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喜歡蔡屋圍雨天濕漉漉的夜晚。這是否是因為樂樂呢?那個飄著毛毛細雨的夜晚,樂樂擎著一把傘挽著我的手臂,從賽格廣場漫步到了蔡屋圍。在我的蝸居里,她在我耳邊喁喁呢喃。她咬住我的耳垂像嚼口香糖,咀嚼了一會兒又吐了出來。她的鼻子嗅了嗅,說,你房間有一股濃重的男性荷爾蒙味道。你是不是經(jīng)常自慰?
我的臉紅了。她說男人害羞的樣子很可愛。
在一個Party上,我結(jié)識了身材頎長相貌端莊的樂樂。她在蛇口一家公司當辦公室主任。我見到樂樂的一瞬間,她臉上的清冷和矜持令我心悸。她蒼白的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裹在黑色職業(yè)裝里的婀娜身子仿佛很冷。我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她。她把掌心貼著杯子,捧著水杯的手在抖。她把熱水杯小心翼翼地放到心口窩,過了一會兒,臉上有了暖意。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問:“你哪里人?”
我說:“東北人。”
長毛過來介紹說:“阿剛是作家?!?/p>
“哦,作家?”樂樂懷疑地審視著我。
我忙解釋說:“我是庫勒草原上的作家,到深圳就不是了。”
“那你現(xiàn)在干啥呀?”
“我現(xiàn)在深圳漂著。”
“你會寫書嗎?我老板要寫傳記,請了一個人寫得亂七八糟,他想請人重寫。你要會寫我可以推薦你?!?/p>
長毛趕緊拉過話,說:“阿剛出四本書了,是成熟作家,寫傳記對他來說,小菜一碟?!?/p>
樂樂又重新打量了我一眼,說:“我老板信佛,你要是信佛就好接這個活了。”
我說:“應(yīng)該沒問題。”
一個星期天,我和長毛喝酒的時候,樂樂打來了電話,說她老板約我星期一下午四點鐘在辦公室見面,想和我聊一聊。我說我準時趕到。長毛抻著脖子聽我和樂樂通話,待通完了話,他說:“阿剛,這個老板是一個善變且小氣的人,即使簽了合同也可以撕毀。你給他寫書,價錢要談好,別寫完書拿不到錢?!?/p>
“這個活對我很重要,養(yǎng)活老娘孩子需要錢啊。我分析了這個老板,他沒文化且迷信,我先用我家鄉(xiāng)薩滿的巫術(shù)把他鎮(zhèn)住,所以,我不怕他不給錢?!?/p>
聽了我的話,長毛詫異地看著我。此時,我忽然覺得自己很丑陋。作家是一個高尚的職業(yè),除了文字功夫以外,還要有一顆善良悲憫之心。我怎么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去賺錢呢?
長毛說:“你長大了。在深圳,心就要硬。”
星期一下午兩點,我坐114路汽車去了蛇口,我擔(dān)心路上塞車,提前一個小時從賽格廣場出發(fā)了。這次見老板我做足了功課,我向一位居士學(xué)會了拜佛誦大悲咒。
到老板公司差二十分鐘四點,樂樂安排我在接待室等。這次見面,樂樂矜持的臉上多了笑容。過了一會兒,樂樂說老板請我去辦公室。老板是一個腰背略彎的五十多男人,坐在大班臺后面。我躬身合掌稽首一揖。見有佛堂,我趨步上前三叩拜。然后上香三炷,跪下誦了三遍大悲咒。
待我起身時,老板已站在我身邊了。他問:“你信佛?”
我更正說:“我修佛。信和修是不一樣的?!?/p>
“有啥不一樣???”
我說:“修佛是修心,讓那顆躁動的心寂寂然。信佛是求佛保佑平安發(fā)財?!庇谑牵医o他講了一通我也不明白的佛學(xué)知識。末了,我拿出我寫的書,告訴他,凡是我寫過的人都升官發(fā)財了。
老板翻了翻我寫的書,說:“你說的是真的,這兩個人我都認識,現(xiàn)在一個升官一個發(fā)財了?!苯又?,老板又真誠地說:“我從小就崇拜作假(家),很想交一個寫過厚厚大書的人當朋友。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嗎?”
我說:“愿意!”
老板聽了,高興地一拍桌子,說:“走!喝酒去!”
我覺得老板挺豪爽,不像朋友說的那么吝嗇呀?不過,為了穩(wěn)妥,我還是做好了防范工作。這是一種藏而不露的功夫,在不經(jīng)意間設(shè)一個陷阱,讓老板一步一步走過去,然后跳進去向我求救。我救了他,還能差錢嗎?
老板請我去了五星級酒店。忽然,他問我,修佛有戒口嗎?我說,魚和海鮮還沒戒,酒是萬萬不能喝的。老板聽了,說:“不喝酒吃飯還有啥意思呢?今天佛休息,你就少喝點吧。”
推辭不過,我倆就喝上了。喝著喝著,就斗起酒來。一人一瓶五糧液,一會兒的工夫,就見底了。酒至半酣,我說:“我給你批一卦吧,看看你的財運有多大。”老板驚奇地說:“你還會算卦?好,你今天就給我算一算?!贝习鍒罅松桨俗?,我瞇眼掐指算了起來。然后說了他年少受苦,中年發(fā)達,是因為佛和祖上在保佑他。老板聽了,連連點頭稱是。末了,我真誠地告訴他,生辰八字不要輕易告訴別人。我現(xiàn)在是你朋友,告訴我沒關(guān)系。他問為什么,我說,如果你得罪了知道你生辰八字懂“道”的人,他會禍害你。他會扎一個小人,寫上你的名字,然后把你的八字裝里,再用針扎上十三大死穴,你非死即傷。
老板聽了,驚恐地問:“兄弟,你會這個法術(shù)嗎?”
我說:“我既然告訴你,肯定會。但咱們是朋友,我不會害你的?!?/p>
老板聽了,謙恭起身敬了我一杯,說:“作假(家),好酒量,一會兒還有下一場。以后咱們就是兄弟了,有困難跟大哥講,我?guī)湍?。?/p>
喝完酒去了歌廳,我倆繼續(xù)喝紅酒。左一杯右一杯,樂樂和老板的幾個朋友每人敬我三杯。老板吼歌的時候,我到洗手間嘔吐后倒在沙發(fā)上沉沉睡去。
第二早,喝早茶的時候,老板說,你挺能喝,東北人可以交朋友。隨后問我,給我寫家史要多少錢?我說,隨你給,我現(xiàn)在認你是大哥,就是不給錢,也寫!
老板聽了很感動,說,以后咱倆就是兄弟了,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和我回惠安老家。
二
老板的情人叫琪琪,是一個靈秀的江西女孩。琪琪是臺企公司前臺文員,老板經(jīng)常去臺企辦事,一來二去就和琪琪熟了。琪琪的鐘靈毓秀讓他心動。經(jīng)過三年的死纏爛打,追上了琪琪。琪琪被他的毅力感動了,從一個打工妹變成了老板的情人。琪琪開名車戴名表出入高檔場所了。以前她是一個快樂的打工妹,可當了老板的情人以后,再也不快樂了。
琪琪養(yǎng)了一只寵物狗。有一天寵物狗走丟了,她哭了好幾天。老板說:“不就一只狗嗎,丟就丟了,我再給你買一只不就結(jié)了?”
琪琪生氣地說:“我要是丟了,你會哭嗎?”聽了琪琪的話,老板沉默了。
一次K歌,琪琪喝多了,趴在我的肩上哭著說:“剛哥,我走錯了路啊,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老板見了,說:“你這是坐在奔馳里哭啊,你還懷念坐在單車后座上笑的日子?這是不知足!”
事后,老板告訴我,琪琪想要一個名分。那怎么成呢?我老婆身上有二觀音,她能保我發(fā)財。
老板晚上經(jīng)常不回家過夜。有一次,老板去臺灣十天回來,沒有回家,到了琪琪那里。當晚喝酒K歌,老板的血壓高了,頭劇痛,去醫(yī)院掛了滴流。第二天,老板、老板娘和我從深圳開車回惠安祭祖。汽車在高速公路上走到汕頭的時候,二觀音下來要上老板娘的身。她先是一陣一陣的打嗝,然后嘔吐了一陣就附體了。她的嗓音一下子變成十四五歲少女的聲音。二觀音細著嗓子說老板嫖女人,不是好人,她不想保他了。
老板聽了,急忙虔誠懺悔,并說昨晚頭痛得要命。二觀音聽了,呵呵呵笑,她抬起左手,右手攥拳曲起中指敲打左手掌,嘻嘻嘻笑著說:“是我在敲你腦殼,你再不聽話,我還讓你頭痛。”老板忙說:“我做生意在外忙,你不能管的太緊啊,你這樣搞我,我以后還咋賺錢?”
二觀音走的時候,老板娘做出一種優(yōu)美的舞蹈姿勢,雙手翻掌舉在頭頂,動作有點像《我愛北京天安門》舞蹈的姿勢,有板有眼,一搖一晃。她搖晃著身腰說:“我要走了,你再不聽話,我讓你肚子疼?!?/p>
二觀音走了。老板娘長嘆一聲,睡著了。她的眼里流出兩行長長的清淚。
從惠安回到深圳,老板請我去了他的豪宅。老板娘從臥室小心翼翼拿出一本算命的書,說這是她的寶貝,誰也不給看,平時藏起來,怕老板看到,老板不回家時,她用這本書能算出他在外面干啥壞事了,她要為他燒香贖罪。末了,她說:“你是作假(家),今天你來了,我才拿出來給你看?!苯又謫枺骸皩O悟空是佛嗎?”
我說:“是?!?/p>
老板從洗手間出來了。他說:“你大嫂把她的寶貝拿出來給你看了?我看她都不讓,平時也不知藏在哪里,整天算我在外干啥壞事。我能干啥壞事?我天天在家守著她,不賺錢過日子了?”
中午在聚豪酒店設(shè)宴為我接風(fēng)。公司上層領(lǐng)導(dǎo)都來了,老板說:“阿剛到我家鄉(xiāng)寫家史辛苦了,今天這頓酒是給他接風(fēng)。在路口村,很多辣(棘)手問題他都幫我解決了,勞……什么……什么高?”老板講話喜歡說成語,由于讀書少,只能說成語的前一個字或后一個字,說完整的成語要旁邊的人提示。
一個副總提示:“是勞苦功高?!?/p>
“對,勞苦功高。等家史出版了,我有重賞?!?/p>
辦公室主任樂樂敬酒時,不敢和老板娘正視眼光,低眉垂眼看著腳尖,走到我跟前,說:“剛哥辛苦了,我敬你一杯。書出來一定給我簽名。”
我飲盡一杯,說:“老板的家史,老板簽字才對?!?/p>
樂樂敬老板娘酒時,老板娘沒理她,起身和我碰了一杯,說:“小弟,你辛苦了?!睒窐穼擂蔚卣驹谝贿叄匕丫坪攘?。老板見狀,臉色慍怒,但沒發(fā)作。
三
老板身邊的女人經(jīng)常換,有一次我和他新結(jié)識的女朋友開了一個過火的玩笑。老板聽了,不高興地說:“兄弟,你現(xiàn)在是‘莫言了,不能再亂講話了。另外你要幫我照顧這些小妹,這是皇糧,不能偷吃。偷吃皇糧是要殺頭的。咔!”隨后,他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
一天晚上,我和樂樂、琪琪去K歌。我玩笑著說,你們都是皇糧,我不敢偷吃,偷吃是要殺頭的。樂樂不高興地說,剛哥講話忒損了。這時,老板來了。我和樂樂開始搖骰子,誰輸了就喝酒。搖骰子的時候,我每次都作假耍賴,被樂樂發(fā)現(xiàn)了。我說這一招是和老板學(xué)的,不信你去問老板。老板聽了,不高興地說:“你又犯錯誤了。你可以講我的緋聞,不能講我的不誠信?!?/p>
有一天,我在路口村接到老板的短信。短信內(nèi)容:“作假,你別牛逼,你寫的破家史亂七八糟,把我氣的肚子痛住院了,你要賠償我家史?!边@條短信我看的莫名其妙,忙打電話給樂樂,問老板為啥住院???樂樂說,他昨晚宵夜吃壞了肚子,到醫(yī)院打滴流了。我把老板短信轉(zhuǎn)給樂樂,問老板是不是發(fā)神經(jīng)了。樂樂說,老板一大早來公司就罵人,見誰罵誰。琪琪失蹤了,他找了兩天也沒找到。
第三天,琪琪回來了。原來她和朋友去香港玩,沒有告訴老板,而琪琪的手機又沒電了,所以老板找不到她。
琪琪回來了。老板的火氣消了。他來到路口莊,給我一個信封,里面是一萬元錢。他說,你寫家史辛苦了,這是宵夜費。寫累了,你想吃啥就吃啥。他沒提發(fā)短信的事情,我也沒提。
四
樂樂是湖南郴州女子。她十五歲走出大山闖世界,先后跟了幾個老板,后來都分開了。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老板收留培養(yǎng)了她。樂樂跟我說:“剛哥,我不喜歡晴天,我喜歡陰雨綿綿的日子。我也不喜歡白天,我喜歡夜的黑暗?!彼脑挵盐业男倪冒l(fā)疼,一陣一陣地抽搐。她的歌唱得很好聽,但總是唱那首《白天不懂夜的黑》。
我問,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在十五年前咋就敢跑出大山闖世界呢?你膽子也太大了!
樂樂苦笑一下,說,我十四歲輟學(xué),在家鄉(xiāng)打工。第一月發(fā)工資,我就買了一個BP機。有一天,在深圳打工的小姐妹留言:此處錢多、人傻、速來。第二天,我背著父母偷偷南下了。
樂樂對我說,她陪琪琪去打胎了。醫(yī)生說,以后再墮胎,就不能生育了。老板真不是人,是畜生。琪琪還是孩子呀!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神是憂郁的,水汪汪的眼睛里蘊滿了惆悵。
有一次,樂樂坐火車回家,老板娘打她的手機把她罵了。罵她是騷女人,是狐貍精。
樂樂買了一輛白色本田汽車,而老板娘的汽車也是白色的,她犯了大忌。老板娘以為是老板出錢給她買的。有一天,老板出差了,樂樂見公司沒啥大事,請假回郴州省親。樂樂邀我陪她回去。我想,我就當旅游了。于是,我和她一起踏上了北上的列車?;疖囬_到韶關(guān)的時候,樂樂接到老板娘電話。老板娘厲聲問:“你現(xiàn)在哪里?和誰在一起?”
樂樂說:“我回郴州省親,正在火車上,已經(jīng)到韶關(guān)了,我和剛哥在一起?!?/p>
老板娘說:“你在撒謊,你是不是和老板在一起逍遙?”
樂樂忙說:“我真的沒和老板在一起,我現(xiàn)在回家省親?!?/p>
老板娘說:“你讓阿剛接電話?!?/p>
我接過電話,說:“大嫂,我和樂樂回老家,她沒和老板在一起,真的。”
老板娘慍怒地說:“你讓樂樂聽電話?!彼^續(xù)罵:“你說和阿剛一起回去的,誰相信呀?你旁邊就沒有別人?阿剛能單獨和你回去嗎?勾引人家老公,不得好死!”
樂樂把手機摔了,氣得在火車上嗚嗚哭了起來。
樂樂家坐落在蘇仙嶺下的一個小村莊。樂樂的父母親把我當成了女兒的男朋友,噓寒問暖,殺雞宰鴨。我想解釋,樂樂向我投來祈求的眼光。我被樂樂利用了,她帶我回家省親,是想讓我假裝她的男朋友。我只好硬著頭皮裝下去。令人尷尬的是,晚上就寢時,她父母把我倆安排在一室同居。
樂樂見我窘迫的樣子,嫵媚地笑了。說:“剛哥,你別怕,我不咬人的?!?/p>
我說:“你是皇糧,吃皇糧要殺頭的。咔!”我隨手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把樂樂逗笑了。
她說:“你睡床上,我打地鋪。”
我說:“還是我睡地鋪吧,女孩子怕涼?!?/p>
秋末,山村的夜晚陰涼。山風(fēng)嗚嗚地從房頂掠過,寒氣從腳心往身上蔓延。樂樂見我的臉冷的發(fā)青,就說:“你泡一個熱水澡吧,家里條件簡陋,比不了深圳,我去燒水,在大木桶里泡?!?/p>
這時,樂樂母親敲了三下門進來了。她說:“洗澡水已經(jīng)燒好倒進木桶了,你倆去洗澡吧?!彼患胰藢ξ覀z關(guān)系的誤會越來越深,我無法解釋,也不能解釋。如果我說出真相,是對樂樂的傷害,她會很難過的。
她的母親走了。樂樂說,你去桶里泡一會兒,我去把父親的內(nèi)衣拿來給你換洗。見我猶豫,她說:“你放心吧,我不會非禮你。”
我穿著內(nèi)褲泡到熱水桶里,四十度的水溫正適合泡澡。我額上浸出汗珠的時候,樂樂進來了。她為我洗頭擦了后背,見我穿著內(nèi)褲,抿嘴笑了,說:“你還真把自己保護起來了,我不會侵犯你的?!?/p>
我洗完披上浴巾回了房間,換上了干凈的內(nèi)衣褲。樂樂洗完也回來了,見我躺在地鋪上,說:“不和我睡在床上,是嫌我臟嗎?”
我說:“我是一個流浪的窮作家,配不上你啊。你是一個好姑娘,男人女人在深圳生活都不易呀!”
她說:“咱倆一夜不睡,坐在床上聊天好嗎?”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我披著被子坐到床沿上。她也披著被子縮在床腳。
樂樂慢慢地講起了她的深圳歷程。她說老板是好人,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拉了她。老板娘罵她,她不恨她。她確實用身體回報了老板。末了,她長嘆一口氣,說,我已經(jīng)不欠他人情了。為了他的生意,我陪六七個男人上床。有時,我都能聞到我身體里散發(fā)出來的男人的骯臟氣息。在我見過的男人里,你是最干凈的,你身體散發(fā)的氣息是甜的。樂樂的語氣平緩,像在敘述別人的事情,而這個事情和她沒有一點關(guān)系。她的心已經(jīng)被深圳風(fēng)中的海鹽磨硬了。
夜?jié)u漸寒了,陰冷的山風(fēng)一陣一陣從窗戶襲進來。樂樂說,我好冷,抱抱我好嗎?看著她乞求的眼神,我掀開了被子的一角,她像小貓似的鉆了進來。她的肌膚柔潤而光滑,每次和我的肌膚摩擦在一起,我的心就一陣一陣的顫栗。
樂樂說:“我要離開老板了,自己買房子辦公司。你要娶了我,房子、公司和我,都是你的?!?/p>
我沒說話,緊緊把她摟在懷里。第三天,離開樂樂家的時候,她緊緊地挽著我的手臂?;仡^而望,她的父母站在山坡上,山風(fēng)掠起了他們花白的頭發(fā)。
五
老板從香港回來了。他知道了老板娘無端地罵樂樂的事了。老板把老板娘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一頓。他咆哮著說:“樂樂是公司的辦公室主任,你不能干擾公司的工作。我要和你離婚?!?/p>
這時,二觀音上身了。老板娘干嘔了一會兒,舞蹈著小步坐在沙發(fā)上,細著嗓子說:“你不要再罵了,我那時慌里慌張下山?jīng)]看清。你不要再埋怨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繼續(xù)保你平安發(fā)財?!?/p>
老板生氣地質(zhì)問:“你是神,怎么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二觀音不高興地說:“我已經(jīng)認錯了,你再發(fā)威我就讓你肚子痛。前次你和政府鬧矛盾,不是我保你,地早就被沒收了?!?/p>
有一次,經(jīng)朋友介紹,老板帶我去見潮州商會的會長,談房地產(chǎn)融資的事情。我給老板拎包,他親自開車。迎接我們的會長見我下車,趕緊趨步上前和我握手,隨后指著剛下車的老板說:“你咋請一個這么大歲數(shù)的司機?哪天我給你介紹一個年輕人,給部隊首長開車的?!?/p>
老板聽見了我們的對話,訕笑著說:“怎么,把保鏢當老板了?”
我趕緊介紹說:“這是我老板,我是保鏢。我東北人,齊齊哈爾庫勒草原的。”
會長是一個干干瘦瘦的中年人,牙齒被煙熏得發(fā)黑。他見自己搞錯了老板認錯了人,尷尬地笑了笑,說:“我以為老板當中我長得最丑,嘿嘿嘿,咱倆長得一樣啊?!?/p>
老板聽了,哈哈大笑,說:“我比你長得魁梧,咱倆這單生意能談成?!?/p>
老板啟動一個房地產(chǎn)項目,有五個億的資金缺口。會長說:“我商會有一百個億閑置資金,可以放給你,但要高利息?!?/p>
老板說:“五個億,貸半年,交了地價款辦了產(chǎn)權(quán)證,銀行就放貸了。我從你這里借高利貸,就是交地價款。這塊地手續(xù)齊全,可以抵押你這里?!?/p>
會長問:“你不是有幾十億身家嗎?錢都哪里去了?”
老板說:“你明白人問糊涂話,我的錢都砸到實業(yè)上了,搞地產(chǎn)就是資本運作,在深圳能拿到地,就是本事就是錢。在深圳錢不是錢,是廢紙,土地才是錢?!?/p>
會長聽了連連點頭稱是,說:“思路對,思路對。思路決定出路啊。潮州商會有三千多個會員單位,每個會員單位都把閑置資金存到商會,由商會操作民間借貸?!?/p>
老板說:“我材料放你這里,你到規(guī)劃國土部門去調(diào)研?!?/p>
會長說:“那是當然,調(diào)查屬實,簽完合同就放款?!?/p>
老板說:“那今天就談到這里,下星期一我再過來。”
會長挽留老板吃飯。老板說,“改日吧,我請,一人一瓶五糧液。”
深圳的大老板談生意就這么簡單。只要有錢賺且互利互惠,生意就成了,朋友也成了。再見面就聊女人了,每個老板身邊的女人各具特色,但都風(fēng)姿綽約。
會長送行的時候,認真看了我一眼,對老板說:“你在哪里請的東北保鏢?幫我也物色一個?!?/p>
老板聽了,說:“現(xiàn)在的東北保鏢不好找啊,東北人脾氣大,搞不好他先吃了你。不過東北人忠誠,我要把東北虎馴化成溫馴的狗,對外是虎,對內(nèi)是狗。這是大學(xué)問??!”
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為了接這單活兒,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溫順的狗了。
車啟動了。老板見我一臉不高興,說:“阿剛,我不是在說你,你不是我保鏢,你是我兄弟。人在外要吹牛啊,請你理解。我在公司就是要把員工從狼變成狗,要聽我話。”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抖了一下,說:“你很卑鄙。”
他說:“我就是卑鄙呀,不卑鄙能當老板嗎?賺錢就要不擇手段。善良人能賺到錢嗎?你是我好朋友,我要把你變成商界的東北虎。”
樂樂辭工了。她在深圳買了房開了公司。樂樂當了老板,臉上的溫柔被戾氣掃光。有一天我去看她,她訓(xùn)斥完了一個員工后,對我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這么傻呢?像蠢豬!交代的工作明明白白,可干的亂七八糟?!?/p>
晚上,她請我和老板吃飯。吃完飯去參觀她的新宅。她泡了一杯茶,坐下,說:“你們兩個男人,一個卑鄙,一個善良。兩個我都喜歡,可我都得不到?,F(xiàn)在,我交了五個男朋友,你倆幫我選擇?!闭f完,她寫了五張紙條,分別寫上了五個男人的名字,然后揉成團丟在桌上,說:“咱仨一人拿一個紙團,哪個男人名字出現(xiàn)的幾率高,我就嫁給那個男人?!?/p>
老板聽樂樂說喜歡我,扭頭看了我一眼。我急忙說:“我沒吃你的皇糧啊?!?/p>
老板笑了,說:“吃就吃了,我還能殺你呀。不過樂樂喜歡你沒錯,你善良,就是賺錢少了點?!?/p>
樂樂說:“剛哥膽小,我讓他吃,可他不敢啊。他心里裝著別的女人。”
樂樂先拿起一個紙團,沒有打開,看著我和老板。老板遲疑了一下,拿起了一個紙團,打開了,是一個王姓男子。我拿起一個紙團,剝開,也是那個王姓男子。樂樂說,我的不用打開,就他了。
我和老板落寞地走了。樂樂沒有送,她的眼淚流出來了。
樂樂結(jié)婚了,給我和老板發(fā)了請柬。老板說,你和琪琪去吧,那天你大嫂過生日,我就不去了。樂樂的婚禮是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舉辦的 ,排場豪華。她老公是臺灣人,在深圳一家臺企當高管。
我和琪琪參加了樂樂的婚禮。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寒冷,見我和琪琪來了,她緊緊擁抱了琪琪。之后,她凝視了我一會兒,問:“老板沒來?”
我說:“他忙,讓我和琪琪代表了。”
樂樂看了看琪琪,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她老公,對我說:“抱抱我吧?!?/p>
聽了她的話,我緊張地看了她老公一眼。樂樂指著我,對她老公說:“我前男友,作家?!闭f完,緊緊地摟住我,在我耳邊柔聲說:“我恨你!”她老公躲開了,周圍的來賓都在看著我倆。
琪琪眼里蘊滿了淚珠,悄聲對樂樂說:“樂姐,你愛剛哥咋不早說呢?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不要這樣了?!?/p>
我狼狽地逃離了婚禮現(xiàn)場,一口氣跑過兩個街區(qū)。賽格廣場夜晚的街像一條幽深的隧道,忽明忽暗的街燈像一跳一跳的鬼火。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我的靈與肉迷失在深圳的燈紅酒綠之中了。
六
老板地產(chǎn)項目奠基那天,新來的辦公室主任主持儀式。她是一個漂亮女人,比樂樂身材略高,氣質(zhì)高雅,長發(fā)飄飄。老板矜持地向來賓介紹他的辦公室主任,說是高薪從南粵大學(xué)聘來的高材生。潮州商會會長應(yīng)邀剪彩,他身邊的女秘書風(fēng)情萬種,那是一種妖冶的美麗。
酒宴開始的時候,長毛給我打來電話。說老板在深圳出賣了一個官員,那個官員已經(jīng)被抓了。他說,你最好離這個人遠點。我哦哦哦了幾聲,掛斷了電話。
地產(chǎn)奠基的第三天,琪琪失蹤了。老板找了半個月也沒找到。老板的銀行卡在琪琪那里,她特快專遞給了老板,卡里的三百萬一分沒少。老板瘋了,四處找琪琪??墒?,琪琪好像在人間蒸發(fā)了。老板給我發(fā)來短信:“我把琪琪搞丟了。”我回:“隨緣放生!”
有一天,樂樂打電話告訴我,她離婚了。她說,她老公是一個流氓,整夜整夜地蹂躪她打她,她實在忍受不了了。不久,在一個女企業(yè)家報告會上,我看見樂樂端莊地坐在臺上。她已經(jīng)是蛇口知名女企業(yè)家了。
老板聘我當他的助理,年薪二十萬。那天晚上,我坐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我四處尋找我的肉體。陽臺上房間里各處都找不到。我聞到了我的肉體的氣味??墒?,我找不到我的肉體,沒有了肉體我如何出任助理呢?
夜風(fēng)里,不知從哪兒飄來了《白天不懂夜的黑》的歌曲。
作者簡介:周文剛,1963年出生。黑龍江齊齊哈爾人,紡織廠工人。下崗后,闖蕩南方十七年。當過工人、編輯、公司職員。曾在《人民文學(xué)》、《北方文學(xué)》、《小說林》等雜志發(fā)表報告文學(xué)、中短篇小說。作家出版社出版了長篇紀實文學(xué)《醫(yī)道滄?!泛烷L篇小說《我的爺爺呂好成》(合著),另著有報告文學(xué)集《名城紀事》(合著)和文史集《呂氏百年春秋》。現(xiàn)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