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

西泠印社拍賣一向在書畫方面別具擅場，每季拍賣都有難得一見的佳作推出，頗受藏家和市場認可。據(jù)悉，今春西泠拍賣將于7月12日至15日在杭州浙江世貿(mào)君瀾大飯店舉槌，書畫部分陣容分外耀眼，尤其是三件出自陳繼儒、任伯年和王石谷的佳構(gòu)十分悅?cè)搜勰俊?/p>

香中別有韻 清極不知寒

崇禎九年（1636年）三月的禊日，耄耋之年的董其昌應(yīng)他的白首至交陳繼儒之請，為陳氏所著《白石樵真稿》作序。在這篇序言中，董其昌將陳繼儒比為唐代的著名隱士盧鴻，并因自己垂年老邁不能為陳氏再序而深感遺憾。而就在這年的冬天，董其昌即駕鶴西去。在他彌留之際，陳繼儒則一直陪伴在旁，并為他裝殮入棺。

陳繼儒年甫29，因為在之前的科舉考試中落第，加之自己瘧疾復(fù)發(fā)、母親病逝、家境日貧，便取儒服冠焚裂之，從此絕意場屋，與徐益孫結(jié)伴隱居在小昆山之南。他又乞取四方名花廣植堂前，命之“乞花場”。年屆中歲，他又取陸機詩句“仿佛谷水陽，婉孌昆山陰”之意，構(gòu)筑茅屋，顏其居曰“婉孌草堂”。

在父親去世后，陳繼儒便移居?xùn)|佘山，構(gòu)筑了“東佘草堂”。在陳繼儒的山居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就是同古木名卉為伍。他在東佘草堂亦“廣植松杉，屋右移古梅百株”。正是與這些古梅朝夕相處，陳繼儒筆下的墨梅遂成為他的一項絕藝。

陳繼儒留下了大量墨梅作品，此《梅花冊》存八葉，每葉皆詩畫對題。

第一葉繪古梅干一株，橫斜一枝折為“女”形，而苞蕾盛放，于蒼古中顯生機。題為：“一枝瘦鶴舞，千行瑞雪飛。眉公寫于綠窗下?！?/p>

第二葉畫倒垂新枝一組，淡墨寫枝圈花，濃墨點蕊。對題云：“玉鱗寂寂飛斜月，素手亭亭對夕陽。此李頎詩也。王吏部園中有亭亭亭。陳繼儒?！比欢惱^儒卻誤記了這句詩的作者，其實乃唐代李群玉《人日梅花病中》的一聯(lián)。

第三葉繪仰生梅樹，枝槎交疊，含苞始放。題為：“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詠梅者惟此詩為第一。眉公?！边@是唐代崔道融《梅花》詩中的兩句。古人詠梅花詩甚多，向來推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為絕唱，然而崔道融此詩卻不著色相，上句寫梅之香韻，次句寫梅之品格，足以高壓百花。

第四葉中一枝由上方橫垂而下，自右側(cè)穿出畫外又折回上仰，大有凌空霧斷之境。題曰：“月照梅花，影落窓上，宛似此圖，試為寫之。眉公?！?/p>

第五葉從右上角露出老干一截，生出一枝直垂而下，構(gòu)圖奇峭峻拔，畫意簡潔，并題自書詩云：“翠羽月中呌，玉鱗風(fēng)外斜。眉道人?！?/p>

第六、 第七兩葉均取林和靖詩意而作。第六頁梅枝自右方盤旋而下，橫經(jīng)底部又從左側(cè)生發(fā)而上，正是“疏影橫斜水清淺”之意，故題云：“以晴香榜梅花，不若以清淺題之。眉道人。”而第七葉則繪古梅樁一尊，枝槎奇拗遒勁，僅有殘花數(shù)點，題為：“暗香。眉道人于頑仙廬戲?qū)??！笨芍巳　鞍迪愀釉曼S昏”詩意，而“頑仙廬”乃陳繼儒在父親亡故后，移居?xùn)|佘山構(gòu)筑草堂時命名的齋名。其時他已年過五十，所以此冊雖無年款，推測可知應(yīng)為其盛年力作。

第七、 第八葉僅大題“香雪”二字，所繪為雪中梅花盛放之景。畫好梅花后以淡墨積染背景，留出梅花上的積雪，梅雪爭春，生機盎然。宋人盧梅坡有詩云“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所寫正是此境。這八葉墨梅均繪于金箋紙上，細膩的魚子金片有如霏霏小雪，與梅花的主題正相互映襯闡發(fā)。由于金箋紙制熟不透水，陳繼儒以積墨產(chǎn)生的淡逸清雅意境為尚，通透如玉的墨色愈發(fā)襯托出梅花的高潔來。

明代學(xué)習(xí)王冕墨梅者，仍有陳錄、劉世儒、王謙等人，皆擅作高頭大軸，繁花萬點，然而卻以陳繼儒氣格最為清雅雋秀。且眉公此冊乃其畫梅之龍鳳，經(jīng)歷代寶藏，曾為乾隆皇帝賞玩，收入《石渠寶笈》。傳至嘉慶皇帝，后為定郡王載銓“有恒堂”珍藏，并有軍機大臣孫毓汶題簽，印信題識皆歷歷可數(shù)，不得不贊為萬世之寶。亦可證明陳繼儒在當(dāng)世享有大名絕非虛譽，而在其身后竟然又得到帝王之家的推崇與褒揚。正是“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古趣福祿壽 雅與俗共賞

談到任伯年，大家都會一致公認他是海派藝術(shù)最具代表性的畫家、海派書畫的領(lǐng)軍人物，其繪畫的藝術(shù)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人物、花鳥上。任伯年用其深厚的繪畫功力和其卓越超群的天才悟性，不僅拓展了中國百余年繪畫程序的傳統(tǒng)規(guī)范，更給百余年來的中國畫壇帶來了巨大影響，并樹就了新的里程碑。其人物畫更被徐悲鴻譽為“仇十洲以后中國畫家第一人”，后世學(xué)畫者受其影響甚多。

任伯年早年畫學(xué)陳老蓮，為他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奠定了基礎(chǔ)，而且這一風(fēng)格一直延續(xù)在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可以說任伯年繪畫藝術(shù)主要有二種形態(tài)，一是善于寫真，二是繼承發(fā)展了陳老蓮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任伯年初到上海時，通過胡公壽在古香室箋扇店掛單賣畫，然而任伯年這種繼承陳老蓮藝術(shù)風(fēng)格的作品并不為人所認可，生意很一般。這可以從其始到滬上的境遇得到印證。但是他正是利用這段時間勤加學(xué)習(xí)，特別是練習(xí)寫生。其繪畫風(fēng)格尤其是人物、花鳥畫，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同時融合了華巖、惲南田諸家的畫風(fēng)，形成了自己的繪畫風(fēng)格，自此他的畫風(fēng)得到了大家的認可。任伯年的繪畫風(fēng)格非常多樣，無一不精，涵蓋了他的花鳥和人物畫，在其人物畫中，典型作品有《五月披裘》、《棕蔭納涼》、《蕉蔭納涼》等等；同樣在花鳥畫上，其亦能小寫意，迎合了當(dāng)時上海興起的市民文化的口味及自身需求。其實任伯年的作品之所以受到大家的歡迎，還有諸多因素。由于其造型能力奇佳，所以什么題材都能畫，非常寬泛，可以滿足市場各種買主之需求。內(nèi)容更是豐富多彩，從神話故事到歷史人物，再至世俗生活中常見的牧童、農(nóng)夫、村姑等等。如我們看到的“群仙祝壽圖”、“風(fēng)塵三俠圖”、“華祝三多圖”、“鐘馗嫁妹圖”等等，無不為大眾所熟悉，喜聞樂見。人物及動植物的造型都非常精確、真實，同時具有鮮活感，故而雅俗共賞，受到各個階層人士的喜愛，其在藝術(shù)上的造詣是其他畫家都難以比肩、企及的，故而對后世至今都產(chǎn)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

任伯年《福祿壽三星圖》為設(shè)色紙本，縱184厘米，橫96厘米，是甲午（1894年）任氏54歲時所作，在任氏所有作品中也是難得一見的巨幅之作。此時也正是任伯年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之巔峰時期。歷代畫家以此為題材的很多，然而在任伯年的筆下更顯得具有代表性。畫面中的福祿壽三星開相仍然保留了陳老蓮的古趣，而以圓厚的線條畫出，細筆勾須發(fā)，衣紋則以較為蒼勁生辣的線條出之，復(fù)以小筆細勾局部，整體呈現(xiàn)出濃郁的任氏風(fēng)貌。

帆檣侵柳影 鷗鳥識苦吟

“高云仰見出翠壁，飛影下接滄波流”，這是沈周詠嘆虞山的詩句，常熟虞山是個文養(yǎng)深厚的地方，只丹青一脈，元有黃公望，而到了明末清初，又出了其時畫名聲滿江左的人物，康熙皇帝御賜其“山水清暉”四字作為褒獎，藝文巨擘王時敏、吳偉業(yè)等譽其為“畫圣”，聲譽之隆，歷二百余年而不衰，此人便是王石谷。

此《溪山佳景圖》中所繪為一片閑逸的鄉(xiāng)居景致，前方平原景色采用“三折式”構(gòu)圖，小洲蜿蜒，水草豐茂，弱柳依依，間置亭屋，或圍以短籬，或筑臺眺遠，頗似文士們的別業(yè)草堂，屋中有人啟戶讀書，徑下有童子耕牛，生活氣息極為濃厚，一派江南水鄉(xiāng)的生氣。有岸柳低拂，風(fēng)姿綽約，若向遠處極目眺望，樹木隨之愈漸愈小，遠岫云氣零渺，也正合煙云供養(yǎng)的隱居情懷。王石谷自題“帆檣柳外出，鷗鳥鏡中飛”句，畫面中景處一縷和風(fēng)吹過，右岸正有一葉扁舟緩緩而出，而近景中兩行鷗鳥飛過讀書人的草堂，不知是否識得吟誦的詩篇，這兩處點綴正是王石谷久存胸中，而苦求不得的意境，此畫一成，倒是覺出詩畫間有幾分會合之處?！断郊丫皥D》布局繁密又不失疏朗，脈絡(luò)盈足且清晰，用墨清潤，皴法簡逸，寫出翠微杳靄，觀之天真平淡，古趣荒荒。

此作頗似一幅實驗性的繪畫，集合了王石谷以前諸家筆意，但只在似與不似之間，似離而合，似合而離。比如所仿米氏云山，以及仿倪云林的坡岸，風(fēng)格入眼雖熟，卻似是而非。究其個中原因，這必須要談到王石谷的“仿古”繪畫。王石谷之時，真跡往往難以得見，有種種秘藏不宣的情況，而請高手臨摹“秘本”便是退而求次的方法。僅以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為例，王石谷便先后多次為師長友人做過臨作，而他曾自己談?wù)撈鸫司淼呐R摹經(jīng)驗，由最初的“為古人法度所束”，接著有了“彈丸脫手之勢”，直至“信筆取之，不滯于思，不失于法”，甚至“可與之并傳”。

事實上，王石谷的仿古，名曰仿古，實則化古為新，他研摹諸家風(fēng)格，曲盡其致，窮其精蘊，畫史上自王時敏起，對王石谷的評語最多者便是一句“集大成”，他可將前人之法信手拈來，共冶一爐，而獨辟生面。因為他的“仿古”并不旨在著眼于位置的經(jīng)營與筆法的形似，而是思考古人如此作畫的用心，一石一水，一點一拂其中的玄妙，得悉根本方能真正入古人堂奧，王翚的“仿古”是徹底的，最終以他獨特的趣味別于古今。此《溪山佳景圖》便是他興會之時偶然得之，所謂意在筆外，參造化之趣，不必求工而流于刻意，通過“仿古”，王石谷得以與古人把臂同游，他在創(chuàng)作中將諸家筆墨隨意融合化用，得前人精髓，自家筆法亦在其中，卻不為臨古所掩蓋，最后呈現(xiàn)出了上述“似與不似之間”的面目。

《溪山佳景圖》品相完好，為孫伯淵先生舊藏，并鑒定為王翚真跡。書畫鑒定家蕭平先生作題跋，跋中將此作定為王石谷晚年之作，善于“仿古”的王石谷到了晚年，其臻于化境的融合技法及創(chuàng)新，恰如此圖呈現(xiàn)給我們的那樣絕妙。

王福廠舊藏古琴覓知音

杭州北山路有一處園林式別墅，二進布局的院落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南望西湖。園內(nèi)池沼假山，花木扶疏，環(huán)境清幽。別墅距離孤山步行少許即至。西泠印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王福廠曾在此小住過一些日子，許多印章的創(chuàng)作便出自這里。

王福廠（1880年至1960年）是近代著名書法篆刻家，浙江杭州人，原名讀、壽祺，字維季，號福廠，以號行，別號印奴、印傭，又署屈瓠、羅剎江民，70歲后稱持默老人，齋名麋研齋。書法工篆、隸。得吳昌碩鼓勵，另辟蹊徑，專工小篆與金文。所書小篆工整規(guī)范，秀美遒勁。精于篆刻，為一代大師。作為一個傳統(tǒng)文人，王福廠興趣廣泛，頗有收藏。閑雅興起，則撫琴自樂。王逝世后，曾留有三張古琴。10年動亂抄家，毀去其二。其中一張因藏于家中廢棄閣樓之中未遭受劫難。

此幸免之古琴為仲尼式，造型端莊渾厚，通體髹黑漆，面桐底梓，岳山、承露、焦尾等部位使用硬質(zhì)紅木，琴體內(nèi)鑲嵌有天柱與地柱以利傳音。據(jù)琴的形制看是典型的明代器物，從漆面可見琴的底灰中加入綠松石、蚌粉、鹿角灰、朱砂等物，即八寶灰。漆面呈現(xiàn)牛毛斷、細流水?dāng)嗟葦嗉y。采以溫潤白玉為十三徽，更以珍貴之材做雁足、龍齦、琴軫。撫弦聽音，琴音松透清亮，頗具金石之韻。原配民國老作琴盒。中國古琴研究會常務(wù)理事蔣萃林先生觀后亦認為，此明琴琴體之長異于普通之仲尼琴，用料做工均頗為講究，疑為孔廟祭祀所用。

王家在言及此琴時，特囑此琴乃王福廠生前心愛之物，叮嚀鄭重保管。幾經(jīng)傳承，惜后代家中無人通琴，一直擺在家中甚是可惜。適逢西泠印社拍賣杭州征集得遇，加之王福廠與西泠印社的深厚淵源，王氏后人將琴委托，以覓知音、方家鑒藏。

陳繼儒《梅花冊》灑金水墨紙本 冊頁（16頁）

尺幅：21.5厘米×13.8厘米×16

出版：《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第一冊P23（選六頁），中國古代書畫鑒定

組編，文物出版社，1986年。

著錄：1.《石渠寶笈》卷二，貯御書房，“明陳繼儒梅花”。

2.《歷代著錄畫目》P307，金陵大學(xué)中國文化研究所，1934年。

3.《中國古代書畫目錄》第一冊P1，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文物

出版社，1984年。

4.《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實錄》第一卷，勞繼雄著，東方出版中心。

說明：1.清內(nèi)府舊藏，并貯御書房。

5.清定郡王載銓、孫毓汶遞藏。

陳繼儒《梅花冊》灑金水墨紙本 冊頁（16頁）

任伯年《福祿壽三星圖》設(shè)色紙本 立軸 1894年作

尺幅：184厘米×96厘米

說明：錢鏡塘舊藏并題簽。

王石谷《秋山高逸圖》設(shè)色絹本 立軸 1692年作

尺幅：193厘米×98.5厘米

說明：蘇庚春題跋。

明 王福廠舊藏仲尼式古琴

琴長：129厘米 額寬：19.5厘米 肩寬：21.5厘米 尾寬：15厘米

來源：王福廠后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