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黑客》是一部典型的書信體小說，小說以藍藍和馬姓作家兩個人物之間的信件構建起整篇小說。作者通過兩人之間短短數(shù)日之內的五封信對發(fā)生在他們之間的特殊、非常態(tài)關系進行了詳細的描述，由于采用了書信體小說的敘事模式，小說《黑客》僅僅依靠信件本身就可以完成主要內容的講述，無需采用傳統(tǒng)的文本敘事手段。

一、高度仿真的審美效應

采用書信的方式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起源于西方文學，可謂是由來已久。早在古希臘時期，一部分哲學家和思想家就在自己寫給親戚、朋友的信件中大量涉及道德問題，將個人的思想以信件的模式呈現(xiàn)給讀者。隨著文學的發(fā)展，作家們逐漸意識到書信不僅可以成為表情達意的物質載體，還具有文本敘事的功能。進入20世紀，隨著電報、手機等通信手段的出現(xiàn)，人們已經(jīng)不再依賴于傳統(tǒng)的書信作為信息溝通的主要渠道，取而代之的是更為便捷的多元化信息溝通方式。尤其是電子傳媒手段的普及，使得E-mail成為取代傳統(tǒng)書信的最佳選擇，這也成為新的話語背景中作家們開展書信體小說創(chuàng)作的首選。小說《黑客》就是由五封電子郵件組成的。

對于絕大多數(shù)書信體小說的作者而言，他們或明確否定或模糊否定地指出自己的創(chuàng)作具有非現(xiàn)實的色彩。這樣的處理主要是為了使作者本人與小說文本之間“劃清界限”，以求使其符合小說的虛構性特征。事實上，作者在極力否定信件真實性的同時卻塑造了小說高度仿真的審美效應。

我清楚記得我要走的那天，你帶我去城市廣場看奔馬的雕塑。坐在公交車后排，你無比放肆地說，那匹馬拉個車，車輪子像橫躺的B，其實是在罵：媽（馬）拉個逼。讓我笑震了。你網(wǎng)上聊天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形容的，你介紹說這馬是城市騰飛的象征，每年的那達慕大會都要在這里舉行慶典開幕式。

在藍藍寫給馬姓作家的第一封信中，她詳細地回憶了自己和作家的第一次會面。每個細節(jié)的描述都仿佛讓讀者置身其中，不僅看到了在城市廣場纏綿的兩個愛人，甚至感受到了他們之間濃濃的情義。以至于作家講出的不符合“文化人”身份的粗話，都讓藍藍感到那么溫馨。這一段描述讓讀者產(chǎn)生了一種幻想，小說《黑客》講述的故事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最能凸顯書信體小說具有的“高度仿真的審美效應”在于前后判若兩人的馬姓作家，在真實生活中，借助信件進行聯(lián)系的雙方往往會有前后差異巨大的認知。作者在小說中借藍藍之口描繪的馬姓作家不僅符合一般社會中人們的行為邏輯，也契合了小說人物具有的復雜性格特征。

不同人物角色之間的信息溝通以及小說情節(jié)的建構都是以信件作為載體來完成的。因此，透過書信表現(xiàn)出的寫作者本人的價值判斷和情感定位就顯得十分重要，這將直接影響到一部小說的成敗。眾所周知，“書信在寫作中應用的價值取向在于以真實的自我面對現(xiàn)實，以成長中的自我觀照人生，以企盼的自我展望未來。書信，既是一種內心的獨白，又是一種情感的宣泄，更是一種心靈的呼喚。”^[1]當作者利用書信向讀者展示自己的心靈世界時，讀者雖然明知所講述的故事是作者虛構的，信件都是作者自己完成的。卻由于書信體裁的特殊性又不得不信服，從而實現(xiàn)了書信體小說高度仿真的審美效應。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書信體小說所具有的高度仿真特性是隨著這一體裁的發(fā)展而不斷演進的。在早期的書信體小說中，讀者由于從來沒見到過這一類型的小說，往往很容易就陷入到作者設定的虛擬真實性中。隨著書信體小說的普及和發(fā)展，讀者的期待視野也不斷提升，最終導致書信體小說創(chuàng)作中過度追求仿真導致的“虛偽”，這也直接導致了書信體小說在當代文壇的沒落。

二、 敘事主體的獨白特質

“書信體小說的問世不僅豐富了小說的敘述形式，同時使小說的人物更加貼近讀者， 讓讀者真實地感受到其中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情感變化。”^[2]書信體小說最為明顯的特征之一就是小說文本的對話性特征，一般而言，根據(jù)對話形式的不同可以分為個人獨白式和多人物對話式。前者的代表作首推書信體小說名著《少年維特之煩惱》，歌德在這部小說中為讀者描繪了一個沉浸在青春迷茫期的少年，他的內心世界隱藏著無限的苦楚，卻又不知道如何去排遣、如何去傾訴。于是，維特用自己的筆寫了很多的信，這是一些沒有人回復的信。后一類型的書信體小說比較常見，從理查遜的《克拉麗莎》到我們面前的《黑客》。作品中往往會出現(xiàn)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寫信人，通過不同人物之間的信息溝通和情感交流，我們看到了一個被掩藏、被遮蓋的私人世界。

書信體小說是以書信作為基礎展現(xiàn)主題的小說體裁，書信語言最為明顯的特征在于具有折射性。一方面，透過書信體小說中眾多書信的作者能夠了解到小說作者試圖通過小說表現(xiàn)的思想感情，因此書信作者的語言就成為了折射小說作者思想的媒介；另一方面，書信體小說中不同人物之間的信件往來還可以反映出對方與自己的話語。在不斷的交互、折射中，書信體小說敘事主體最為重要的特征——獨白得到了很好的展現(xiàn)。

我那么爽快答應你來草原約會，你始料未及吧？或者，你把我當成一個輕浮的女人，喜歡一夜情幾夜情什么的。要是這樣，你就完全看輕我了。我加你的QQ才一個月，就不遠千里上你的床，我想你心里該犯嘀咕才是。你并不知道，我決定鼓足勇氣重新加你QQ，就煎熬了自己三個月。你問我從哪得知你的QQ號的。我說是找你的真實粉絲要的。其實不然，你的QQ號就在我心里，哪里用得著去找？！

在藍藍寫給作家的第二封信中，她用近乎瘋狂的喃喃自語向作家描述著自己。從“爽快地答應約會”到“輕浮的女人”，從“喜歡一夜情”到“鼓足勇氣重新加你QQ”，藍藍筆下的自己仿佛在不同的形象之間迅速地變換著，她的傾訴卻是單向度的，沒有任何的回應。正是在她的“獨白”中，我們看到了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這是一個極度渴望獲得偶像愛撫的女人，她有著對于作家本人近乎瘋狂的迷戀。小說的作者為了營造出更令讀者信服的小說情景，采用了巧妙的敘述方式，以取得情感的真實和人物性格的自然展現(xiàn)。

作為閱讀小說文本的讀者，他們發(fā)現(xiàn)小說中的信件往往并不具有情感、邏輯表達的嚴密性。尤其是藍藍寫給作家的五封信中，她一直是在用一種近乎瘋狂的口吻在訴說著自己的故事。既沒有給作家留下回答的空間，也沒有留給讀者回旋的余地。在小說的結尾，一直沒有發(fā)出聲音的作家終于出現(xiàn)了。他以簡潔、干脆、利落的口吻回復了藍藍發(fā)給自己的多封信件，對于藍藍在信中對自己的各種指責、謾罵進行了回擊。在讀者的閱讀過程中，作家的形象始終是模糊的，讀者對于小說中這一重要人物的了解是以藍藍的描述為前提的。因此，當作家的聲音出現(xiàn)之后，小說的情節(jié)在一瞬間變得復雜起來。

一般意義上的書信體小說往往存在著人物形象單一化的缺陷，讀者關注的焦點也主要集中在如何建構小說的情節(jié)主線。我們可以將作家的回信視為一種特殊形式的“補敘”，從而進一步說明了小說人物的真實性、復雜性。但作者采用的方式依舊是傳統(tǒng)意義層面上敘述主體獨白的方式，這就實現(xiàn)了書信體小說敘事張力的擴充。當我們回頭審視小說敘事的真實性時，也會意識到這種補敘的處理手法也是其他類型小說中較為常見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之一。這樣的處理手法不僅可以極大地提升小說蘊涵的信息量，還可以豐富小說的形象，從而建構起復雜、多變的人物內心世界。

三、 敘事中情節(jié)的弱化處理

書信體小說是以小說中不同人物之間的信件來往作為主要內容的，因此，作者對于小說情節(jié)的處理多數(shù)情況下遵從弱化的原則。一般來說，書信體小說的作者將主要的筆墨用于描繪人物的內心世界和情感變化，尤其是對人物的思維意識層面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探究。當作者將主要的精力集中在記錄小說中多個人物的情感變化時，他就很難去設計復雜的情節(jié)。當然，這并非是承認書信體小說就不具備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完全是散漫的內心獨白來組建完成。我們認為書信體小說在敘事中對于情節(jié)的弱化處理僅僅是一種相對的弱化，較之于其他類型的小說而言，作者主要是以對人物性格的描繪和心靈世界的刻畫取勝。

在小說《黑客》中，作者講述的就是發(fā)生在藍藍和作家之間的故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藍藍寫給作家的4封信，從藍藍對作家的稱呼中讀者就能夠明顯地感受到藍藍的情感變化。從“馬兒”到“操蛋的馬兒”，再到“馬主席馬老師”，曾經(jīng)的親昵情愫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愛恨交織的痛苦，最后只剩下形式上的尊重而已。書信體小說具有的情節(jié)弱化特征曾經(jīng)深刻影響了五四文學的發(fā)展。“擺脫人身依附的‘五四文人顯得格外自由， 寫什么、怎樣寫都由他們自己作決定， 加之所處環(huán)境、接受教育和個體性格氣質的差異所形成的不同文風， 他們發(fā)表、出版的作品便充分地張揚著作者的鮮明個性并揮灑其獨有的藝術才情?！?sup>[3]

這一點也在小說《黑客》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隨著社會自由程度的深化，市場經(jīng)濟的元素逐漸滲透到了社會生產(chǎn)的各個領域，也造就了中國社會的多元化價值傾向。因此，傳統(tǒng)小說中注重情節(jié)、表現(xiàn)歷史主題的審美訴求不再是作者們進行創(chuàng)作時必然的選擇。他們可以將自己的情感隱藏在小說中的人物上，而書信體小說的存在為作家們隱藏自我真實意愿的表達提供了最佳的方式。讀者很難直接從小說《黑客》中看到作者真實的價值判斷，而這往往是傳統(tǒng)小說中通過情節(jié)描述必須達到的審美效果。在這部小說中，作者仿佛是把判斷的權利交給了讀者，因此采取了弱化小說情節(jié)的處理方式。但我們仍然不難看出作者最為真實的意愿仍舊是對于小說中作家的放縱行為的批判，從某種程度而言，也是對文學界現(xiàn)狀的一種諷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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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韓蕊.現(xiàn)代書信體小說創(chuàng)作繁盛成因初探[J].遼寧大學學報，2008（09）.

[作者簡介]

李玉紅（1969— ），女，遼寧大洼人，遼寧省盤錦市市委黨校公共管理教研部副教授，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