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琢

在西部廣袤的沃野上，海拔3520米，雄踞青海湟源西側(cè)的日月山，既是我國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的地理界線，又是扼守唐、蕃古道的要沖之處。它之所以聞名于世，雖與文成公主遠(yuǎn)嫁吐蕃有關(guān)，但最早見諸史冊，卻是沾了一名和尚的光。

和尚名叫宋云，于北魏神龜元年（公元518年），從洛陽去西域龜茲禮佛，就是翻越這座當(dāng)時還叫作“赤嶺”的日月山去的。但他卻怎么也想不到，后來一位弱態(tài)生嬌的女性，也會由此經(jīng)過。

這位女性就是文成公主，時間是一百多年后———當(dāng)她和親吐蕃途中在一處高阜回眸中原時，只見當(dāng)時還叫作赤嶺的日月山，竟像一道屏障擋住她的視線。離親背境的鄉(xiāng)愁從公主胸中陡然涌出，不由拿出皇上親賜的日月寶鏡，那鏡中顯現(xiàn)的長安風(fēng)物，又讓公主由悲蹙聯(lián)想到肩負(fù)的重任。于是，一股“嫁走我一人，幸福一大群”的豪情，不覺澎湃而起。為了斷桑梓之念，公主便毅然將日月寶鏡扔下山坡。果然是金枝玉葉，這隨手一扔的體態(tài)造型不僅優(yōu)美，而且還精誠感天，那寶鏡居然碎成了碧波蕩漾的青海湖，后人為紀(jì)念文成公主，便將赤嶺更名日月山?，F(xiàn)日月山上，不僅有文成公主的廟宇，還有與日月寶鏡相關(guān)的月亭和日亭。

驅(qū)車去日月山，很遠(yuǎn)就能看見許多迎風(fēng)招展的經(jīng)幡，紅黃綠白藍(lán)，繽紛耀眼，很有內(nèi)地舉辦“招聘會”的氣勢。走近一看，卻不如“招聘會”那般萬頭攢動，不過是幾隊稀稀疏疏的游客而已。四周的荒山雖不見一絲炊煙，但在刻有“日月山”的石枋后面，卻是香煙繚繞，那正是文成公主廟。

一進(jìn)廟，就看見香客們奉供的香燭，在一個鼎狀的石碓上煙霧蒸騰地燃燒著。繞過石碓便是塑有神像的殿宇。我們從左邊的門進(jìn)去，迎面就是一尊金色的菩薩。一位僧人介紹說，這菩薩就是宗喀巴大師。我因剛剛?cè)ミ^塔爾寺，對這宗喀巴自有一種親切感?！拔某晒鲝R”能把他老人家請進(jìn)來，確實能多賺香火。第二座塑像是藏王松贊干布，第三位便是他的王妃———那位于公元641年，遠(yuǎn)嫁吐蕃搞和親的文成公主。雖未見過他倆的婚紗照，就憑公主雍容優(yōu)雅的風(fēng)姿和松贊那不怒自威的英毅，也堪美女配英雄，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佳偶。

因文成公主和親成功，有關(guān)日月山的傳奇似乎也該結(jié)束了。但吐蕃王室對膚雪貌美的大唐公主形成的特殊愛好，卻注定故事要繼續(xù)下去。

這不，就在文成公主入藏60多年后，冷清寂寞的唐蕃古道又突然翠華搖搖熱鬧起來。與文成公主和親不同，這次是金城公主遠(yuǎn)嫁吐蕃王子羌擦拉溫。

當(dāng)時的吐蕃已由贊普主政。他的妃子赤尊生了一位王子，長得威武英俊，因赤尊系羌族姑娘，所以給他取名為“羌擦拉溫”，意思是“神賜的羌族外甥”。王子漸漸長大，到了娶親的年齡，贊普便召集文武官佐為他商議婚事。并說：先祖松贊干布，娶溫柔可人的文成公主，不僅快活了大半輩子，也讓王族子孫繁盛。如今王子長大成人，也應(yīng)娶一位美麗賢淑的妻子。頃聞大唐中宗之女金城公主“雪為肌膚玉為容”故欲求娉。在眾人鼓掌贊同后，即派使節(jié)，奉書攜禮，前往長安……

大唐中宗閱完奏函，亦有心把公主許配吐蕃王子，但金城公主本人卻喜憂參半：吐蕃遙遙千里，又不知王子人品如何？———好在，就像傳說的那樣，公主也有一面能觀察遠(yuǎn)方和未來的寶鏡。當(dāng)她從鏡中看到美麗富饒的吐蕃和王子羌擦拉溫的英武時，也是春心大動，恨不得馬上就能投懷送抱。

與文成公主（系宗室遠(yuǎn)親江夏王李道宗之女）八竿子都打不到的皇族身份不同，蘭質(zhì)蕙心、淡秀天成的金城公主可是皇室嫡裔，乃唐太宗的曾孫女，皇子李素的孫女，雍王李守禮之親生女。

公主出嫁，自然不能有半點馬虎。從公元707年吐蕃贊普遣使求婚，到中宗頜首許嫁，再到景龍四年（公元710年）春，吐蕃遣使迎奉公主入藏，光陰荏苒又過了三年。

當(dāng)金城公主帶著皇帝的囑咐和大量的陪嫁，在左衛(wèi)大將軍楊矩護(hù)送下，揮別長安不久，悲劇便發(fā)生了。

原來，當(dāng)聽到金城公主來藏的消息后，吐蕃全境一片歡騰，尤其羌擦拉溫王子，更是喜不自持，竟帶著隨從，跨上駿馬，恨不得馬上奔赴邊界將公主擁入懷中。詎料飛馳途中，他不慎摔下馬背，一命嗚呼。兩天后，正好行至漢藏邊界（赤嶺）的公主，竟突然心煩意亂，便又拿出寶鏡觀察，豈知鏡中的王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胡須滿臉的老頭。正在迷惘之際，寶鏡偏又從手中滑落，摔成兩半，變成兩座山峰，就是今天的日月山。

俗話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即便王子死了，公主也不得再回故里，況且皇上叮囑再三：要以大局為重，要為漢、藏人民多做貢獻(xiàn)。好在死了兒子，父親還在，為出好這張“和親牌”，公主只得忍辱負(fù)重，嫁給了本應(yīng)為其公公的藏王———贊普，做了他的一名偏妃。

后來，金城公主生下一個兒子，贊普聽到喜迅，急忙從外地趕回。不料，他回來時，公主的兒子已被王后家族的納囊妃子搶去了。據(jù)說，納囊來搶嬰兒時，金城公主又氣又急，哭喊道：“這是我的孩子！”同時還拿有奶汁的乳房證明。豈料，有備而來的納囊，事先也在自己的奶頭上涂了藥，也能擠出乳汁來，鬧得大家都弄不清孩子是誰所生。

為了判斷孩子到底為誰所生，贊普想出一個辦法：先把孩子放在偏殿，讓兩個妃子去抱，誰先抱到，孩子就是誰的。金城公主拼命先跑到那兒，把孩子抱到懷中，納囊后到，見孩子被金城公主抱去，又急又恨，心想：孩子就是死了，也不能讓她抱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公主懷中搶奪。扯來扯去，金城公主怕傷了孩子，便大聲說：“別弄傷了孩子，讓你抱去吧。”就這樣，孩子仍被納囊抱走。這時，王子的生母是誰，大家雖已心知肚明，但納囊家族勢焰煊赫，誰也不敢明確表態(tài)。

又過一年，王子已經(jīng)兩歲，要舉行生日“派對”了，贊普也想趁此機(jī)會，判明誰是王子的生母。于是，他把漢族的親戚和納囊的親戚都邀來參加聚會。在大家坐定后，贊普拿起一只斟滿美酒的金杯交給王子，要他“把這杯酒獻(xiàn)給你真正的舅家親，以此證明誰是你的生母。”納囊家族的人手中拿著各種孩子喜歡的玩具逗引小王子，但小王子看都不看一眼，說道：“我是漢家的好外甥，納囊家又怎能當(dāng)我的舅舅呢！”說完，舉起酒杯，堅定地走向漢家舅親一邊。金城公主見此情景，流下了激動的眼淚，連聲叫道：“我的好兒子———我的好兒子！”小王子終于回到金城公主的懷抱。

金城公主入藏以后，不負(fù)眾望，也不辭忍辱負(fù)重，促進(jìn)了唐、蕃和睦。此間，唐、蕃雖有過一些小磨擦，但有賴金城公主的縱橫捭闔從中斡旋，雙方終于在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于赤嶺（今青海湟源日月山）定界刻碑，約以永世修好，并在附近的甘松嶺一帶劃地為市，互通有無。

從公元733年唐、蕃刻碑定界開始，到新中國成立前的一千多年間，除了滿族人強(qiáng)加給藏族同胞的大、小金川之戰(zhàn)和打箭爐之戰(zhàn)，藏、漢之間能夠情同手足，親如一家，大唐的兩位公主功不可沒。而見證過藏、漢睦鄰友好的日月山，亦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