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學倫理，在當下依然有堅守的必要性。作家在創(chuàng)作中會不可避免地顯示其道德評判和倫理性質。所以從文學倫理學角度去解讀具體文學作品，不僅可行，也會有助于讀者對作品主題的解讀。本文以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解讀《廊橋遺夢》，希冀能夠引起學界對文學倫理的重視。

關鍵詞：文學倫理學批評 《廊橋遺夢》 道德批評

20世紀爆發(fā)的第五次信息革命，也被稱為“新媒體革命”，其影響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對文學等藝術的影響和沖擊也是非常明顯的。以小說為主體的文學，經歷過其他藝術望塵莫及的輝煌盛世后，在當下遭遇到視覺藝術的全面入侵和擠壓，面臨前所未有的困境和危機。這種危機的凸現，既表現了傳統(tǒng)文學審美價值的退位，也表現為文學人文價值的缺失。有感于此，有學者提出要重提文學的倫理①，從而打開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時空。

文學與倫理，屬于不同的學科。兩者的研究對象也不同：倫理學研究的是社會上的道德現象，文學則是通過藝術想象創(chuàng)造出一個虛構的藝術世界。但文學與倫理之間，還是有著割不斷的聯(lián)系。因為“文學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它典型而集中地反映人類社會道德現象，描寫了社會存在的道德矛盾和沖突”②。具體來看，“無論是作者創(chuàng)作作品，或是讀者閱讀作品，都會自然而然地涉及眾多的倫理學問題，并需要運用倫理和道德方面的知識去判斷及評價”③，所以文學可以成為倫理學研究的對象。

既然“人的價值觀念往往受其所處的社會的道德觀念的影響和制約。文學是一種社會實踐，在小說史上，有許多小說與它們所產生的社會倫理狀況緊密相連，這些社會倫理狀況通過作家的藝術加工轉化為文學作品”④，所以考察和分析具體的文學作品，可以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視角去解讀。

所謂的“文學倫理學批評”，主要指的是“以文學（也包括藝術在內）為批評對象的研究方法或者思維方法，它的核心是從倫理和道德的立場對文學的存在給以闡釋”。簡單來說，作為一種研究方法的文學倫理學批評，就是“從倫理道德的角度研究文學作品以及文學與作家、文學與讀者、文學與社會關系等諸多方面的問題，對存在的文學給以倫理和道德闡釋”⑤。但須注意，無論是在研究的對象，還是在研究的內容上，文學倫理學批評都不同于社會的倫理學批評或其他的倫理學批評。

正是鑒于對重提和堅守文學倫理的認知，本文嘗試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去重新解讀《廊橋遺夢》這部具有一定爭議性的作品。

《廊橋遺夢》是美國作家羅伯特·詹姆斯·沃勒的代表作，作品于1992年問世，至今已逾二十年。作品因其對婚外戀的深入探討和對中年人心理情感的細微描寫而轟動一時?；橥鈶偈且粋€非常敏感的話題。在世俗的觀念里，婚外戀不僅明顯有悖于道德規(guī)范，而且也被認為是破壞婚姻和家庭關系的殺傷性利器。所以，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正面描寫婚外戀的并不多見。沃勒以婚外戀為切入口，描寫了男女主人公羅伯特·金凱與弗朗西斯卡從相逢、相知、相戀到分別的全過程，不僅展示了人類情感的復雜性，也吸引讀者去思考中年男女的婚姻狀況。

關于這部作品的相關討論，已有很多。本文嘗試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視角去重新解讀。有學者指出，“展現包含著道德內容的沖突性情境，表現充滿道德意味和倫理性質的主題，乃是小說這一文學樣式的重要特點”；而“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應自覺地承擔這樣的倫理使命，即通過完美的敘事和描寫，用最美好的情感和思想來影響讀者的道德意識”⑥。如果上述言論成立，那么羅伯特·詹姆斯·沃勒就可以堪稱為一名優(yōu)秀的小說家。而這也正是本文以倫理學批評方法來解讀《廊橋遺夢》的主要原因。

按照傳統(tǒng)的道德標準，弗朗西斯卡并不具備追求婚姻之外的愛情的權利。不是因為她是一個已近不惑之年的女人，而是因為她早已結婚，且育有一雙兒女。作為一個妻子和一個母親，她必須明白自己所肩負的責任。但是，當弗朗西斯卡在經歷并依然身處婚姻圍城的時候，當她明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去擁抱婚姻之外的激情的時候，她還是走向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一位旅游世界的攝影記者——羅伯特·金凱德。她不僅帶著這個男人去了羅曼斯橋，還把他直接帶回家：他們共進晚餐，翩翩起舞，直至擁抱最后的激情。

至此，弗朗西斯卡終于實現了少女時代對愛情的想象，體驗到一直存在于幻想中的激情。從道德的角度來看，弗朗西斯卡對家庭和丈夫的背叛，無疑是有害的。不論在什么社會，背叛家庭的婚外戀情，都是必須受到譴責的。但是，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分析，可能會得出不一樣的看法。

首先，弗朗西斯卡的愛情理想與現實婚姻存有巨大差異。大學畢業(yè)后的弗朗西斯卡在一家私立學校執(zhí)教。她年輕、浪漫，富于幻想，渴望充滿激情的生活。她也曾“在黑頭發(fā)上系著緞帶，戀戀不舍自己的夢”，可惜并“沒有帥氣的海員上岸來找她”⑦。于是，她將希望寄予并不相知的理查德·約翰遜，不僅因為他待她好，還因為有充滿美妙希望的美國。只是她沒有想到，最終她只是定居在美國的一個落后又封閉的鄉(xiāng)村。而她寄予希望的丈夫，本就是一個傳統(tǒng)、木訥又保守的普通人。平庸的環(huán)境，幾乎已經徹底摧毀了弗朗西斯卡的所有關于人生的夢想。她常常也會覺得心有不甘，卻又無力改變。

其次，弗朗西斯卡與羅伯特·金凱德的彼此相擁，不是出于打發(fā)寂寞或逢場作戲，而是真心相惜。兩個人到中年的男女，首次面對，就認定對方就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對于弗朗西斯卡而言，羅伯特·金凱德符合她對理想對象的所有想象，“那眼睛，那聲音，那臉龐，那銀發(fā)，還有他身體轉動自如的方式，不到五秒鐘他就征服了她。而弗朗西斯卡于羅伯特·金凱德，也是致命的邂逅，她讓他明白“我在此時來到這個星球上，就是為了這個，弗朗西斯卡。不是為旅行攝影，而是為愛你。我現在明白了。我一直在從高處一個奇妙的地方的邊緣往下跌落，時間很久了，比我已經度過的生命還要多許多年，而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最后，弗朗西斯卡在經歷愛情與責任的艱難抉擇后，她舍棄了愛情，理智地回歸家庭。弗朗西斯卡渴望愛情。十幾年單調乏味的家庭生活，幾乎泯滅了她對生活的所有激情和幻想。與羅伯特·金凱德的邂逅，重又喚醒她沉睡多年的激情。她渴望借助愛情讓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她是多么的渴望能夠追隨羅伯特·金凱德一道浪跡天涯。但是，想到家庭，想到孩子，想到丈夫，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她對羅伯特·金凱德的告白，真實又真切地體現出她的糾結和掙扎：“假如你強迫我跟你走，不論用體力或是精神力量，我說過的，我都無力抗拒。我對你感情太深，沒有力氣抗拒?！贿^，求你別讓我這么做，別讓我放棄我的責任”。

只有短短的四天，弗朗西斯卡與羅伯特·金凱德這對原本陌生的中年男女，卻經歷了相遇、相知、相愛、相離的整個過程。經過艱難的抉擇與掙扎，弗朗西斯卡舍棄與所愛的人相伴，選擇了留守家庭。但羅伯特·金凱德似乎從未離開，因為他就一直活在她內心最隱秘的角落，成為她永恒的思念。弗朗西斯卡活著的時候把愛獻給了家人，死后，她希望自己能夠與羅伯特·金凱德相依相伴，和他一起守護著夢里永遠美麗的廊橋。

活著時候，守護著這個家，死后，希冀自己的骨灰被拋灑在和愛人最初相遇的廊橋，去延續(xù)現實的思念，去守望曾經美麗的遺夢。這就是20世紀的家庭女性弗朗西斯卡的人生選擇。很明顯，這與之前的托爾斯泰筆下的沖破家庭、孤注一擲追求愛情的安娜和福樓拜筆下的不滿現狀、追求奢華與激情的愛瑪都不同。而弗朗西斯卡，不僅最終得到了兒女的諒解和成全，也得到了讀者的理解。

婚外戀，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但是，以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式取代純粹道德的評判，可能會發(fā)現不同的倫理價值，就會給人多一些啟示和思考。也由此可見，“道德批評重在評價行動自身和行動的結果，而文學倫理學批評則不同，它重在探討行動的倫理道德方面的原因，重在分析、闡釋和理解”⑧。更為重要的是，對文學倫理的強調，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會彌補當下文學在審美和人文兩方面存在的缺陷。因為對優(yōu)秀的小說家來說，“文學就是生活本身，就是政治，就是道德，就是改變世界的巨大力量”⑨。

要言之，不論社會如何發(fā)展，如果說“真正的藝術和批評服務于一種道德目的”⑩，那么就應該堅守文學的倫理性和作者的倫理責任，通過對問題的反思來介入生活，激發(fā)所有的正能量，并努力來確立一種文學的道德標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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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華中師范大學的聶珍釗教授等人，新世紀以來一直致力于“文學倫理學”批評的倡導，不僅在《外國文學研究》上多次發(fā)表相關論文，還于2007年出版了《英國文學的倫理學批評》一書。

②③④⑤⑧ 聶珍釗等：《英國文學的倫理學批評》，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第6頁，第541頁，第6頁，第38頁。

⑥⑨ 李建軍：《小說倫理與“去作者化”問題》，《中國社會科學》，2012年第8期。

⑦ [美]羅伯特·詹姆斯·沃勒：《廊橋遺夢》，資中筠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7頁。以下引文均出自該書，不再另注。

⑩ S.L. Goldberg. Agenta and Lives： Moral Thinking in Literatur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p.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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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陳海燕，文藝學碩士，合肥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文藝理論與美學、文學等。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