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黃鶴樓詩文在中國山水名勝文學(xué)中占有重要板塊，從古至今，流傳的詩文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而唐代的黃鶴樓詩文藝術(shù)成就較為突出，本文以此為研究對象，重點分析其主題，探索詩人李白心中的黃鶴樓情結(jié)。

關(guān)鍵詞：黃鶴樓；詩歌；唐代；主題

黃鶴樓位于湖北省武昌蛇山之上，它雄踞長江之濱，蛇山之首，背倚萬戶林立的武昌城，面臨洶涌浩蕩的長江，淵臨鸚鵡洲，巍然矗立，扼江漢合流，氣勢宏偉，與湖南的岳陽樓，江西的滕王閣并稱為“江南三大名樓”。登臨黃鶴樓，武漢三鎮(zhèn)之景盡收眼底，頗有“一覽眾山小”之感。黃鶴樓始建于三國時期，有近兩千年的歷史，在此期間，屢建屢廢，直至1981年改建到蛇山峰嶺上。黃鶴樓歷史上的原址是武昌蛇山黃鵠磯頭，起初三國時期，黃鶴樓并不是游覽勝地，而是一座瞭望守戍的“軍事樓”。當(dāng)時孫權(quán)為實現(xiàn)“以武治國而昌”，在形勢險要的夏口城即武昌城西南面朝長江處，修筑了歷史上最早的黃鶴樓。隨著歷史的發(fā)展，黃鶴樓逐漸失去了軍事價值。然而到了唐代，繁榮的經(jīng)濟，相對穩(wěn)定的政治局面使得漢陽、鄂州的軍事戰(zhàn)略地位極大下降，此時據(jù)閆伯理《黃鶴樓記》中載：“上依河漢，下臨江流，重檐翼舒，四闥霞敞，坐窺井邑，俯拍云煙……極長川之浩浩，見眾山之累累?！笨梢婞S鶴樓一帶風(fēng)景極為可觀，不少文人“游必于是，宴必于是”，黃鶴樓的游覽價值得到了開發(fā)，已然成為旅游勝地。這些文人墨客或登臨遠眺，或宴飲別友，或釃酒臨江，或觀江吹笛，留下了諸多詩文，極大程度上豐富了黃鶴樓的文化內(nèi)涵。

一、唐代黃鶴樓詩歌主題

（一）離愁別緒

黃鶴樓位于武漢三鎮(zhèn)水陸的交通之地，由于亭樓建筑具有驛館功能，因此黃鶴樓成為南來北往人們最佳的送別場所?！肮嗜宋鬓o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保ɡ畎住饵S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雪點翠云裘，送君黃鶴樓”（李白《江夏送友人》），“去年下?lián)P州，相送黃鶴樓?！保ā督男小罚胺诛w黃鶴樓，流落蒼梧野。驛使乘云去，征帆沿溜下”（孟浩然《江上別流人》），“黃鶴西樓月，長江萬里情。春風(fēng)三十度，空憶武昌城”（李白《送儲邕之武昌》），“故人西辭黃鶴樓，西邊之水天上流”（顧況《黃鶴樓歌送獨孤助》）等等。這些送別詩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文人送別習(xí)俗，首先，唐代文人送別的地點大多在水邊，渡口處，這與當(dāng)時采用舟行交通運輸方式分不開。雖然唐代騎乘之風(fēng)盛行，“青山朝別暮相見，嘶馬出門思舊鄉(xiāng)”（《李頎《送陳章甫》），“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李白《送友人》），“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孟郊《登科后》）。一些官僚家族還會養(yǎng)馬以供出行之用。肅宗時冀國公裴冕家中曾馴養(yǎng)十幾匹良馬。初唐詩人盧照鄰在《長安古意》中極度詳盡地描寫了豪門望族的悠閑娛樂生活：“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luò)繹向侯家。”但此種交通工具大部分局限于達官貴族階層，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出行會選擇乘船，唐代造船業(yè)的發(fā)展，以及水利交通的便利，船運交通特別發(fā)達，據(jù)李肇《唐國史補》載：“東南郡邑?zé)o不通水，故天下貨利，舟楫居多”，江河眾多，為船運提供了便利的條件。其次，飲酒送別。例如顧況《黃鶴樓歌送獨孤助》中寫道：“黃鶴徘徊故人別，離壺酒盡清絲絕?！薄八蜖栯y為別，銜杯惜未傾”（李白《送儲邕之武昌》），“離席一揮杯，別愁今尚醉”（劉禹錫《出鄂州界懷表臣》）?！包S鶴樓前春水闊，一杯還憶故人無？”（杜牧《送王侍御赴夏口座主幕》）。這種餞行風(fēng)氣最早的史料記載來源于《史記·刺客列傳》，“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返。”此處記錄了燕太子丹和朋友們?yōu)榍G軻設(shè)酒宴送行，至此后，酒與送行密切相關(guān)。

這些送別詩的對象不盡相同，一種是送友人到外地做官，包括被貶謫或升遷這些情況。例如孟浩然《江上別流人》此詩就屬于前一種，流人即是有罪被流放到荒遠之地的人，“以我越鄉(xiāng)客”，詩人自己是遠離鄉(xiāng)土，四處漂泊之人，恰好逢上“謫居者”，都是仕途不順之人，不免心有戚戚焉。此番離去不知何日才能重逢，“不知從此分，還袂何時把？”道出了詩人心中留戀惜別之情。然而對于升遷調(diào)任的友人，人們常常表達其美好祝愿。例如王維在《送康太守》中送別友人上任時道了一句“何異臨川郡，還勞康樂侯！”運用謝靈運任臨川內(nèi)史的典故，表達出對康太守的勸勉與期待。同樣是為官上任，詩人李白流露更多的是依依惜別之情，“鳳無瑯玕實，何以贈遠游。徘徊相顧影，淚下漢江流”（《江夏送友人》）。

另一種則是送友人遠游或歸家，例如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贝颂幍碾x別在詩人筆下并不顯得感傷，最后一句表面上是對友人不舍之情，實質(zhì)上展現(xiàn)了一幅廣闊的天地之境，宇宙之境，暗含著詩人對無限與永恒的探索精神，這種開闊豪邁的意境在送別詩中較為獨特。

除了送別友人之外，文人們登臨此處，不免心生鄉(xiāng)愁。最著名的一首詩歌莫過于崔顥《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贝颂幷宫F(xiàn)的不再是物態(tài)化的建筑物，而是將黃鶴樓的神韻充分勾勒出來。鸚鵡洲正是東漢末狂生禰衡被殺之處，盡管才華橫溢但最終淹沒在這萋萋鸚鵡洲中。詩人也曾因狂傲而名陷輕薄，回顧自身，空茫感頓上心頭，作為滄海一粟的“我”歸宿又在哪里？此處不僅僅局限于自己的家鄉(xiāng)，在意蘊上耐人尋味。

綜上所述，黃鶴樓上傷離別，這與黃鶴樓的地理位置密切相關(guān)。同時也與唐代政治背景緊密相連，唐朝科舉制度的盛行為廣大寒士提供了入仕的機會，無數(shù)文人懷著建功立業(yè)的抱負開始了漫長的宦游生涯。入仕后的貶謫、流放、背井離鄉(xiāng)這些變動，時常會導(dǎo)致親友間的分離，詩人惟寫在作品里得以慰藉。

（二）抒懷述志

儒道兩家思想在中國文人心中根深蒂固。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思想要求人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仕而優(yōu)則學(xué)，學(xué)而優(yōu)則仕”（《論語·子張》）。“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上》）。強調(diào)個人的社會價值，體現(xiàn)“入世”精神。而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崇尚自然，追求感性，反對禮教束縛，主張返樸歸真。如魏晉時期竹林七賢大多都“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棄經(jīng)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體現(xiàn)出率性自然的一面。儒家”游方之內(nèi)”，道家“游方之外”，形成中國古代哲學(xué)。唐代政治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杜甫《憶昔》曾描述道“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狼，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織不相失。”對于眾多文人來說，此時是一個大展抱負的好時機。不少文人懷著遠大志向來長安實現(xiàn)政治理想，卻一再陷入困境。乾元二年五月，唐代詩人李白被流放到夜郎，經(jīng)過武昌之時，登臨黃鶴樓，“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借用賈誼受誣陷被貶的經(jīng)歷自比，政治上的打擊卻沒有讓他拋卻國事，依然一心向長安。雖在五月初夏季節(jié)，但聽到笛曲《梅花落》，卻像處在紛飛大雪的寒冬中，凄涼孤寂之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唐元和十年，四十三歲詩人白居易因越職向朝廷上書，急請捉拿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兇手而被貶為江州司馬，途經(jīng)武昌，朋友得知后在黃鶴樓設(shè)宴為其接風(fēng)送行，此時作《盧侍御與崔評事為予于黃鶴樓置宴，宴罷同望》一首。但最美好的風(fēng)景在詩人眼中也只是“楚思淼茫云水冷”，悅耳的音樂卻是“商聲清脆管弦秋”，從中流露出悲涼之感。縱然有酒可消愁，登樓四望可消憂，但被貶后心中憤懣不平，悵然失意是無法除卻的。落寞失意的詩人賈島筆下的黃鶴樓也顯得格外凄清，“高檻危檐勢若飛，孤云野水共依依?！弊肿譄o愁字，卻讀來句句有愁。這種懷才不遇之嘆也蘊含在詩人羅隱《黃鶴驛偶題》中。“野云芳草繞離鞭，敢對青樓倚少年”，即使擁有滿腔志氣與才干，未得重用，也只能過著“古人頭白盡林泉”的隱居生活。

從上述黃鶴樓詩歌主題可以看出，在大多唐代文人筆下，黃鶴樓只是他們抒情吟詠的陪襯，真正涉及到黃鶴樓景觀描寫卻較少。

二、李白的黃鶴樓情結(jié)：

黃鶴樓最獨特之處在于費祎駕鶴，呂洞賓吹笛等神話傳說。這給此地蒙上了一層浪漫主義色彩。尤其是鶴這種意象，早在先秦時期，《莊子·天運》篇中載道：“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這里的鵠即是鶴，因此后代文人紛紛以鶴喻君子或高潔品行。例如白居易《感鶴》：“鶴有不群者，飛飛在田野。饑不啄腐鼠，渴不飲盜泉?！币扎Q代君子，突出其卓爾不凡。其后鶴更成為隱士高潔脫俗的象征，例如韋應(yīng)物《贈王侍御》：“心同野鶴與塵遠，詩似冰壺見底清。”贊頌他人人格如鶴一樣高潔超逸。鶴，在文人心中，是高潔脫俗，孤傲非凡，獨立自由的象征，帶有濃厚的道家色彩。對于仙風(fēng)道骨的詩人李白，必然青睞此地。他向往神仙生活?！邦H聞列仙人，于此學(xué)飛術(shù)。一朝向蓬海，千載空石室”（《望黃鶴樓》）。當(dāng)尋求政治出路的希望破滅后，一首《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表明了他決心在求仙訪道中尋求解脫，“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可以說，黃鶴樓在詩人李白心中占有重要位置。據(jù)其作品記載，詩人李白一生中至少三次登臨黃鶴樓，如在《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一詩中寫道：“一忝青云客，三登黃鶴樓”，吟詠黃鶴樓的詩句不占少數(shù)：

東望黃鶴山，雄雄半空出。四面生白云，中峰倚紅日。（《望黃鶴山》）

雪點翠云裘，送君黃鶴樓。（《江夏送友人》）

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江上吟》）

去年下?lián)P州，相送黃鶴樓。（《江夏行》）

黃鶴樓前月華白，此中忽見峨眉客。（《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

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江夏贈韋南陵冰》）

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杜c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李白如此鐘愛黃鶴樓很大程度上由于黃鶴樓這種浪漫高潔的神韻。黃鶴樓是他們心靈棲息地，仕途上的失意在此得到釋懷，在此可以享受超脫塵世的自由天地。黃鶴樓已然象征著道家的自由浪漫精神，這與詩人李白的內(nèi)心達到了深深的共鳴。

黃鶴樓的美具有內(nèi)涵性，美在別致的建筑結(jié)構(gòu)，更美在豐富的人文氣息，它不僅是物化的樓閣，更是歷代文人墨客寄托情感與志向的“心樓”。它將傳承著中華民族文化的精髓，世世代代屹立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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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珣（1988-），女，湖北黃石人，贛南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