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學界關于貴州作家楊育澤長篇小說《拐·拐·拐》研究甚少,僅有個別學者從女性命運與西部開發(fā)的關系展開研究,尚未見有從女性悲劇命運產(chǎn)生的根源這一視角的研究。本文將從外在原因與內在原因這兩個角度,挖掘阿娜悲劇命運的根源,從而有助于更好地解讀該小說。
關鍵詞:阿娜 自我意識 缺失 覺醒 不徹底性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有“中國第一部西部牛仔小說”之稱的貴州黔東南當代作家楊育澤的長篇小說《拐·拐·拐》,講述的是美麗、勤勞、體貼的苗族女性阿娜因貧困、飽受病痛折磨、為求生而聽從人販子的意見,被販賣到東部農(nóng)村,后又被其丈夫帶回貴州農(nóng)村,最后倍受病痛折磨致死的故事。阿娜一生悲慘遭遇催人淚下,令人震驚,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阿娜這般命運呢?探討其悲劇命運的形成原因正是本文的主旨。
童慶炳先生認為敘事性作品包含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其中表層結構指的是敘述的前后順序研究句子與句子、事件與事件之間的關系;深沉結構指的是研究內部各個要素與故事之外的文化背景之間的關系。小說《拐·拐·拐》作為敘事性作品,亦有它的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如果說阿娜的悲慘一生是小說的表層結構,造成阿娜悲劇命運的諸種原因則為小說的深層結構,小說通過其表層結構即故事層面,向讀者揭示其表層結構所隱含的深層結構,即小說的深刻而又豐富的文化內涵,文章試圖通過小說的表層結構,探討小說的深層結構,挖掘出造成阿娜悲劇命運之根源,從而有助于更好地解讀該小說。
一 男權中心主義社會——外在原因
小說的主人公阿娜是一個美麗、勤勞、能干的女人,是男性眼中標準的女性形象,因而,在結婚前她是眾男子追求的對象,但阿娜僅對帥氣的阿山情有獨鐘,未經(jīng)父母許可偷偷地跟阿山上了九層山,而九層山乃至阿娜之前生活的山寨都是典型的男權主義社會,如小說所說:“苗家有個講究,就是女人雖然一年到頭在鍋邊灶頭打轉轉,但從正月三十晚到初二夜晚這幾天里,卻不能做家務事,不能摸鍋灶,不能挑水、掃地、挖土,傳說世世代代這樣講究才能吉利下去,只有男人才有資格上鍋灶煮年飯。”這不禁令筆者想起祥林嫂在捐了一次次門檻之后,過年端祭祀用品時,老爺仍認為她是不祥之人,直接否定并拒絕讓她接觸祭祀用品,這是直接造成祥林嫂精神崩潰的原因。在苗族社會,盡管一年到頭家務都由女人干,但過年這幾天,她們沒有資格做與平時一樣所做的上鍋灶煮年飯的事情,此時女性碰鍋灶年飯是不吉利的,苗族社會女性的這種遭遇,與祥林嫂的遭遇頗有幾分相似。作為女性在這種日子中卻被男權社會所排斥、所摒棄,可見,在苗族社會中女性社會地位之低下,九層山這一社會男權思想之嚴重。此外,族人給女性制定了一系列做人的準則,如作為一家之長的阿樹伯的教導:“女人要更加安分守己?!币笈試栏褡袷厝龔乃牡?、從一而終的做人準則。在丈夫阿山內心,阿娜又處于什么地位呢?一句“女人永遠是自己,”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阿娜在其心目中的地位,阿娜這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是他的私人物品而已,他擁有對她的絕對掌控權。阿娜生活在此環(huán)境中,頭腦倍受洗禮,這可從她的婚后生活中可以看出,文學通過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來反映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婚后的阿娜與阿山一起外出干農(nóng)活,回家后,作為男性的阿山則可以坐下來翹著二郎腿休息,作為女性的阿娜,干完農(nóng)活并不意味著她可以像丈夫一樣心安理得的休息,擺在她面前的還有繁重的家務: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照顧孩子,可見其之艱辛與不易。在這一過程中,作為男性的丈夫對妻子沒有任何的理解、體貼和同情,相反,認為妻子阿娜全心全意照顧好自己及孩子是她作為一個女人應盡的職責。
最終,阿娜為家庭付出自己所有的精力和青春,她病倒了,但并未得到他人的同情,更不用說得到他人的幫助,在死亡的威脅下,她最終選擇順從人販子的買賣而出走,由于她的這種行為嚴重觸動了男權社會的根基,嚴重動搖和違反男權社會給女性所制定的應安分守己、從一而終的準則,因而其出走遭到眾人的唾棄,正如小說所言:“男人們早已形成一條堅定不移的思想,這就是,我們山里的日子再苦再窮,你女人一輩子只能嫁給我一個男人,要窮一起窮,要餓一起餓,一起活到老死,哪有可以跑出去嫁給第二個男人的!今天,我們山里的女人竟愿意跑到外面去,去找外面的男人當老公,去給人家生孩子,哪里來的道理?!惫首迦瞬患s而同地要求要找回阿娜并嚴重懲罰她。又如,告雄所言:“阿娜嫁到我族已有十年,生有崽有女,生是楊家人,死是楊家鬼,哪怕病死、餓死、累死,也應死在這山里給我們看……我看不曉得她的下落就算,曉得的話,不管跑得有多遠,不管跑到哪個角落,一定去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洗干凈這天大羞恥的事?!笨梢?,告雄是男權主義的典型代表人物,因而,阿娜出于挽救自己生命的出走行為,在他眼中是嚴重違反了男權主義,因此并沒有理解、同情阿娜的所為,相反,認為阿娜此舉是大義不道的。這其實也就是九層山這一男權主義社會對女性的壓迫。最終,在公安的協(xié)助下,阿娜被找回,男權社會的幫兇——眾人在其后指指點點,且常指桑罵槐,導致阿娜無地自容,在這樣一個男權主義社會中,沒有人理解阿娜出走的苦衷,她向丈夫說出自己外出的原因,好在丈夫能夠理解她,倆人商量好,由阿山外出打工給阿娜治病及補貼家用,阿娜在家干農(nóng)活及照顧三個孩子,日子一天天過去,最終阿娜還是沒能等得到阿山打工掙錢來給她治病,為家庭勞累一輩子的她在臨近大年病逝,她的病逝沒有任何人為之傷心、為之同情,更甚的是村民們認為她在大年將近時病逝,是一個不祥之人,因而婦女們忌諱看到她的尸體,她的死就好像九層山死了一頭牲畜一樣,沒有像樣的棺材,被裝在從豬欄上拆下來的幾根木條釘?shù)哪竞凶永铩M瘧c炳《文學理論教程》中曾指出敘事性作品都包含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那么,阿娜的死得不到他人的同情是作品的表層結構,阿娜生前的出走行為打破了男權主義社會有關女性的準則,因而遭到了男權社會的報復和敵視,這就是作品的深層結構,也是眾人對阿娜之死如此冷漠的強有力的解釋。說到底,這正是九層山這一男權主義社會對女性的壓迫。
可見,阿娜的悲劇命運與其所生活的九層山這一典型男權主義社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果說,九層山這一典型男權社會是造成阿娜悲劇命運的外在原因,那么,導致阿娜悲劇命運的重要內在原因則是阿娜自我意識的嚴重缺失及自我意識覺醒的不徹底性。
二 自我意識的缺失及覺醒的不徹底性——內在原因
1 阿娜自我意識的缺失
阿娜自從嫁給阿山之后,就過著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生活,隨著三個孩子的逐一出生,生活漸漸地變得困頓起來,但阿娜仍然沒有任何的私心,在她的頭腦中,她生活的全部就是任勞任怨的干農(nóng)活,干完農(nóng)活回家好好服侍丈夫及照顧好三個孩子,至于她自己的勞累、病痛她都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她活著就是為丈夫和孩子們服務,這在表面上看是十分關心丈夫和孩子,而不關心自己,但實質上,這是阿娜作為一個女性,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自我意識的缺失,在她的人生里程中,她完全忽視自己作為一個人應該享有的基本權利:在干農(nóng)活回家之后,也應和丈夫一樣,擁有休息調節(jié)體力的時間,而非在家中繼續(xù)干活,也不應不管自己是否勞累、是否健康、是否吃得消,而一味地包攬所有的家務及照顧三個孩子,即使發(fā)現(xiàn)自己生病,也是能拖就拖,最終落下了全身的病痛。從某種程度上看,這是阿娜勤勞、能干、本份、能吃苦耐勞的表現(xiàn),但從另一角度看,這是阿娜自我意識的嚴重缺失,她生命的全部就是為丈夫和孩子而活,即為他人而活,從更深層次上來說,她是為男權社會而活,她活著就是更好地為男權主義社會服務,因而,她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機器人,完全喪失了自我意識。
2 阿娜自我意識的覺醒
如果說阿娜出走前的行為彰顯其作為一個女人女性意識的嚴重缺失的話,那么,阿娜的出走則反映出她作為一名女性的自我意識的覺醒。當阿娜拖著病痛的身子繼續(xù)干農(nóng)活、家務及照顧孩子時,人販子阿花出現(xiàn)了,并勸其出走他鄉(xiāng),另覓條件好的男子過日子時,“阿娜首先想到自己,是啊,我阿娜活了二十七八歲,嫁到九層山也有十年了,這十年來,哪樣苦日子沒嘗過?一年四季,起早摸黑,風里來雨里去,還拉拉扯扯三個孩子,累死累活的,很少得到幾口好的吃,一年里吃肉吃油的日子數(shù)得出,更買不起幾件新衣服穿,出門走客趕場都感到害羞。看我當姑娘時穿的那些衣裙,現(xiàn)在還在破了又補,補了又穿,再破也舍不得丟掉。你看這么冷的天,穿一身厚厚的衣服盡是舊的,沒有一件像樣一點的包在外面,想想我阿娜從前是哪樣人,看看人家阿花現(xiàn)在變成哪樣人!想不到啊,今天阿花這一講,我才曉得自己活得這樣窮,越來越趕不上人,怪不得阿花罵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比老太婆還要難看,我阿娜怎么變成了這樣的人,在人家面前抬不起頭來?!睆谋砻嫔峡词前⒛鹊奶摌s心在作怪,是她的攀比意識認為自己生活不如阿花而產(chǎn)生自卑感覺,并且內心第一次感到不平衡,實際上,阿娜內心的不平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阿娜自我意識的覺醒,在大山中操勞一輩子生活卻十分拮據(jù),而且不能享受生活,如果仍然留在山中將繼續(xù)遭受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脅,即作為一個女性,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生命權就會喪失,她深深地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糾結、不能再猶豫不決,因為留在大山對她來說就是等死,就是放棄自己的生命權,她深刻地認識到作為女人,為丈夫、孩子、家庭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是不值得的,女人作為人,同樣應該擁有作為人的最基本的權利——生命權,因而,她最終服從阿花的拐騙,外出了。因此,阿娜堅定其外出的想法并最終付出行動,與其說是阿娜強烈的求生欲望促使她出走,不如說是阿娜作為女性的自我意識的覺醒。
阿娜出走,從直接原因上看是為了活著,為此而甘愿被人販子買給經(jīng)濟條件較好的東部農(nóng)村的男人做老婆,替他們延續(xù)香火,以實現(xiàn)他們給她治病及延續(xù)生命的愿望,盡管她逃離了杉木寨,逃離了阿山,但她內心依然是想借助嫁個經(jīng)濟條件好的男人來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而不是靠自己的能力來實現(xiàn)自己愿望,這也是其自我意識覺醒不徹底的表現(xiàn),她這種依靠男人實現(xiàn)挽救自己生命的想法在小說結尾,阿娜最后被阿山帶回九層山并病死在家中,得到了驗證,這種想法是十分幼稚的。
三 結語
綜上所述,阿娜的悲劇命運是由其生活環(huán)境——典型的男權社會這一外部因素及阿娜本人自我意識的嚴重缺失這兩個共同因素所導致的,即使后來阿娜自我意識有所覺醒,但其自我意識覺醒的不徹底性也是阿娜其悲劇命運的根源所在。
小說所講述的阿娜一生坎坷而悲慘的故事,引人深思,也給現(xiàn)代社會的讀者以多重啟示:一,要想挽救更多像阿娜這樣的女性,首先應瓦解男權主義的思想毒瘤,并付出于實踐;二,作為女性,應該要有強烈的自我意識,要為自己而活,并將這些意識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女性在注重自我社會價值實行的同時,更應自己關心自己、愛護自己,不要做男權社會的犧牲品;三,女性不應該把任何實現(xiàn)理想或愿望的方法寄托在男性身上,而應自力更生,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憑自己的實力來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只有這樣,女性才能真正走出男權社會的陰影,才能真正擁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參考文獻:
[1] 童慶炳主編:《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
[2] 楊育澤:《拐·拐·拐:中國第一部西部牛仔小說》,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作者簡介:李芹香,女,1980—,湖南新邵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文學批評,工作單位:貴州凱里學院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