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流行捐官做

清一代，民間有諺語：“捐官做，買馬騎”，這可謂一語道破清廷選拔官員的實質(zhì)。自隋唐實行科舉取士以來，歷朝歷代莫不遵循這項制度。但到了清代，選拔官吏除了沿襲科舉取士制度外，還有兩條重要的途徑：一為蔭襲保舉，此舉實質(zhì)上就是世襲制，凡清朝有功之臣或皇親國戚的后人，都有機會世襲前輩官位，不過，此舉為皇親貴戚“拼爹”晉身，數(shù)量極少；二為捐納，此舉就是賣官鬻爵，這是“官二代”晉身官場最主要的渠道。

清立國之初即出臺了賣官鬻爵制度。其起因為戰(zhàn)亂頻繁，平叛維穩(wěn)軍費開支巨大，入不敷出，無奈才出此下策。史載：順治六年（1649年），戶部以“師旅繁興，歲入不給，議開監(jiān)生、吏典、承差等援納”。順治、康熙、雍正三朝，一直將其視為權(quán)宜措施，且捐納的官職有一定的限制，是文職和武職的小官員和虛職。據(jù)《清史稿》記載，“捐途文職小京官至郎中，未入流至道員；武職千把總至參將”。同時明確規(guī)定，捐納的“官二代”官員，不得用于吏部、禮部等中央核心部門和道、府這些地方機關(guān)，且不得授實缺正印官，就是不得任一把手。

到了為后世稱道的康乾盛世的乾隆年間，則“開行常例捐納”，即常年賣官鬻爵，還以此作為朝廷常年性收入。可怕的是，出賣的官位不再局限于貢監(jiān)、銜封等虛職，而是擴大到“實缺捐納”，即包括實職官位，且竟然以出賣實職官位為主。這可謂完全不顧斯文。令人吃驚的是，史書記載，當時現(xiàn)職官員的加級、記錄、保舉等考核都需要捐金錢。更可怕的是，革職降級官員的開復(fù)（即復(fù)職）更要收錢！

清朝有民謠說：“遍天底下買賣，只有做官的利錢最好。”乾隆時期規(guī)定捐白米20石可任縣丞，北京城里幾乎所有的“官二代”旗人，無論年齡大小、文化程度如何，都拿多年的積蓄買官。到嘉慶年間，捐生人數(shù)達到了22萬。當時全國1300個縣，竟有20多萬候補在虎視眈眈地等待領(lǐng)取委任狀。雍正年間有3個模范總督，李衛(wèi)是雍正家奴，鄂爾泰是祖宗余蔭，田文鏡是捐納出身，沒有一個是由科舉而來的，都是“官二代”。咸豐同治年間，由于大肆賣官，以致“官多如鯽”，“花翎紅頂，幾遍城市”。據(jù)《劍橋中國晚清史》記載，在太平軍起義之前，110萬名有功名、有官銜的人當中，有35萬人是捐納的“官二代”，占總額的32%；而在太平軍起義后，145萬有功名有官銜的人當中，有53萬人是新近捐納的“官二代”，捐納的“官二代”比例高達37%。這嚴重影響了由科舉出身官員的升遷，部分人員被迫加入捐納行列，這更加敗壞了官場的風氣。當時江南就有俗語形容：“婊子多，驢子多，候補道多?！本杓{之風盛行，以致晚清官場內(nèi)幾無正牌進士。清廷賣官鬻爵的捐納制度持續(xù)了226年，可以說伴隨著清王朝的始終。這正如易中天分析中華文明演變史所指出的“有清一代，文明滑落到了膝蓋”。

“官二代”為吏猾如油

這些納捐后補缺的“官二代”官員，文化水平到底如何呢？史載：雍正年間，國子監(jiān)對那些納捐后正在等缺的候補官員進行考試，令人吃驚的是，參加考試的萬余“官二代”候補官員，竟有9500余人不及格，其中近60%的人交了白卷。那他們的辦事能力究竟如何？且看清朝還有一句諺語：“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庇星逡淮?，納捐后補缺的“官二代”官員，組成了官場中下層官吏的主體，這些人認為做官就是為發(fā)財，而且是最好的發(fā)財買賣。否則，“當官不發(fā)財，請我都不來”這是那些納捐后要補缺的“官二代”，必須靠錢財開路打點吏部衙門的官員，才能得到實職。

先看吏部是如何弄權(quán)賣官的。吏部衙門不僅執(zhí)掌各級官員任免考評，且決定著那些納捐候補官員的官帽有無和大小，時人謂之曰“無異宰相之柄”。吏部的官吏先根據(jù)納捐補缺的官員所求官缺的大小和肥瘠，決定索賄數(shù)目，然后在候選名單上“開列其先后”。如果賄賂的款項沒有拿到，則“非駁斥，即延擱”，所以那些候補官員都肯花大錢巴結(jié)吏部官吏，以求得到肥厚的實缺。

根據(jù)規(guī)定，那些納捐候補的“官二代”官員，“捐途文職小京官至郎中”，也就是各級衙門中下層官員，即胥吏。他們用錢捐到官，自然不僅要收回成本，還要賺大錢。這些納捐補缺的官員和蔭襲保舉的皇親貴戚沆瀣一氣，執(zhí)例弄權(quán)、舞文作偽、敲詐索賄。清人陸隴其說：“本朝大弊只三字，曰例、吏、利?！?/p>

再看戶部納捐補缺的胥吏是如何弄權(quán)的。戶部不僅掌管著各省款項的銷核大權(quán)，還掌握著軍隊錢糧開支和報銷，當時流傳著“闊書辦者必首戶部”、“戶部書吏之富，可埒王侯”的說法。史載，乾隆年間，福郡王征西藏歸，報銷軍需費用，戶部一名小小胥吏竟然明目張膽向他索取好處，?？ね鯀柭曍熈R道：“小胥竟敢向本帥索賄！”但那小吏不僅毫不畏縮，甚至在言語中威脅道：“若不賞我巨款，報銷之事就要辦三年，皇上怪罪下來，必興大獄。我這是為您著想?。　睉?zhàn)場上毫不畏懼的?？ね?，面對小小胥吏，竟然也無可奈何，只好賞以巨款罷休。小小“官二代”胥吏敢如此明目張膽索賄，首先是上面有高官默許甚至暗中支持，這已經(jīng)成為官場“潛規(guī)則”；其次，這些胥吏是當時的“官二代”，早與衙門上下乃至京城富豪結(jié)成一氣，形成尾大難掉的地頭蛇勢力。如此，?？ね蹼m為高官，也難敵胥吏猾如油。

六部中，在吏、戶二部任職油水之豐厚是出了名的。禮部、兵部、刑部、工部雖不如吏、戶二部，但依然有利可圖?！段拿餍∈贰分杏涊d，那些書辦，即如今的辦事員、科員之類，“在里頭最好不過是吏部、戶部，當了一輩子，至少也有幾十萬銀子的出息。刑部雖差些，也還過得去”。清末官場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中即有刑部書吏受賄枉法的描寫。工部雖日常事簡，撈錢機會少，但遇到大工程，書吏依然可以獲大利。禮部向來號稱是最窮的衙門，但在會試或大婚、國喪之年，也可以過手獲大利。

由于中央衙門那些經(jīng)辦之類的“官二代”胥吏能夠弄權(quán)獲得大量不義之財，故其生活相當富足，有的可謂奢靡到了極點。時人曾作對聯(lián)嘲諷京中書吏闊綽、富裕的生活：“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敝傅氖沁@些人獨居的宅院，夏日必搭涼棚，必擺魚缸和巨盆石榴樹，家中必請塾師，生活富足，甚至雇的丫頭養(yǎng)得很胖，狗喂得也很肥。晚清時期，曾做過北京巡城御史的陳慶溎，在《諫書稀庵筆記》中記述了兩個他認識的書吏的豪華奢靡的生活：一次到戲園看戲，開戲半日后，忽見有仆數(shù)人，攜豹皮坐褥、細磁茶壺、白銅水煙袋，還有二三優(yōu)伶，擁一肥胖老者登樓。一會兒，年少名優(yōu)相繼上樓陪侍，園主人周旋殷勤，送茶點者絡(luò)繹不絕。一打聽，才知此肥胖老者乃國子監(jiān)經(jīng)承李秋賓是也。

官場索賄盛行

百般盤剝的“官二代”胥吏敗壞了整個官場風氣。下級給上級送禮竟成慣例，且有不同的說法。比如夏天送的錢物叫“冰敬”，冬天送的錢財叫“炭敬”，離京時送的叫“別敬”或“別儀”，逢年過節(jié)送的叫“年敬”、“節(jié)敬”，甚至在時令季節(jié)，送些水果，比如西瓜，也要安個名號叫“瓜敬”等。

外任官員給京官送禮，竟也成了一種“潛規(guī)則”。嘉慶年間刊印的一本小冊子中有首詩《都門竹枝詞·芽京官》寫道：“外任官員怕進京，逢人說苦萬千聲。勸君莫貼洗塵酒，別敬于今久不行?！蓖文觊g任直隸總督的曾國藩，在寫給兒子曾紀澤的一封信中，就談到自己曾給三江兩湖五省的京官送過一萬四千余兩別敬。官場迎來送往饋送諸敬花銷巨大，官員個人肯定不會掏自己的薪水來應(yīng)付，羊毛出在羊身上，只有靠胥吏來盤剝。是故，那些偏遠貧困地區(qū)的官員因無力支付進京開銷，竟不敢隨便進京。清末因率先推行洋務(wù)運動而非常有名的能臣張之洞，就曾聽到山西不少地方官議論“不愿進京，恐花錢耳”之語。

整個官場貪污索賄之風還傳染到宮廷，太監(jiān)也處處弄權(quán)索賄，且有過之。和珅是乾隆中期以后得寵的，他入軍機處后更是炙手可熱，善于窺伺乾隆意圖，借機弄權(quán)索賄。對不給自己行賄的大臣，他會等機會在乾隆生氣發(fā)怒時構(gòu)陷；對那些行賄者則為之周旋，或故緩其事，以等到乾隆息怒后稟告。由于這個緣故，不僅大臣，連一些親王都去巴結(jié)他。當時，和珅每天上班入朝，一些文武大員都要侍立道旁，夾道迎送，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人們稱這種迎送的人墻為“補子”胡同。和珅曾陷害當時深得乾隆敬重的理學(xué)家朱圭，將其趕離京城，下放到兩廣任總督。但和珅還不滿足，繼續(xù)陷害他，很快，朱圭被降為安徽巡撫，并宣布以后不得內(nèi)召，永為外任。正如《清史稿》中所說：“和珅勢方赫，軍多擅決，同列隱忍不言。”

左宗棠是晚清收復(fù)新疆功績甚巨的大員，1881年春回京敘職，兩宮皇太后垂簾召見，特加褒賞。主事太監(jiān)則暗示左宗棠：須繳納陛見關(guān)節(jié)費三千兩白銀。秉性剛烈如左公者，豈肯俯首認宰？斷然置之不理！幸虧恭親王奕顧全大局，從中轉(zhuǎn)圜，代付了這筆銀兩，左公才如期入宮，晉謁兩宮皇太后。

左宗棠陛見時奏對稱旨，慈安太后對其雄風勝概印象極佳，聽說他近來視力大不如前，于是將先帝（咸豐皇帝）的遺物一副墨晶眼鏡賞賜給他。豈料奉旨頒賜獎品的主管太監(jiān)，竟然強行勒索謝禮三千兩白銀。左宗棠一怒之下轉(zhuǎn)身就走。恭親王奕再次出面打圓場。主事太監(jiān)看著恭親王奕的面情，索要謝禮打了五折，讓左宗棠領(lǐng)回了“賞品”。

左宗棠后以協(xié)辦大學(xué)士入軍機處行走，堪稱名副其實的一品宰相。此人素以膽識著稱，對官場貪污腐敗深惡痛絕，在朝堂上斥責那些蔭襲保舉的滿族大員目不識丁，徒耗膏粱；還譏諷納捐補缺的八旗子弟不學(xué)無術(shù)，欺上瞞下，弄權(quán)受賄，敗事有余。因此滿、蒙籍“官二代”對他恨之入骨。一年之內(nèi)，左宗棠兩度遭到排擠，先是下放兩江總督，然后被派往福建前線去送死。

朝廷劣幣驅(qū)逐良幣

一旦買官賣官成風氣，官場上小人、惡人、壞人和奸人就會全面得勢，正人君子便易惹禍上身，整個國家淪為跑馬場，劣幣驅(qū)逐良幣。

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四月間，慈禧手下的太監(jiān)李萇材、張受山、閻葆維等，到北京大柵欄慶和戲院看戲時與人爭座位發(fā)生口角，他們竟仗勢橫行，打散觀眾，砸毀劇院的柜房。練勇得到消息來處理，他們竟揮刀舞杖，李萇材砍傷了兵勇劉文生等二人，張受山殺死了隊長趙云起。殺人案件發(fā)生在京都公共場所，罪魁禍首是一群太監(jiān)，一時間北京城里民怨沸騰。光緒皇帝聞知此事后非常生氣，立即降旨刑部“從嚴議處”。時任刑部尚書的薛允升，查清事件始末，依法分別判決李萇材、張受山等人斬首和流放邊疆。不料，太監(jiān)總管李蓮英袒護同類，讓薛允升手下留情。薛允升一貫執(zhí)法如山，他在刑部任職，善斷疑難案件，平反昭雪了大量冤案，拯救了很多被地方官論死的無辜良民，頗有官聲。這一次，薛允升親筆給皇帝寫奏章說明必須嚴加判刑。這份奏章，字字逼人，連慈禧太后也覺得無由再說?；实圩罱K批準將張受山立斬，其余分別從輕法辦。不料，李蓮英非常惱恨，竟唆使別人誣告薛允升。經(jīng)吏部查證，薛允升為官兩袖清風，所告的事情全是假的。李蓮英看一計不成，居然捏造薛允升在天津的侄子薛濟有不法行為，向慈禧告狀。慈禧竟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薛允升“不知避嫌”為借口，罷去了他尚書的職務(wù)，降三級，調(diào)到宗人府當了一個小小的府丞（管祭祀的小官）。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薛允升對清廷極度失望，憤然辭官為民。

北宋時包拯之所以能成為“包青天”，除了他有視惡如仇、除惡務(wù)盡的勇氣外，還有天子賜予的“龍頭鍘”和“先斬后奏”的圣諭。盡管左宗棠、薛允升有民意擁戴，但面對官場整體腐敗卻一籌莫展。

山西省北部黑查山一帶，民風向來淳樸，康熙早年征西時路經(jīng)此地，黎民百姓成群結(jié)隊給軍隊送糧食達1200石。康熙很感慨，親筆書寫“民風淳樸”樹碑表彰。不料僅僅過了數(shù)十年，到了乾隆年間，此地竟然民不聊生，民眾紛紛扯旗造反。乾隆追究其原因，發(fā)現(xiàn)所有到任的官員皆為納捐的“官二代”，窮兇極惡盤剝百姓，螞蚱腿里熬油脂，臭蟲頭上刮漆粉。蕓蕓眾生中，受到嚴重不公的百姓便層層上告，但上面受理的官員還是捐官，自然官官相護，百般推諉，下層百姓實在沒活路了，軟弱的就走上絕路，強硬的則被逼上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