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終于表態(tài)了。
9月10日,敘利亞外長穆阿利姆表示,敘利亞“已經同意”了俄羅斯提出的敘利亞把化學武器交由國際監(jiān)管的提議。而在兩天前,美國國務卿克里就打過包票:只要敘利亞總統(tǒng)阿薩德在一星期內交出所有的化學武器,就可以免遭外國軍事打擊。
敘利亞服軟了,奧巴馬也“借坡下驢”。在敘利亞答應交出化學武器后,奧巴馬表示這是一個“頗具意義的突破”,美國也開始考慮取消軍事打擊。然而,敘利亞問題真的只是關乎化學武器這個頗有人道主義意味的話題嗎?或者說,美國等西方國家揚言對敘利亞動武的真實動因在哪兒呢?
敘伊聯盟的由來
今年年初,伊朗國家最高安全委員會秘書賈利利訪問敘利亞,當時已經半個月沒有露面的敘利亞總統(tǒng)巴沙爾·阿薩德現身與其會面。賈利利向阿薩德保證,伊朗與敘利亞政府的“緊密伙伴關系”不會為持續(xù)沖突或者外部敵對勢力所撼動。
幾乎與此同時,由伊朗召集的敘利亞問題國際協(xié)商會議在伊朗首都德黑蘭舉行,與會的30多國代表通過一項聲明,對敘利亞的暴力沖突充滿憂慮,呼吁敘國內進行和平對話。自敘利亞國內發(fā)生動亂以來,伊朗無疑是中東地區(qū)對于敘利亞現政權采取最全力支持的國家。這一切來源于敘伊之間的準同盟關系,它起始于30多年前的那場顛覆中東地緣政治格局的伊朗伊斯蘭革命。
實際上,敘利亞和伊朗的關系一開始并不如今天這般親密。二戰(zhàn)之后脫離了法國的委任統(tǒng)治地位走上獨立道路的敘利亞與伊朗巴列維政權一直是敵對的。因為親美的伊朗和親蘇的敘利亞之間在外交定位上是沖突的。但是,發(fā)生在1978年的伊朗伊斯蘭革命改變了這一切。
1978年伊斯蘭革命讓反美的宗教勢力上了臺,而緊接著1979年美國駐德黑蘭大使館人質事件使美伊關系跌入深淵并導致伊朗在國際上陷于孤立,霍梅尼政權受到了國際經濟和外交制裁。此時,敘利亞總統(tǒng)哈菲茲·阿薩德的境況也好不到哪里去。長期以來,敘利亞的穆斯林兄弟會一直試圖刺殺他,敘利亞人將這一陰謀歸結到與其深有芥蒂的伊拉克政府頭上,而這種芥蒂正如伊拉克人懷疑敘利亞人參與了之前的反薩達姆的政變陰謀。
哈菲茲·阿薩德的這一猜忌源于其對于敘利亞周邊地緣政治所抱有的巨大不安全感。雖然敘利亞是阿拉伯國家聯盟的重要成員,而且地處與以色列對抗的最前線,可是,敘利亞的統(tǒng)治核心卻全部來自于國內少數教派什葉派的一個分支——阿拉維派。這在大多是遜尼派當政的阿拉伯世界無疑是一個異類。雖然哈菲茲·阿薩德自詡在阿拉伯人對抗以色列和西方的事業(yè)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其與周邊遜尼派政權的互相猜忌仍然存留在內心深處。
在老阿薩德看來,雖然身處阿拉伯世界的大家庭中,但是宗教派系的差異永遠都無法帶來政權穩(wěn)定。而對于敘利亞,中東多數遜尼派國家希望由遜尼派力量取代什葉派掌控的現政權,以此來制衡和孤立什葉派掌權的伊朗,伊朗當然不會坐視不管。
除此之外還有地區(qū)影響力之爭。伊朗是中東地區(qū)大國,有著輝煌的歷史。盡管美伊交惡后,尤其是伊核危機爆發(fā)以來,伊朗一直受到西方的制裁和圍堵,但它從來沒有放棄成為地區(qū)強國的夢想。支持敘利亞、黎巴嫩、伊拉克等國的什葉派也一直是伊朗擴大其地區(qū)影響力的重要手段。而且,伊朗深知,敘利亞一旦失陷,自己將承受來自美國和西方以及一些阿拉伯國家的更大壓力。
因此,哈菲茲·阿薩德決定尋求改變,同為什葉派伊斯蘭政權的伊朗變成了一個不錯的潛在伙伴。而和伊朗結盟的現實好處顯而易見。首先,敘利亞可以玩蹺蹺板戰(zhàn)略,也就是兩頭吃進,利用和伊朗關系升溫來勒索沙特阿拉伯等中東富國以獲取外匯,同時還可以從伊朗獲得更為廉價的石油進口;而另外一方面,阿薩德政府可以借此打擊敘利亞國內的穆斯林兄弟會,并改善與黎巴嫩的關系。這樣的現實利益訴求很快讓敘利亞和伊朗走到了一起。
為了盟友豁出去了
正是在這時,兩伊戰(zhàn)爭的爆發(fā)為敘伊關系升溫提供了一個契機。1980年9月17日,伊拉克總統(tǒng)薩達姆宣布廢除之前與伊朗簽署的旨在解決兩國邊界爭端的《阿爾及爾協(xié)議》,此時,伊朗已經感到兩伊戰(zhàn)爭不可避免。伊朗首任總統(tǒng)阿布·哈桑·巴尼薩德爾第一時間便派出特使前往敘利亞,希望敘利亞在外交上公開支持伊朗,并要求敘利亞在其臨近伊拉克的東部地區(qū)進行軍事演習來牽制伊拉克。
但是敘利亞卻沒有立刻表態(tài)。因為當時伊拉克薩達姆政權擁有足以可以睥睨中東的軍事實力,貿然支持伊朗恐怕會遭致薩達姆的報復和打擊;同時如果聲援當時在國際社會陷入孤立狀態(tài)的伊朗,勢必會招致國內遜尼派和阿拉伯國家的不滿。因此,這盤賭局謎面很大,勝算太小。阿薩德只是承諾會給伊朗提供武器,但不能在軍事上有過多支持。
緊接著,兩伊戰(zhàn)爭爆發(fā)。戰(zhàn)爭伊始,伊拉克軍隊勢如破竹,霍梅尼政權節(jié)節(jié)敗退。面對這樣的情況,阿薩德一邊慶幸自己沒有立即表態(tài),一邊也在為伊朗的命運擔憂。不過伊朗畢竟實力雄厚,戰(zhàn)爭很快進入僵持階段,并逐漸出現逆轉。
是時候該選邊站了。大馬士革打破了沉默,公開譴責伊拉克的軍事行動是“在錯誤的時間對錯誤的敵人發(fā)動的錯誤戰(zhàn)爭”,隨后敘利亞向伊朗空投武器和藥品等物資,并派出醫(yī)療組和軍事專家團。
敘利亞對伊朗的支持還不止這些。兩伊戰(zhàn)爭結束后,伊朗依然沒有改變在中東地區(qū)乃至國際社會孤立無援的狀態(tài)。但是在少有的盟友中敘利亞是最堅定的一個。這一同盟支持信號在1987年的“麥加事件”后表現得更為明顯。
1987年,一年一度的麥加朝覲活動就要進入7月31日最后的高潮。在做完下午祈禱后,幾千名伊朗朝覲者突然在沙特阿拉伯麥加城大清真寺外發(fā)起游行示威,他們高呼“打倒美國”、“打倒蘇聯”、“打倒以色列”的口號,同時焚燒美國總統(tǒng)里根的畫像。沙特警察對此進行了干預,雙方發(fā)生激烈沖突,造成402人喪生,649人受傷。死亡者中有275人是伊朗人,85人是沙特警察,還有42名其他國家的朝覲者,造成了歷史上罕見的流血慘案。這一慘重事件震驚全球,在伊斯蘭世界激起強烈反響,使海灣形勢驟然緊張。
伊朗和沙特在朝覲活動中多次發(fā)生沖突是事出有因。兩伊戰(zhàn)爭和海灣危機是沖突的近因。沙特在兩伊戰(zhàn)爭中站在伊拉克一邊,伊朗對此深懷不滿,稱沙特為“地區(qū)反動派”,一直想通過朝覲沖突向沙特和其他阿拉伯鄰國施加壓力,迫使他們改變支持伊拉克的立場。海灣局勢的發(fā)展也對伊朗不利,伊朗想通過麥加沖突向美國為科威特油船護航進行示威。
麥加事件讓伊朗與阿拉伯國家的關系迅速惡化,而阿盟也開始醞釀對伊朗進行更為嚴厲的制裁。這時,敘利亞站了出來。阿薩德總統(tǒng)警告說:“對伊朗使用權力或壓力是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相反,與伊朗進行友好對話則很可能達到目的?!弊罱K,在敘利亞的堅持下,阿盟在突尼斯會議決議中最終刪除了阿拉伯國家與伊朗徹底決裂,并對伊朗實施武器禁運的條款。
打掉伊朗的“臂膀”
也正是因為和伊朗之間“親密無間”的關系,讓敘利亞成為西方國家眼中的異類。伊朗伊斯蘭革命之后,以基督教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歐洲國家因擔心伊朗輸出伊斯蘭革命,影響歐洲在中東的利益,對伊敵對情緒上升。在這樣的背景下與伊朗結盟,在西方國家眼里,敘利亞顯然有點“不識時務”。
1989年,伊朗裔英國作家拉什迪因撰寫《撒旦的詩篇》一書,被伊朗領導人視為褻瀆伊斯蘭教先知,對其下達“追殺令”,加深了伊歐危機。2005年內賈德執(zhí)政后加速核研發(fā)進程,歐盟十分擔心伊朗此舉引發(fā)核競賽并導致地區(qū)沖突甚至戰(zhàn)爭,對伊敵視有增無減。而敘利亞巴沙爾政權執(zhí)意奉行與伊朗結盟的對外政策,自然令西方國家深惡痛絕。
盡管敘利亞政局持續(xù)動蕩,而伊朗依然因為核問題而飽受西方制裁,但在西方的政治強壓之下,伊朗仍然宣布從“政治”和“道義”上支持敘利亞巴沙爾政府渡過危機。自敘利亞內戰(zhàn)爆發(fā)以來,伊朗軍方和政界高官也相繼訪問大馬士革。時任伊朗外長薩利希發(fā)出警告:“任何針對敘利亞的軍事干涉,都將導致整個地區(qū)發(fā)生爆炸?!?/p>
當前敘利亞的形勢是,阿薩德政府憑借著依然對軍隊和國家資源的掌控,不會輕易放棄權力。反對派雖然得到外部勢力的支持,但內部各派尚未形成合力,反政府武裝也不具備與政府抗衡的力量。西方雖然加大了對敘政府施壓和對敘反對派的支持力度,但直接實施軍事干預的政治意愿并不強。
伊朗在核問題上依然高調,但在與美國和西方的較量中非常注重斗而不破的策略。未來一段時間內,西方對伊朗采取軍事打擊的聲音依然會不斷挑戰(zhàn)世人的神經,但除非伊朗被證實已經發(fā)展了核武器。否則,以色列單獨或者美以及西方國家聯手對伊朗軍事打擊的可能性也不大。
事實上,伊敘問題是“一個棋盤上的兩步棋”?,F在推動敘利亞危機背后的力量——阿盟和西方國家,其共識是變更大馬士革政權,進而拆散在西亞地區(qū)存在幾十年的以伊朗為核心的什葉派聯盟,最終把伊朗的影響力壓縮到波斯灣一帶甚至封殺在伊朗本土。以敘利亞做切入點,有利于西方國家、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相對容易地解決伊朗核危機。
在什葉派聯盟保持完整板塊的情況下,對伊動武潛在風險較大:敘利亞、伊拉克、黎巴嫩、巴勒斯坦等什葉派及其政治同盟控制的地區(qū),可能會與未來的伊朗戰(zhàn)場形成一片,局面失控。伊朗恰恰看到自己和敘利亞唇齒相依,唇亡齒寒,所以才在道義上支持敘利亞。為了避免這種孤立、壓縮和遏制自己的被動局面的出現,伊朗會用各種力量幫助巴沙爾保住政權、確保其戰(zhàn)略攻防縱深。
推翻阿薩德不是明智之舉
敘利亞問題的關鍵是阿盟和西方國家勢必要推翻什葉派統(tǒng)治,恢復敘利亞的遜尼派阿拉伯國家本色,瓦解伊朗精心構造的什葉派聯盟。如果敘利亞形形色色的反對派和外部干涉力量充分保持冷靜,避免暴力革命和血腥的清算,保證現政權所代表的阿拉維派在新秩序中的平等權利,現政權不是不可能通過某種法律程序交出權力的。問題是,做到這一點的難度太大了。
首先是西方國家的態(tài)度。雖然早在2012年就劃定了“化武紅線”,但敘利亞內戰(zhàn)雙方早已踩過了這條紅線。美國出于地區(qū)信譽號召力的目的,不希望自己被中東盟友嘲笑,因此除了武裝反對派之外,利用化武紅線來動手顯得勢在必行。
然而,阿富汗戰(zhàn)爭和伊拉克戰(zhàn)爭的爛攤子讓奧巴馬不得不小心謹慎。雖然按照武裝打擊的計劃,美國和西方盟友對敘動手,也不過是一到兩天的定點打擊。但是輕言戰(zhàn)事勢必關系重大。一方面,美國國會參議院預算委員會并沒有答應給足奧巴馬動手的軍費預算,另一方面,萬一美國就此陷入戰(zhàn)事,令整個敘利亞局勢變得混亂不堪,那么恐怖組織勢必會在敘利亞扎下根來,這無疑會給美國帶來更大的麻煩。
在《紐約時報》看來,一旦沖突升級,無論阿薩德和反對派誰輸誰贏,奧巴馬都將是輸家。33歲的阿卜杜拉是來自土庫曼斯坦的伊斯蘭極端分子首領,在敘作戰(zhàn)期間被敘政府軍抓獲。阿卜杜拉說,是“組織”派他們來敘利亞參加“圣戰(zhàn)”。
阿卜杜拉正是一個縮影。兩年多的戰(zhàn)亂給恐怖主義勢力提供了溫床,與當年的伊拉克相似,阿拉伯、中亞甚至西方國家的恐怖分子都在涌向敘利亞。據英國《經濟學人》雜志報道,在反政府武裝當中,至少有兩股力量與基地組織有著直接聯系,包括人數在12000左右的“穆斯拉陣線”,該武裝的首腦穆罕默德·阿里已經宣布效忠基地組織領導人扎瓦希里。而另一支,也是最具實力,人數達到25000左右的反政府武裝“自由敘利亞軍”也同樣具有強烈的伊斯蘭主義傾向。
奧巴馬暫時是接受了俄羅斯的敘利亞交出化學武器就不采取軍事行動的建議。但是對于西方國家以及阿盟來說,敘利亞問題不簡單的是,更多地牽涉到敘伊聯盟帶來的宗教和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終極爭端。如果西方國家真的把巴沙爾政權推翻了,那誰能接替巴沙爾?這個問題不僅美國沒有數,全世界都沒有數。敘利亞很可能淪為第二個伊拉克,成為恐怖組織基地的新溫床,這對美國來說是一個新的災難。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戰(zhàn)爭從來沒有遠離過中東這塊土地。但是這一次恐怕會更加地不同,當戰(zhàn)爭逼近中東心臟敘利亞,整個世界都在非常小心地觀察著這個地區(qū)的局勢。這是如此特殊的一個國家,又是如此特殊的一個時間點。如今的中東,巴以和談剛剛重啟,埃及局勢持續(xù)動蕩,伊拉克依然是爆炸連連,伊朗的核問題依然山重水復,因此,此時對敘利亞動武可謂是吉兇難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