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兆陽
蘆葦
遠離故鄉(xiāng),常常想起那些蘆葦,那些在徒駭河邊生活的蘆葦。
想起它們的寂寞,流水一樣神秘的年齡,想起它們?nèi)找鼓克土魉橹~蝦,一路生長,一路死亡,向大海的方向遷徙。
想起它們?nèi)犴g的莖,死也不肯搬走的執(zhí)拗,永遠留在河兩岸的倒影。
每當有風吹來,成片的、連綿的蘆葦叢,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聲響,越來越多的矚望:糾結(jié),碰撞,回旋。
那些沿河而走的村莊,時而青翠時而蒼茫。
流水
放羊的人,在春天放牧著羊群;那些羊們,放牧坡上的青草。
青草,放牧南來風;一渦兒一渦兒的小風,放牧著牧羊人微微瞇起的眼睛。
安靜的午后。一棵樹,披展開斑駁的光陰。不遠處,徒駭河的水,兀自流著。
這是多年以前的一個畫面。其實,畫面外的我和他們一樣,和徒駭河的流水一樣。
身體里暗藏前世今生固執(zhí)而細碎的波紋。
大鳥
那只大鳥,穿過初冬的蘆葦叢,穿過徒駭河水倒映的天空。
它穿過一個人的村莊時,周遭變得寂靜。它看不到那個曾經(jīng)的少年,如今正久久地仰視。
它不知道它飛走的那一瞬,天空突然碧藍如洗。它越飛越小,越飛越小……
直到小成一顆透明的淚滴。過河的人
在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面前,過河的人,小得像一只螞蟻,一片被風推著奔跑的落葉。
過河的人,是那么渺小。在地圖上,可以找到這條河流的名字,但找不到一個人的名字。
可河里的水,總是要流著,河總是要過。日子就在河的兩岸,生活,也需過河后才能擁有。
天氣變幻無常,四季雨雪不定。河中有時洶涌澎湃,有時險些露出干涸的河床。過河的入,無暇理會這些變化。
他們在河流的上面穿梭,把數(shù)不清的歡樂和憂愁,扔進或深或淺的河水。
他們的額頭上、內(nèi)心里,也漸漸生出流水一樣的皺紋。
麥場
麥子睡在場院里,場院睡在月光里。
看麥子的狗剩大爺,上半夜,躺在溫熱的麥粒堆里,讓麥粒治著腰疼,聽一群孩子在暗中嘰嘰喳喳,奔跑叫喊。
下半夜,瞅著天上,有沒有星星眨眼。
偶爾起身,點一袋旱煙,亮光,一閃一閃。
唱詩班
投胎成一只蟲子,或一只草螞蚱,也要趕回八十年代。
在夏至前后,成為童年或青年。河溝旁,麥田里,都是干凈的領地,看著鼓脹的麥穗被一個個領走,瞅著村西的小靜,在河溝旁洗臉。
麥地空了,就集體遷徙,到草叢茂盛的河邊。合唱就練練嗓,不唱就濫竿充數(shù),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缺,整個河堤,就是執(zhí)著的唱詩班。
夜晚到來,可以串串門,跟著比自己大的小狗,隨便走一走。進不進誰家門無所謂。不進,就隨便找個墻角的麥垛,聽院內(nèi)收音機播劉蘭芳鏗鏘有力的《岳飛傳》。
燕子
那年,被南風娶走的燕子,就在河對岸搭巢。
春節(jié)回來時,必到母親那兒串門。嘰嘰喳喳,說些家長里短。
那年,我躲在里屋寫作業(yè),半卷的布簾,恰好能讓我看到燕子,看到那半截好看的腰身。
南鎮(zhèn)
南鎮(zhèn)有集,每隔五天。南鎮(zhèn)有戲,每年年根。
南鎮(zhèn)集上的豬肉包子,很香。那香味,能從背朝南鎮(zhèn)的窗子,尖尖細細地飄進來。
唱戲唱的是河北梆子,小腳的姥姥帶我去看戲。我總跑在前面,催她。
夏天去南鎮(zhèn),我們走徒駭河堤,那里有很多葚子樹。紫色的葚子,有一種很深的甜。
冬天去南鎮(zhèn),我們順著河堤小路慢慢地走。看完戲回來,還能拾一包袱樹葉,燒火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