,他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公司車徑直把他們送到了皇朝桑拿,因為這是一家正規(guī)的桑拿場所,隨同前行的還有兩名女同事。
侯曉鈺下班回去,沒有看到朱笑天做好晚宴等著自己,就打電話問他。朱笑天告訴她,他在皇朝桑拿。就是這句話,對侯曉鈺不啻于是晴空霹靂。她曾聽同事們說過,深圳的桑拿場所大多從事的是色情交易,里面進行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聽自己的丈夫說正在這種場所里,并且說得還極其自然,一時間氣血攻心,一下子昏倒過去了。幸運的是,那晚物業(yè)要上去催收本月的管理費,敲了半天門沒人應聲,隨手推了一下,見門沒鎖,走進來就發(fā)現(xiàn)門旁躺著一個人,這才趕緊撥通了緊急救助電話。
朱笑天自然沒能玩好。同事們聽說侯曉鈺出事了,也一同關心地跟了過來。到了醫(yī)院,侯曉鈺已經脫離了危險,正躺在病床上以淚洗面。朱笑天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趕緊關切地問怎么了,侯曉鈺一句找你的狐貍精去吧,更是讓他莫名其妙。朱笑天做夢也不會想到竟然會發(fā)生這種荒唐事兒,侯曉鈺的昏倒竟是因為他與同事們一起去了皇朝桑拿。但她此時的樣子讓他感到很有趣,也很感動,這是她真心愛他的體現(xiàn),雖有些小心眼,但卻很真、很純、很深。朱笑天不忍心這樣讓自己的女人受到傷害,更不愿這種傷害在她的心里留下什么陰影。他趕緊耐心地向她解釋,皇朝桑拿是一個星級的桑拿洗浴中心,里面所有的服務全是正規(guī)的,并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那種色情場所。一同前來的兩位女同事可幫了大忙,她們的話才讓侯曉鈺徹底消除了誤解,后來,侯曉鈺也從自己所認識的人那里得到了證實,皇朝桑拿果真是一個正規(guī)的桑拿場所。事情雖然過去了,但朱笑天的老婆是一個十足的醋壇子,這事也在朱笑天公司里傳開了,甚至電動游戲界許多軟件設計與開發(fā)人員都知道,他們見到或者是在網絡上遇到朱笑天,都會開玩笑地說:喲,今天嫂子吃醋了嗎?這件事給朱笑天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更不用提再請別人去洗桑拿了,他自己也因此再未踏足過桑拿場所。很長一段時間,侯曉鈺一直很過意不去,她明白是自己的疑神疑鬼與不信任,給丈夫帶來了不好的影響,她就暗暗告訴自己,日后絕對不能這樣不信任丈夫了。
可是,在愛情面前,誰又能夠大方起來呢?看到自己的丈夫喊別的女人為“天使”、“女神”,哪個女人的心里能夠好受呢?只是,想起上次的教訓,她害怕到頭來仍只不過是一場誤會,盡管她也是期待如此。此刻,見丈夫這樣問自己,她能夠怎么說呢?她只能小聲地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洗手間里怎么會突然間昏倒了。可能是太累的緣故事吧。”對丈夫說謊,侯曉鈺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許多。
“是這樣啊,那你就好好地休息吧?!币姾顣遭暃]事,朱笑天重把心思放回到了新產品的開發(fā)上。岳母還在等著他寄另一筆錢繼續(xù)治療,而這兩天因為侯曉鈺住院,耽擱了不少事情,現(xiàn)在,既然沒事了,他也要加快速度了。
7
對面天臺上的女人出現(xiàn)了。還是那件墨綠色的連衣裙,與粉紅色的天臺融為一體。侯曉鈺小聲地問朱笑天:那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不是嗎?
是的,很漂亮。朱笑天如實地回答。但顯然,他想到這可能是妻子測試他的一個伎倆,遂補充道,但她卻無法與你媲美,你的美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侯曉鈺聽了,呵呵地笑了。
久違的陽光讓人有種慵懶的感覺,侯曉鈺在暖洋洋的陽光下很快睡著了。朱笑天直直地盯著對面的天臺,盯著天臺上的那個女人,重新虛構著上次與她未完的對話:
依娜,你終于又出現(xiàn)了。剛才聽到我對妻子說的話了嗎?對不起,我說了謊話,依娜,這一點,你一定知道的。從你出現(xiàn)在天臺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沒有從你的身上轉移過,你或許能夠感覺到,我是多么熱切地同你進行交談。
上次我們說到哪里了?時間已經過去三天了,這三天來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嗎?曉鈺又一次昏倒住進了醫(yī)院,她這次昏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嚴重,一直在醫(yī)院里搶救了四五個小時,才算恢復過來。說到曉鈺,你還不知道吧,她是我的愛人,我親愛的妻子。怎么向你形容她呢?可以這么說吧,沒有她我將無法生活下去,而沒有我,她也將失去生存的意義。
今天,你們兩個人同時出現(xiàn),這應該是上天所給予的機會,讓你們認識,就如我們認識一樣,這都是上天的恩賜。依娜,我想,與我的愛人曉鈺,你們兩人一定能夠成為好朋友,一定能夠促膝暢談的。但現(xiàn)在,還是讓我回到我們的談話,還是接著我們上一次的話題繼續(xù)說下去。
對了,我說到,自從與我相識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一個壞女人了,我這是發(fā)自肺腑的真心話,你是我的天使,是上天派遣來搭救我的女神。
你說你愛上了一個男人,并且為了他而離開了自己熱愛的故鄉(xiāng),我想那一定是個壞男人,任何一個好男人都不會使自己心愛的女人失去她所喜歡的事物。我曾經也是一個壞男人,為了我自私的擁有,我竟然要曉鈺與她的家人斷絕關系,盡管后來,她的父母原諒了她當時的沖動,但這在我心里將是一塊永遠都無法抹滅的傷痛。
依娜,我虛構了你的聲音,虛構了你的故事,你一定不會不開心吧?上天見證,我可沒有絲毫要中傷你的意思。
依娜,你終于愿意說話了,真好,但你的表情為什么這么悲戚呢?可憐的女人,你一定有著十分凄美的故事。放開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訴我,我將用男人的擔當將你的傷口撫平。
見依娜點了點頭,朱笑天開始把耳朵豎起,以便把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收入耳中?!皬脑诰W絡上認識他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一個好女孩了。這個我永遠也忘不了,人們看著我,用奇怪的眼神。在他們眼里,我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個十足的壞女人。”依娜說道,聲音里充滿了憂郁。
“那天,他說我一定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身材一定非常迷人。我得意地笑了。我對著鏡子照看了半天,里面是一個出落得如一朵芙蓉的美少女。我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美麗。我找來姐姐的眉筆、口紅,學著她平時的樣子,做了起來。后來,我走出房屋的時候,爸爸攔住了我,他說我是一個不知羞恥的騷蹄子。我只好跑回房間去洗掉它。其實,我的眼淚已經把妝給毀了。我再次走出房間,他打量了我一番。‘還是這樣好。父親笑了,他告訴我,‘你不需要那個,你的美是不需要任何的化妝品來堆砌的。我也笑了,我很得意父親這樣的話語。父親是愛我的,他雖常常地罵我,有時還會打我,但那是為了我好。他希望我能夠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學習上面,為了我的學習,他還特地給我買來了一臺電腦,可誰又知道,就是這臺電腦,徹底地毀了我的一生?!?/p>
說到此處,依娜的聲音突然間尖銳起來,好像對電腦的厭惡已經達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
“我用積攢下來的零花錢買來了攝像頭,我用它來向外界展示我的美麗。這個時候,他就來了。他用許多女孩都愛聽的詞語,哄得我十分的開心與享受,在他的誘惑下,我讓他看遍了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當然,這是通過視頻,他告訴我,他非常希望在現(xiàn)實中能夠看到我,他會好好地疼我愛我的。也就是他,我第一次知道了深圳這個地方,知道了這是一個被許多人稱之為天堂的城市。
“在父親又一次用粗俗的話語來罵我的時候,我下定決心來這個天堂的城市。我從父親的口袋里偷了五百塊錢,一個人跳上了火車。在經過三次轉車五天的車程之后,我終于來到了深圳?!?/p>
“你呀,真的是太沖動了!”朱笑天想起自己當初與侯曉鈺離開家鄉(xiāng),不也是僅僅因為自己一句話嗎?臉上不由得紅了一紅。
“在他的房間里,我度過了瘋狂的幾天,我們兩個不停地做愛,餓了,就打電話讓人送快餐上來,累了,就直接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有人說,做愛就像吸大煙一樣,一旦上了癮,就很難戒掉。我對這話深信不疑,我想,他應該也像我一樣,對做愛充滿了饑渴。但我錯了,兩三天之后,他告訴我:‘來吧,你這個十足的蕩婦,我真的很慶幸你能夠來到我的身邊,有了你,我再也不用害怕沒錢花了。我給你介紹一個地方,那可是一個好地方,不僅可以掙大把的鈔票,還能夠讓你時刻都享受做愛的樂趣。我以為他是在同我開玩笑,但那個時候,剛剛享受過做愛的樂趣,我對做愛還是充滿了渴望。尤其是聽他對我說:‘你這副樣子很成熟,對做愛又充滿了饑渴,一定會很快就出名的,到那時,就不愁沒有大把的鈔票了。有鈔票,這是我做夢都想的事情。于是,我答應了他,跟著他走進了一個叫藍鳳凰的洗腳城。在那里我很快就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并且同她成為了要好的朋友。她告訴我許多訣竅,比如如何讓男人更加興奮,如何讓男人心甘情愿地花錢給自己買各種各樣的禮物,當然,我還學會了吸煙。我自己也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蕩婦了?!?/p>
依娜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聲音中已沒有了任何的抑揚頓挫,從她的臉上,朱笑天看不出有任何的情感流露。
“好了,我要回去了,如果讓他發(fā)現(xiàn),我同另一個男人進行無償?shù)恼勗?,他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币滥劝涯抗廪D向朱笑天,在他的臉上靜靜地注視了有那么幾秒鐘,然后,靜靜地走下樓去。
“老公,你在想什么?”侯曉鈺的聲音在朱笑天的耳邊響起。然而,他卻沒有聽到。
“你在想什么?老公?!焙顣遭暤穆曇粲忠淮雾懫穑煨μ斓乃季w才突然間又回到了現(xiàn)實。
“她比上次少呆了三分二十秒。”朱笑天說道。
“什么?!”侯曉鈺的聲音突然間抬高了二十個分貝。
朱笑天猛然清醒過來,連忙說道:“沒……沒什么,沒什么。親愛的,你該去午休了,好,我扶你進臥室,我也該做事了?!?/p>
侯曉鈺點點頭。朱笑天小心地把她從竹藤椅上扶起。他把靠墊用另一支胳膊夾著。扶她離開陽臺的時候,他的腦子在飛快地旋轉,思考著剛才他的失態(tài)會不會對妻子帶來不利的影響。這時,侯曉鈺問他是否需要她再煮一壺咖啡,朱笑天連忙推辭了,她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任何人都不忍再使她勞累。
把曉鈺扶上床,給她輕輕地拉來一床薄毯蓋上。前幾天很冷,但這兩天太陽高照,氣溫又回升了不少。深圳的天氣就是這樣,不進入深冬,你根本就感覺不到冷意,不過,即便是這樣,朱笑天還是要給她蓋好。她現(xiàn)在的身體,如果再得感冒,可能會更糟,這個柔弱的女人。
在為她做這些的時候,朱笑天不時地斜視一下她,沖她笑笑。她的臉上竟然浮過一絲紅暈,這真是一個令人陶醉的景象,在一起十年了,但每次看到她現(xiàn)在的這種樣子,朱笑天都會深深地為她沉迷。這個小妮子,差點害得他把持不住。
朱笑天用一個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道:“傻瓜,等過了這幾天,我抽出一段時間來好好地陪陪你,不過,現(xiàn)在,我真的要忙了。”
出門的時候,朱笑天把臥室的門關上。走進書房,在啟動電腦的時候,他點燃了一支煙,把思緒重新梳理了一下之后,很快,房間里便響起了噼哩叭啦的鍵盤敲擊聲。
8
接下來的幾天里,侯曉鈺的身體逐漸好轉,她基本上得到了康復,家務活也能夠攬下來做了。只是,每到中午,她的心跳就莫名地加快,看到丈夫朱笑天每日中午便坐在陽臺,直直地盯著對面天臺上的女人,她的心里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滋味。
終于在她完全康復后的第一天,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她走下樓去,敲開了對面樓房的大門。
9
這天上午,在休息的間隔,朱笑天喊了聲曉鈺,沒有人應聲。侯曉鈺去了哪里,朱笑天不知道。他猜想她可能去了農貿市場購買食品。
走上陽臺,朱笑天為自己點上一支煙。太陽還沒有出來,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現(xiàn)在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這幾天的天氣忽冷忽熱的,讓人琢磨不透。昨天還是艷陽高照的,今天竟突然間陰了下來,看樣子,還有要下雨的趨勢呢。
對面的天臺依舊是粉紅色的,只是,天臺上那個穿墨綠色裙子的女人呢?已經三天了,朱笑天都沒有再看到她。她去了哪里?生病了嗎,還是有別的事情暫時離開了深圳?朱笑天的心里隱隱地有一絲不安,感覺她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連續(xù)一個星期以來,她每天中午都準時地出現(xiàn)在天臺上,而朱笑天也因為她的出現(xiàn),新游戲的開發(fā)進展得也較為順利。在他虛構的故事里,她是一個被愛情中傷的女人,但是,在游戲紅塵的過程中,她偶得奇遇,練就了一身好本領。就這樣,她表面的身份是一個紅塵女郎,而暗地里又是一個行俠仗義的女中豪杰。尤其是她人長得漂亮,更是接觸到了許多達官貴人,甚至是政府首腦。在她與這些人周旋的過程中,不經意間竊聽到某位高官暗中網羅了一批亡命之徒,為自己的仕途及錢途掃清障礙。她便開始有意地接觸這位高官,并暗中收集其犯罪的證據(jù)?;侍觳回撚行娜耍谒啻螝v險之后,終于掌握了此位政要的罪證,而這時,這位官員也有所覺察,便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殺手對她進行暗殺行動。而這些亡命之徒的殺手除了把她那負心的男人殺了之外,便再無任何的進展,而他們,卻一個個神秘地消失……
本來,這個游戲到現(xiàn)在應該可以結束了,但是,這三天來,沒有見到對面天臺的這個女人,朱笑天始終都感覺到丟了魂魄似的,而游戲的結尾也因為她的沒有出現(xiàn),讓他不知道如何進行下去。按照他預先的構想,她最終把這些殺手全都一個個除掉之后,把這位高官的罪證呈送到了某中央領導手里,于是,便引發(fā)了這座城市政壇的十級地震。而她,也悄悄地離開了這座城市,從此之后,一個人浪跡天涯。這是朱笑天預先的設定,而現(xiàn)在,他總又隱隱地感到,這樣的結尾并不妥當,至于原因為何,卻又無法說出來,或許真的是因為現(xiàn)實中的她沒有出現(xiàn)?
他舉目眺望,對面的粉紅的天臺,在逼仄的空氣下,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滅暗,好像變成了一種暗紅,血液凝固的顏色。
有人敲門,朱笑天猶豫著把目光轉向室內,眉頭不由得皺了一皺。這個粗心的女人,難道出去忘記帶鑰匙了?不對呀,曉鈺平時非常細心的,絕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那難道又是上門推銷洗發(fā)水的銷售員?在家里的這兩個星期里,來敲門推銷洗發(fā)水的女孩子多達六七個,平均每兩天都會有一個。按他的意思,是不會給她們開門的,不過,侯曉鈺好像對此頗有興趣一樣,她把這推銷員讓進客廳,仔細地聽她介紹產品,然后,她會向這銷售員指出她的產品的瑕疵在哪里,這銷售員技巧不夠純熟的表現(xiàn)又在哪里,末了,她還會拿出她的玫琳凱的產品出來,反倒對這推銷員銷售起來,最后的結果是,這銷售員要么是莫名其妙地購買了她的產品,要么就是奪門而逃,而侯曉鈺對此好像樂此不疲,每當聽到門鈴響起,便會條件反射似的一躍而起,跑過去開門。
來者好像在與他較勁似的,讓門鈴一直響下去。朱笑天終于忍不住要發(fā)起火來,拉開門,準備斥責來者的時候,卻猛地剎車,住了口。
來者是一個警察。他不是小區(qū)的保安,他的警服與小區(qū)保安的制服不同,他肩上的警徽閃閃發(fā)亮。他也不是這個片區(qū)的民警,朱笑天以前在辦理戶口遷入時,沒有見過他。他看起來有些孱弱,一副皮包骨頭的樣子,警服在他的身上穿著有種空蕩蕩的感覺,讓人懷疑那不是他本人的。他向朱笑天亮出了他的證件,朱笑天開門,讓他進入屋來。
“這個人你認識嗎?”這個皮包骨頭、脖子上長滿了粉刺的警察在客廳里的軟皮沙發(fā)上坐下,蹺起了二郎腿,用兩只手指把一張照片從他的上衣口袋內夾出,然后在朱笑天面前晃了晃。
照片上的人是依娜,朱笑天虛構身份與名字的那個天臺上的女郎。他一進入房間,朱笑天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有好幾年光景,只要他有種不好的感覺的時候,他的身邊總會發(fā)生這樣或那樣的不好的事情。有人稱之為“預感”,朱笑天討厭這種預感,這讓他害怕。尤其是有警察介入的時候,這更讓他心里發(fā)慌,有種胸悶喘不上氣來的感覺。)還沒等他調整好思緒作好弄明白這件事的思想準備,那警察的臉就已經告訴他了。依娜出事了,有可能還被卷入了某種命案當中。這可不尋常,如果真的是一件嚴重的案子,為什么會派遣出來這么一位看起來混得并不好的警察來調查呢?朱笑天有些替這位可憐的小伙子難過,從他嚴重營養(yǎng)不良的身體可以推斷出他在警局過得并不好。他應當屬于常受人支配的類型,或許他有些小聰明,但他的聰明才智也往往會被那些看起來精明能干實際上卻外強中干的人頂替掉。朱笑天能想到那些坐在辦公室蹺起二郎腿的胖警察的模樣,他們此時一定坐在舒適的辦公室內,等待著這個小伙子的報告。只是,很遺憾,朱笑天卻不能告訴他什么,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對依娜一無所知。
他似乎并不急于離開。朱笑天起身,為他泡了一杯鐵觀音,他告訴他這個女人的事情。
10
依娜死了。朱笑天驚奇的是,他對此并不覺得驚訝,他總是半信半疑地預料到這事會發(fā)生。依娜是跳樓死的,從對面那棟樓粉紅的天臺上,呈自由落體狀摔死的。依娜死的時候,穿的還是她那件墨綠色的連衣裙,摔在地上后,從她的身體內流淌出來的血,染紅了她的裙子,再一次將她的墨綠與鮮紅融為了一體。
朱笑天相信依娜的這種死法是刻意的,就如對面的天臺被突然間刷成粉紅色一樣,都是一種刻意的行為。他突然間有一種預測,對面的那棟樓房,依娜應該就是房東,因為,只有她,才會有另一種眼光去發(fā)現(xiàn)與審視那種看起來并不和諧的美,而從她一次次沉迷于這種美之中,可以看出她對此很享受。
不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因為,他的確對她一無所知,盡管他為她虛構了一種身份,一個名字,以及一個凄美的故事。
瘦個子警察喝完了杯中的茶,對他說:“謝謝你的茶,跑了一上午,的確有些口渴了。不過,她真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只是,誰又能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墮落呢?”
那個脖子上長滿了粉刺的瘦個子警察,喝完了朱笑天的茶,走了。而朱笑天的心,卻隨著他的這句沒有來由的話,也被帶走了。在送他走出門,關上門的那一刻,朱笑天的胃開始抽搐。
11
站在陽臺上,朱笑天的大腦在飛速地旋轉。他不明白依娜——他的天使與女神——為什么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而那個該死的瘦個子警察,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卻沒有告訴他,或者他認為這一切與他無關?太陽依舊沒有出來,天空很低,壓得朱笑天幾乎透不過氣來。天臺上會不會好一些?朱笑天想起依娜常常在天臺沉思,對于天臺,不禁產生了一絲好奇。
曉鈺依然沒有回來,她去了哪里,朱笑天不知道。關上門,走進電梯,電梯直接把朱笑天送到樓頂?shù)奶炫_。這是二十樓的樓頂,站在上面,周圍的建筑都收在了眼底。在天臺上朱笑天的心胸也寬敞了不少。朱笑天這才有些明白,依娜為何常到天臺上來了,或許她同此刻的他一樣,也是因為胸悶?
只是,依娜,你為什么會選擇這種方式離開人間?朱笑天不是一名心理醫(yī)生,無法探究其心理意義。但他相信,依娜這樣的選擇,一定會有她自己的理由。
朱笑天嘗試著走到天臺邊緣,頓時有種君臨天下的感覺。然而,一陣風吹來,讓他不得不趕緊退縮回去,就在這時,他突然間看到了依娜,她就躺在地上,她那件墨綠色的長裙與她體內流淌出來的鮮血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無與倫比的圖畫,而更神奇的是,圖畫上的依娜,竟然沖他露出了笑臉……
驚詫許久,朱笑天還是決定去抓住這張可與蒙娜麗莎的微笑媲美的笑臉。他一步步重又走到天臺的邊緣,慢慢地伸出手去,捕捉這動人的燦爛……就在這時,突然間有人從背后抱住了他。憑他的感覺,這是一個女性的身體,她高聳的乳房頂在他的后背上,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朱笑天回過頭一看,是侯曉鈺,她淚流滿面地看著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哭道:“你想干什么???你難道就這樣狠心,扔下我一個人……”
原來,在朱笑天進入電梯的時候,侯曉鈺剛好乘坐另一個電梯回來。她喊了他幾句,朱笑天卻因為在想心事,沒有聽到。她不放心,就跟了上來,卻沒想到,她剛上到天臺,就看到他正向天臺的邊緣走去……朱笑天轉過身,用手輕輕地擦掉她臉上的淚珠,沖她笑了笑說:“沒事的,走,我們下去吧?!?/p>
12
游戲總算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完成了,盡管結尾有些草率,朱笑天還是收到了預約的款項。朱笑天把錢再一次通過郵政儲蓄匯給岳父之后,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們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朱笑天與侯曉鈺分別返回公司,開始了正常的上班、下班。每天晚上,侯曉鈺洗過澡進入臥室之后,朱笑天依然忙碌著拖地,洗侯曉鈺換下來的衣服。一個月過后的一個星期天,就在朱笑天將要把對面的粉紅天臺以及天臺上曾經出現(xiàn)過的那個女人遺忘的時候,岳父突然間打來了電話。這次,接電話的是侯曉鈺,岳父在電話中對女兒說,由于朱笑天寄的錢比較及時,總算把岳母的病治好了。岳父還在電話中叮囑女兒,說朱笑天是個很難得很負責任很有孝心的男人,對待岳母就像是親生母親一樣,叫女兒一定要好好地與他過日子。
此時,侯曉鈺才明白前段時間所發(fā)生的事情。她流著眼淚坐在朱笑天的身旁,乞求朱笑天的原諒,說她誤會他了,她不應該那樣做,只是,她愛他實在太深,唯恐失去了他,當時才做出了一些傻事。
在她抽抽搭搭的敘述中,朱笑天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那天侯曉鈺敲開了對面的樓房,并且找到了依娜。當時的依娜剛剛被她以為能夠托付終生而甘愿做其情婦許多年的某官員拋棄,傷心絕望過后,她把這位官員所送給她的東西都刻意地進行了破壞,包括那充滿了曖昧情調的墻壁的顏色。她親自動手,把墻壁粉刷成為粉紅色,就是要告誡自己牢牢記住這種血紅的教訓。只是,感情這東西,不比其他事情,說忘記就忘記又談何容易!每當心胸郁悶之時,她就會走到天臺去吹吹風,希望能夠讓自己的心胸寬敞一些。侯曉鈺不知道從哪里探聽到這些消息,與依娜“談判”的時候,更是步步緊逼,“你已經錯過一次,就不應該再錯一次了。這幾天,你總是在天臺出現(xiàn),已經把我老公的魂魄都勾了去,一次看不到你,他就心神不寧,無法做事。我們在深圳打拼也不容易,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家,更不能因你而被毀滅……”侯曉鈺聲淚俱下,既是哀求,又是逼迫。
依娜怎會料到自己不經意的舉措,會給別人帶來這么大的傷害?她思考了許久,這才緩緩地對侯曉鈺說:“你放心吧,我以后絕不會再在天臺上出現(xiàn)……”
聽完侯曉鈺的敘述,朱笑天這才明白,原來他認為一切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竟然是因自己而起!只是,如此說來,依娜應該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但自己的腦海里為什么卻沒有一點關于她的印象?
突然間,朱笑天感到自己應該做點什么。他從沙發(fā)上跳起,跑進書房,拿出相機,然后跑到陽臺上。是的,他要把對面的粉紅天臺拍攝下來,也算作是對依娜的唯一的一種記憶吧。然而,當他調好焦距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天臺已被粉刷成了另一種顏色。
特約編輯 梁 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