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小說是一面鏡子,它所映射的不外乎兩個方面,作者的內(nèi)心世界以及影響其他的現(xiàn)實世界。譚恩美的自傳體小說《接骨師的女兒》也不例外。該作品中,作者通過主人公的經(jīng)歷,表現(xiàn)了具有雙重身份的華裔女性如何在兩種文化中找到平衡,使自己達到內(nèi)心的安寧與幸福,從而也為美國少數(shù)族裔作家走出身份困惑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關(guān)鍵詞:回歸 身份 困惑 成長
一、引 言
弗洛伊德在其《詩人與幻想》一書中提出了作家與作品中的人物同一說,他認為作品中的“主角歸根結(jié)底是‘自我’,是作家自我多個層面的表達”①。對于帶有自傳色彩的作品,這一說法更為適用。譚恩美是當代美國文學界的主要人物,她的作品主要以中國母親與美國女兒之間的沖突為主題,這與其擁有一位從中國來到美國的母親緊密相關(guān)。發(fā)表于2001年的自傳性小說《接骨師的女兒》,是譚恩美在母親去世之后自我思考的結(jié)果,在這部作品中,華裔美國女孩露絲的經(jīng)歷和心理變化與作家自己的生活頗為相似。通過對露絲的描寫,作家對自己的華裔身份進行了反思,并且為具有雙重身份的少數(shù)族裔美國人走出身份困惑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二、走出偏見,認識自我
J·W·約翰遜說“美國黑人作家面臨著一般作家一無所知的問題——雙重讀者問題”②,而黑人作家康梯·卡倫也提出“讓詩人皮膚黑,還令他寫出詩篇”這樣的困惑。然而,這種矛盾心理并不是美國黑人作家獨有的,它也普遍存在于其他少數(shù)族裔作家身上。譚恩美曾在多個場合強調(diào),自己是一位美國人,而不愿被稱為華裔美國人。但是黑頭發(fā)和二分之一的中國血統(tǒng)是無法改變的。所以在《接骨師的女兒》中,作者借助露絲表達了雙重身份所帶來的困惑并找到了解決這種身份困惑的方式,首先要做的就是接受身份,回歸自我。
露絲在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與其他孩子的不同,她有一個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語言的母親,她從小就遭人排擠,所以她覺得自己與別人格格不入。也是因為這些,她憎恨自己與別人不同的特點,并竭力否定這些特點。上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她和特麗莎玩滑梯,這時照顧學前班孩子的母親茹靈看見了,她那又高又尖的聲音響徹操場,“不要!如意,不要!你要干什么?你想摔成兩半嗎?”這時,所有的孩子都大笑起來:“那是你媽媽?她嘰里咕嚕的那是說什么???”露絲羞愧難當,她大聲說:“她不是我媽媽!我不認識她!”③母親所說的漢語讓露絲覺得丟臉,所以她用否認來保護自己。她排斥母親帶有中國印記的行為。而茹靈中國式的母愛是首當其沖要遭到反感的。
由于正面與母親產(chǎn)生沖突的機會很少,露絲變借助日記表達心聲,但是,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日記中的內(nèi)容母親都很清楚,而且無論她把日記藏在哪里,母親都可以找得到,這就釀成了母女之間最激烈的一次沖突。她在日記中寫道:“我恨她,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的母親了。她不愛我,根本不理解我?!薄澳銊硬粍泳秃爸詺?,我倒希望你快點動手,死掉算了……寶姨讓你去死,我也一樣!”茹靈是否看到了這些語言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露絲回家后發(fā)現(xiàn)母親受傷了,她從陽臺上摔下來,住進了醫(yī)院。內(nèi)疚之情使露絲只能在日記中表達自己的愧意,她寫道:“對不起,有的時候我只希望你能對我說聲抱歉。”從此以后,這本日記就被丟在了碗柜上面,長達十幾年。而那聲抱歉也等到十幾年后才說出來了。
每個社會中的少數(shù)族裔,都會希望融入主流文化中。但誰也無法改變自己的血統(tǒng),譚恩美認識到了這一點,并通過露絲說出了這一真理。即使成年之后,露絲還是無法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無論是在工作方面還是在生活方面,她一直在滿足別人,卻很少考慮自我的存在。
露絲的工作是與顧客交流,把對方的想法記錄下來,然后編寫成書,她自己認為這是一個很高尚的職業(yè)。然而就連她的姨媽也認為這與作家這個稱呼差別太大。因為不管她參與發(fā)表了多少作品,沒有一本書的作者是她的名字。她從來都沒有完完整整地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在生活中也是如此。在與亞特同居的第一年起,露絲每年都會定期失聲一個禮拜。這印證了她在家庭中的地位:她是照顧亞特與前妻的兩個孩子的保姆;是維持家中正常運轉(zhuǎn)的管家;還是丈夫生活的調(diào)節(jié)劑,但她卻不是亞特的妻子。亞特的房產(chǎn)證上面沒有她的名字,他們也沒有結(jié)婚典禮。在亞特父母的眼里,他們的兒媳依然是亞特的前妻,一個純正的美國人。家庭和工作中的身份和地位正是露絲在美國這一社會中地位的映射,她有一系列的身份,卻沒有自我。而要找到自我,就要了解自己的歷史。
三、回歸自我,經(jīng)歷成長
母親的失憶使得露絲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照顧她,這為露絲提供了走進母親的世界,走進自己過去的機會。而她的內(nèi)心也開始發(fā)生改變。她開始了解母親,走出自己的偏見,開始認識了解自己的歷史,找到自我。
小時候,露絲永遠都不能理解母親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知道寶姨的想法,為什么總是怨天尤人,為什么對高靈姨媽有意見。她只知道與母親一起生活并不開心,只知道可以利用寶姨的靈魂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茹靈手稿的敘述讓露絲真正了解了母親的經(jīng)歷和自己家族的歷史。茹靈與高靈并不是親姐妹,她的母親曾是一名接骨師的女兒,為了真愛想要嫁給高家的兒子,然而,新婚當日,新娘的父親和新郎都死于非命,只留下新娘寶姨和遺腹子茹靈。
然而,在閱讀手稿之前,唐先生對茹靈的評價已經(jīng)影響了露絲。拿到手稿之后不久,唐先生打電話給露絲,希望得到茹靈的照片,言辭中,他流露出來對茹靈的欽慕:“她是位堅強的女性”,而且她還“非常與眾不同……”這是露絲多年以來第一次聽到別人對母親的贊美之詞。母親固執(zhí)、古怪的形象開始在她心中消解了。這一切在拿到唐先生的譯稿后表現(xiàn)得更明顯了。原來母親因為怕露絲不能接受,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自己是非婚生子。茹靈在年輕時因為排斥寶姨的那份母愛而堅持要嫁給仇人的兒子,最后寶姨只能以死相阻,落得拋尸荒野。所以茹靈那么在意寶姨的想法只是在為自己的任性贖罪。這一切都源于愛。露絲明白了,自己一直都不是孤單的,她有母親的愛護。這時,她的心靈有了歸宿,她懂得了母親對自己的愛,也懂得了寶姨對母親的愛。而同時,她的愛情也在改變。
與亞特分開后,露絲越來越意識到他們之間存在的問題。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習慣迎合亞特的需要,她開始疑問,“亞特有沒有迎合過她的感受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然而,分居后,亞特開始幫露絲處理母親的事情。她注意到,亞特不光主動提出承擔茹靈在安養(yǎng)院的花費,而且開始用“我們”這個字眼,露絲覺得幸福離自己近了。在他們相遇十周年的紀念日,他們終于坦誠面對彼此,決定共同創(chuàng)造彼此的幸福。而露絲最終也同意在亞特的房產(chǎn)證上加上自己的名字。他們要像唐先生愛茹靈一樣愛彼此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至此,露絲經(jīng)歷了自己的成長,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懂得了母愛,也知道了愛情。
小說最后一部分,露絲與亞特和唐先生與茹靈一起參觀博物館,他們看到了那一直縈繞在茹靈生活中的甲骨,在唐先生的解說下,露絲重溫了那個接骨師的女兒以及她的女兒的故事。在姨母高靈的幫助下,她最終知道了祖母的姓氏,她的名字是谷鎏信,她意識到,寶姨有她的姓氏,茹靈屬于這一姓氏,自己也屬于這一姓氏。也是由于她們,自己才會“思考生活中的混亂和秩序是怎樣產(chǎn)生的”。就在露絲沉浸在親情與愛情的感動于甜蜜中時,茹靈打來了電話,“你小的時候媽媽好多事都對不住你……希望你能原諒媽媽,媽媽很抱歉?!边@句抱歉雖然遲到了十幾年,但是,它還是來了。它給了露絲感動,也給了她力量。她決定寫自己的書,述說自己的歷史。她再也不是那個只為別人做嫁衣的書籍醫(yī)生,她有了自己的世界,有了自己要敘述的故事。而這一切都因為她面對并接受了事實:她有一位中國母親,母親帶她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歷史中,也幫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活。她不再糾結(jié)于自己的黑頭發(fā)黃皮
膚,因為她明白自己一直都是不一樣的,而這種不一樣才是真正的自己。至此,露絲終于走出困惑,找到了自我。
四、結(jié) 論
譚恩美在《接骨師的女兒》的扉頁上寫道:“母親在世的最后一天,我終于知道了她還有我外婆的真實姓名。謹以此書獻給她們二位。李冰姿谷靜梅。”或許,當露絲的世界發(fā)生改變時,作者自己的思想中也發(fā)生了類似的改變。這部小說發(fā)表五年之后,譚恩美回到中國參加一次學術(shù)座談會,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她說:“我講述我母親,這也是我試圖理解自己的方式。”④因為她明白了,只有在講述自己的故事中,少數(shù)族裔作家才能更多地了解自己,理解自己,認識自己,從而走出困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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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胡經(jīng)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教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07頁。
{2} 虞建華:《美國文學的第二次繁榮》,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12頁。
{3} [美]譚恩美:《接骨師的女兒》,張坤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版。文中有關(guān)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4} http://cul.sohu.com/20061129/n246687253.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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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王亞妮,文學碩士,天水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