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詩人,是畫家,是書法家,是軍事家,是戲曲家,是民間文學(xué)家,是美食家,是酒徒,是旅行家,是歷史學(xué)家,是精神病患者,是殺人犯。
徐渭(1521—1593),初字文清,改字文長,有別號青藤道人等,出身于浙江紹興山陰一個沒落的官僚世家,母為侍女小妾。少年時天才超逸,入徐氏私塾讀書?!傲鶜q受《大學(xué)》,日誦千余言”。十歲仿?lián)P雄《解嘲》作《釋毀》,性格豪放,“指掌之間,萬言可就”。二十歲時成為生員,娶同縣潘克敬女為妻,接下來八次應(yīng)試不中,“再試有司,皆以不合規(guī)寸,擯斥于時”。四十歲時才中舉人,與蕭勉等號“越中十子”。后為浙閩總督幕僚,曾入胡宗憲的幕府,胡府公文皆出其手,又出奇計大破徐海等倭寇。
一日,胡宗憲于舟山獲一白鹿進(jìn)獻(xiàn)于朝,徐渭撰《進(jìn)白鹿表》、《再進(jìn)白鹿表》、《再進(jìn)白鹿賜一品俸謝表》,“上又留心文字,凡儷語奇麗處,皆以御筆點出,別令小臣錄為一冊”,學(xué)士董汾等也對進(jìn)表高度評價。
嘉靖四十三年(1564),胡宗憲以“黨嚴(yán)嵩及奸欺貪淫十大罪”被捕,下獄,自殺而死,徐渭作《十白賦》哀之。朝廷嚴(yán)查胡宗憲案,徐渭一度因此發(fā)狂,作《自為墓志銘》,三次自殺,“引巨錐刺耳深數(shù)寸,又以錐碎腎囊,皆不死”,精神幾近失常,幾近癲狂(這不禁讓人想起割耳贈妓的法國現(xiàn)代派畫家凡高了)。
嘉靖四十五年(1566),徐渭發(fā)病,殺死繼妻,下獄七年。獄中完成《周易參同契》注釋,揣摩書畫藝術(shù)。
萬歷元年(1573),大赦天下,狀元張元汴將其救出獄,出獄時已五十三歲。
從此潦倒,極為痛恨達(dá)官貴人,浪游金陵、宣化、遼東、北京,又過居庸關(guān),遠(yuǎn)赴塞外宣化府,教授李如松兵法,結(jié)識蒙古首領(lǐng)俺答夫人三娘子。
萬歷五年(1577),回紹興,注釋郭璞的《葬書》。
徐渭晚年賣畫為生,但從不為官僚揮筆?!坝袝鴶?shù)千卷,后斥賣殆盡。疇莞破弊,不能再易,至借稿寢”。?!叭甜囋孪陋毰腔病保砰T謝客。其間,除在張元汴去世時,去過張家吊唁外,幾乎從來閉門不出。死時,床上無一鋪席,身邊惟有一犬相伴。
“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diào)人”,就是他的凄涼一生。
他曾說:“吾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而其實,他畫畫,確是大寫意的宗師,影響及于八大山人、石濤、揚(yáng)州八怪(鄭板橋曾刻一印自稱“青藤門下走狗”)直至后來的吳昌碩以及齊白石等畫家。
他的詩也曾經(jīng)被同時代的袁宏道(明代文學(xué)公安派的代表人物,曾特別提出“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性靈說)尊為明代之第一:“文長既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蘗,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風(fēng)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dá)之于詩。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泣,羈人之寒起”,故能“一掃近代蕪穢之習(xí)”。
他“病奇于人,人奇于詩”,是“無往而不奇”,崇尚本色,嘲笑當(dāng)時“以時文(八股)為南曲”的風(fēng)氣,提倡“從人心中流出”的創(chuàng)作,他的雜劇《四聲猿》就以自然流暢的特色被湯顯祖譽(yù)為“詞壇飛將”,而其散文更是開啟金圣嘆等特異一路。
蘭陵人,笑笑生,《金瓶梅》的作者也,但這只是他的筆名。他的真名是什么?他到底是哪里人?已經(jīng)成為“金學(xué)”中的一個“哥德巴赫猜想”。迄今,經(jīng)過學(xué)者考證,已經(jīng)猜出六十多人,其中較為有影響的,有王世貞、賈三近、屠隆、李開先、徐渭、王稚登、蔡榮名、趙南星、李漁、盧楠、馮夢龍、丁純父子等等等。每個猜想都有根據(jù),都能說個一二三四,但卻難得普遍認(rèn)同。因此,我們?nèi)灾荒苷f,《金瓶梅》的作者是:蘭陵人,笑笑生。
如何知是笑笑生呢?那是1932年,北平圖書館從山西介休收了一部明刻本《金瓶梅詞話》。這個版本刊行于1617年,是迄今所發(fā)現(xiàn)的《金瓶梅》的最早刻本,刻本前還附有一篇“欣欣子”所作的序,指明書作者為“蘭陵笑笑生”。
那么,蘭陵在何處呢?學(xué)者考證后,有兩個地方,一是山東的嶧縣,一是江蘇的武進(jìn)縣,古時都曾叫過“蘭陵”,但從書中所使用的很多山東方言來看,作者應(yīng)是山東人,而不會是江蘇人。事情果真是這樣嗎?根據(jù)方言能確定嗎?筆者就有一個朋友,是個湖南平江人,他就根據(jù)平江的方言對比書中的某些對話,認(rèn)定笑笑生是個平江人。由此可見根據(jù)方言推斷作者何方人士恐怕也難形成定論。
至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年代也有嘉靖(1522—1566)、萬歷(1573—1620)兩說。明時的《萬歷野獲編》說是“嘉靖間大名士”,而學(xué)者們經(jīng)過考證,一般認(rèn)為后者為是。理由是書中所引用的《祭頭巾文》乃是由萬歷間的屠隆所作,而西門慶辦家宴時演戲用的“蘇州戲子”、“海鹽子弟”,也是萬歷以后的風(fēng)氣。
雖然此書作者不詳,但是仍然可以推斷它是我國第一部由文人獨立創(chuàng)作的長篇。有人根據(jù)小說中仍有說唱藝術(shù)的痕跡,書中情節(jié)與文字前后也是頗有抵牾,較多引用前人作品,認(rèn)為這部小說和《三國演義》、《水滸》一樣也是由當(dāng)時的某個文人在民間創(chuàng)作的基礎(chǔ)上加工改寫而成的??墒牵瑢嶋H情況是,在《金瓶梅》問世之前,根本沒有一部半部內(nèi)容相似的作品流傳。查閱當(dāng)時的相關(guān)書籍,比如《萬歷野獲編》,廣聞博識的沈德符在未讀這部小說之前,也不知道這是一本講述什么故事的書。何況這樣一部大量描繪日常瑣事的小說,不但沒有傳奇色彩,情節(jié)故事也不太強(qiáng),也不適合用于說唱,即便它有說唱痕跡,也只能夠說明作者多少受到時代的影響或者個人有此愛好。
姓名只是一個符號。作者可以叫某某,也可叫蘭陵笑笑生。事實上蘭陵笑笑生就是他自己起的筆名,他就想用這個名字寫《金瓶梅》流傳于世。他的身世雖然不詳,我們卻可通過作品對他懷有自己的想象,一千個讀者自然有一千個蘭陵笑笑生。比如俄國的勃·里弗京就這樣寫笑笑生:“他言詞俏皮,醉時能無所顧忌地講些粗話,譏笑富人的權(quán)力,嘲弄貪財、吝嗇和其他惡習(xí)?!北热缑绹南闹厩逶?jīng)這樣推斷他:“……文人中沒有一個知道作者的姓名,就說明他是一個地位卑微的人物,不屬于全國皆知的名流人士……”還有日本的小野忍對他卻是這樣評價:“作者可能就是個玩世不恭的文人,諷刺、痛罵現(xiàn)實中的陰暗面,往往傾向于惡作劇,缺少尖銳的批判……”他們雖然都不知道作者究竟姓甚名誰,但作者在他們面前卻是如此清晰可見。
自稱:“不信道,不信仙釋,故見人則惡,見僧則惡,見道學(xué)先生則尤惡?!?/p>
撰文《自贊》,絲毫也不掩飾自己:“其性褊急,其色矜高,其詞鄙俗,其心狂癡,其行率易……”
坦然入獄,道:“名山大壑登臨遍,獨此垣中未入門。病間始知身在系,幾回白日幾黃昏?!?/p>
遺言:“倘一旦死,急擇城外高埠,向南開作一坑,長一丈,闊五尺,深至六尺即止……未入坑時,且擱我魄于板上,用余在身衣服即止,不可換新衣等,使我體魄不安……周圍栽以樹木,墓前立一石碑,題曰:李卓吾先生之墓?!?/p>
李贄,初姓林,名載贄,后改姓李而名贄,字宏甫,號卓吾(1527—1602),泉州晉江人(今屬福建)。嘉靖三十年(1551),中舉人。三十五年(1556),授河南共城教諭。三十九年(1560),擢南京國子監(jiān)博士。四十二年(1563),任北京國子監(jiān)博士。萬歷五年(1577),出任云南姚安知府,三年后棄官。九年(1581)春,應(yīng)湖北黃安(今紅安)耿定理之邀,攜妻子女兒到天臺書院講學(xué)論道。十二年(1584),耿定理去世,移居麻城。第二年派人送家眷回鄉(xiāng),自己一人住維摩庵,過著半僧半俗的生活,后遷至龍?zhí)逗シ鹪?,讀書著述近二十年,提出“童心說”,完成了《焚書》等著作。十六年(1588),剃頭以示和鄙俗斷絕,雖身入空門,卻不受戒,被當(dāng)?shù)氐亩Y教人士視為“異端”,群起圍攻,行將驅(qū)逐,他則旗幟鮮明地宣稱自己所寫皆“離經(jīng)叛道之作”,表示“我可殺而不可去,頭可斷而身不可辱”;主張創(chuàng)作要“絕假還真”,反對當(dāng)時的“摹古”文風(fēng),指斥所謂的道學(xué)家們“實多惡也,而專談志仁無惡;實偏私所好也,而專談泛愛博愛;實執(zhí)定己見也,而專談不可自是”,實際上都是“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顯”,“無一厘為人謀者”。他認(rèn)為孔子亦非圣人,“雖孔夫子亦庸眾人類也”。若要將孔子奉為偶像,言行舉止都學(xué)孔子,那就是“丑婦之賤態(tài)”了。他為婦女大鳴不平,說:“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子之見盡短,又豈可乎?”對殘酷壓榨人民的官吏,那就更是揭露無情,視為“冠裳而吃人”的虎狼:“昔日虎伏草,今日虎坐衙。大則吞人畜,小不遺魚蝦?!倍迥辏?597),應(yīng)巡撫梅國楨之邀,往山西大同編訂《藏書》六十八卷,論述戰(zhàn)國至元亡時(前476—1368)歷史人物約八百人,對歷史人物作出了不與傳統(tǒng)茍同的評價,秦始皇成了“千古一帝”,武則天則是“政由己出”,成了“明察善斷”的“圣后”。二十八年(1600),回到麻城,湖廣僉事馮應(yīng)京借以“維護(hù)風(fēng)化”為名,使人燒毀了芝佛院,又毀壞了他先前預(yù)為藏骨的墓塔,被迫避寓麻城東北商城縣的黃檗山中。二十九年(1611),罷官御史馬經(jīng)綸聞訊將其接到北京,安頓在通州蓮花寺。三十年(1602),首輔沈一貫暗中指使張問達(dá)(禮部給事中)上奏神宗朱翊鈞,攻訐他以孔孟為敵,“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焚其著作,逮其入獄。入獄之后,他聽說朝廷要押他回福建,仰天長嘆,感慨地說:“我年七十有六,死以歸為?”又說:“衰病老朽,死得甚奇,真得死所矣。如何不死?”三月十五,呼侍者剃發(fā),奪其剃刀而割喉,氣不絕竟兩日。死后,馬經(jīng)綸收葬其于迎福寺側(cè)(現(xiàn)北京通州西海子公園內(nèi)),今墓地尚在,并被保護(hù)為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