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斌

“總裁班”經常被人們稱為“老板班”，雖然它并不屬于學歷教育的一環(huán)，但人們更樂于接受它的另外一個別稱——“MBA研修班”或“EMBA研修班”。對于有機會參加總裁班學習的公司老總們來說，他們大都有著掌握企業(yè)生死和員工職業(yè)命運的“生殺大權”，然而，當他們走進總裁班的那一刻，作為一名普通學員的命運，卻已經無法自我掌控了。

一道門檻，冰火兩重天

40歲剛出頭的徐駿，可謂溫州商界的青年才俊。短短十年間，他已由一個“下海試水”的小商人，變身為當地坐擁數千萬資產的知名企業(yè)家。和其他溫州商人不同，徐駿讀過正規(guī)大學，用他的話說，和很多當地同行比起來，他的肚子里更有“貨”。但越是這樣，徐駿越覺得需要不斷“充電”，只有這樣才能在同行中保持絕對優(yōu)勢。

首先進入徐駿視線的，是國內幾家知名高校和商學院的總裁班?！翱吹剿麄兊恼猩喺?，我眼前一亮，這些商學院幾乎都承諾能夠聘請林毅夫、郎咸平這個級別的專家學者主講授課。雖然近60萬的學費有點貴，但有著名專家講課能夠學到真正的知識，我也覺得值了?！?/p>

經幾番選擇，徐駿相中了一所南方知名的商學院。交了2000元的申請費之后，徐駿坐在EMBA入學筆試的考場上。對于有高等教育背景和數年商場打拼經驗的徐駿來說，GMAT（經企管理研究生入學考試）的試題并不陌生，雖然談不上輕松應對，但終究涉險過關。初步篩選過后，徐駿坐在了面試考官的面前。

“人們都說總裁班的面試比筆試更重要，坐在考官面前之后我才深刻地感受到壓力?！被貞浧鹂偛冒嗟拿嬖嚱洑v，徐駿仍然記憶猶新，“面試官首先讓我介紹一下我的經營理念，又讓我從幾條國內外新聞中找到最有商業(yè)價值的信息?！?/p>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面試，我才走出考場，考官連珠炮似地提問，讓我有些不知所措，面試這一關恐怕很難通過了。”果不其然，徐駿的面試成績沒有“達標”，他被擋在了這家商學院EMBA班的大門之外。“雖然沒能申請成功，但我心服口服，畢竟自己的能力還沒有達到令人滿意的程度，即使勉強入學，恐怕也難以完成EMBA的學業(yè)”。

無奈之下，徐駿最終還是選擇了當地高校開設的總裁班?！斑@個總裁班學費低很多，筆試和面試形同虛設，和那家商學院相比，幾乎沒設任何門檻?！?/p>

然而，順利“入學”的徐駿并沒高興多久。這個總裁班并沒有像廣告上宣傳的那樣，請來知名學者授課。白天稀里糊涂的教學之后，晚上原定的分組討論幾乎變成了酒桌上的應酬。天天應付酒局的徐駿，漸漸覺得這筆學費花得有點冤，看著同班同學在觥籌交錯中興奮的表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錯還是對。

如今，花錢上總裁班似乎成為老板圈子里的一種時尚。然而，總裁班并非學歷教育，除個別知名商學院開設的總裁班外，大都無需經過任何考試即可入

學，畢業(yè)后的證書也不被國家學歷部門認可。按一些總裁班招生負責人的話說就是“花錢就能上”，畢業(yè)證書只是在學校內部網站可以查到，并不能作為學歷證明。繳納了天價學費，拿到的卻是相當于一張草紙的“結業(yè)證”。去總裁班學習到底為了什么，是用來開拓眼界、豐富閱歷，還是用來“強撐門面”？或許只有參與過其中的人，才說得清楚。

學員大雜燴，各懷心腹事

有權威調查機構數據顯示，“老板們”大都熱衷于重回課堂做學生。他們認為，現在隨著市場競爭的加劇，企業(yè)面臨升級壓力。若要始終保持穩(wěn)定的發(fā)展速度，僅僅有膽識、直覺和經驗已經不夠。企業(yè)要想取得更大發(fā)展，企業(yè)領導者就必須進行職業(yè)化的轉型，做個學習者。但現實卻讓大多數“老板們”事與愿違。

周宏本是一個大老粗，20年前還在山西的一個縣城和妻子開飯店。90年代末，很多國有煤礦都在虧損，周宏用全部的積蓄盤下一個煤礦，沒過幾年，煤礦業(yè)進入“黃金時代”，周宏就此發(fā)家。

幾年前，一起發(fā)財的朋友建議周宏去參加本地的總裁班，連中學都沒畢業(yè)的他，當初怎么也想不明白，念總裁班會對自己有多大幫助。“既然身邊的人都去學，十幾萬的學費也不是很高，就去學著玩吧”。于是，抱著“學著玩”心態(tài)的他，和幾位朋友一起報了名。

周宏參加的是當地一所高校下屬的商學院和新西蘭一家商學院聯合開設的“EMBA研修班”，說是總裁班，其實學員大都是當地各行各業(yè)的老板，和一些苦于沒有學歷硬件無法晉升的公務員，申請入學幾乎沒有門檻，只要交得起學費就行，結業(yè)頒發(fā)的是這家新西蘭學院頒發(fā)的“洋文憑”。周宏看著一個字都不認識的學歷樣本，有點頭暈，文化不高的他怎么能聽懂洋教授講的課呢？

開課沒幾天，周宏漸漸摸出了門道。白天的授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只聽了第一天的課，就跟班長請假了，在這一天中，學員上座率甚至不到30%，大多數人連開班典禮都沒參加就“人間蒸發(fā)”了。而就是這些上課請假的同學，在課余聚會時卻幾乎從不缺席。周宏發(fā)現，在同班同學中，除了自己是煤老板，還有不少當地的地產老板、鋼鐵大亨、餐飲巨頭，甚至還有幾位周邊城市政府部門的官員。這些人文化水平參差不齊，白天更是“重任在身”，上課請假自然無法避免，而課余聚會自然成了各色人等施展能量的大舞臺。

“課堂上，教授大都是在講我聽不太懂的商業(yè)理論，而聚會上，我們都是創(chuàng)造著實實在在的商業(yè)案例。”周宏在總結總裁班學習的時候，經常用課上課下的收獲進行對比。在課下的交流中，他已經和一個房產老板達成了合作意向，準備聯手開發(fā)一塊地皮，而當地負責這塊地皮的部門一把手恰好也是他們的同窗。他們經常聚會的飯店，也是同班同學的產業(yè)，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大家輪流坐莊，禮尚往來。

周宏覺得從總裁班受益匪淺，在結束這一期學習之后，還打算去省外的幾個“總裁班”走一圈，再多擴展一些人脈。他毫不掩飾參加總裁班的目的，“課程講的是什么我不在乎，更記不住那些講課的老師。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多結識各行業(yè)領先的國有及民營企業(yè)董事長、公司投資者、執(zhí)行董事、控股股東等高層，為自己的生意鋪路。”

動輒數十萬的總裁班學費，對那些家大業(yè)大的老板來說，或許并不算什么大事。他們在學費“投資”過后，總能通過建立新的人脈關系網，獲得更加豐厚的利益回報。但是，很多親歷過總裁班的老總們都坦言，學費雖然不是大數，但疲于應酬的聚會，確實讓他們有點吃不消。除了這些課余小聚，很多總裁班還為學員開辟了各種聯誼、考察活動，甚至是到國外商務考察。而為了彰顯實力，他們不得不在各位同學面前花大量的資金消費“充門面”。在擴展人脈的同時，總裁班又成了炫富的舞臺……

師資隊伍，正規(guī)軍與雜牌軍

對于知名商學院的總裁班來說，他們的核心競爭力無非兩種：一是“高門檻”，二是“強師資”。“高門檻”提高了學員層次，使商界精英有機會濟濟一堂，共同研討；“強師資”提升了教學層次，使最有實踐經驗的師資，引領最有潛力的學員創(chuàng)造一個又一個商業(yè)奇跡。然而，在國內眾多總裁班中，能做到兩者兼顧者并不多。正如徐駿和周宏兩位老板參加過的總裁班那樣，不設門檻的總裁班，必然導致學員層次的雜糅，而為參差不齊的學員授課，更是對“強師資”的一種資源浪費。最重要的是，“強師資”還提高了辦班的成本，往往得不償失。于是，總裁班中的師資隊伍就出現了“正規(guī)軍”與“雜牌軍”并存的局面。

在徐駿最開始選擇的那幾家商學院的招生簡章中，就承諾能夠聘請林毅夫、郎咸平這種級別的專家、學者主講授課。但真的能做到聘請國內一流學者授課的總裁班幾乎是鳳毛麟角，“知名教授”只是總裁班招生的幌子而已，很多知名教授甚至不明就理地“被刊登”在總裁班的招生簡章中。2009年，“清華大學教育培訓合同糾紛案”，使總裁班師資隊伍的注水現象暴露在聚光燈下。

2001年，沈陽博宇有色金屬連鎖貿易集團董事長于博，在網上看到清華大學的“公司治理與資本運作項目”的總裁班很不錯，他們不僅承諾能夠聘請國內著名的經濟學家前來主講授課，而且采取小班授課。雖然他覺得3.7萬元的學費有點貴，但也能接受得了。

總裁班開始正式上課前，清華大學舉行了隆重的開學典禮，晚上又組織了豐盛的聚餐晚會。然而，事情遠沒有想象得那么順利。開學后，清華大學聘請了一個咨詢公司的老總來上課，承諾的專家學者卻一個也沒有出現，原本承諾的小班授課“增肥”到170多人。課堂的音響設備不好，所聘請的老師教學水平不高，學員們怨聲載道，有的學員甚至要求退費退學。當于博和清華大學交涉時，對方給了一個很“雷”的答案：這個班早已“外包”給了個人。承包者自己“攢人”招生開班，為了節(jié)省開支，自然不會請價高的名師了。其實，這樣的“外包”在國內各類總裁班中屬于常態(tài)，早已不是什么新聞。

曾經給國內多個EMBA、總裁班講過課的著名學者張家麟也有過類似經歷。他說：“北大培訓中心就曾主動聯系我，讓我搞個項目，利用我自身的資源好招生?！痹趶埣吟肟磥?，于博碰到的情況不是個案。以前在給一些類似的培訓機構上課時，有很多學員向他反映課程不好，老師講的很多東西都與實際嚴重脫軌。

在高校繼續(xù)教育領域從業(yè)多年的張家麟很了解這塊市場。“就那么幾天課，你收人家?guī)兹f元，來授課的老師也不是傻子，要價自然也高。優(yōu)質的老師有限，他們的身價在業(yè)內基本上是公開的，一流院校的博導每天的報酬1.5萬元到3萬元，上過電視的更貴一些?！彼J為，現在國內既有企業(yè)實際管理經驗、又有理論基礎的老師，數量太少。而這樣的老師，才是總裁班真正需要的。如果企業(yè)家單純從想學東西的角度來講，去總裁班學習效果并不會十分明顯。

相比于眾多“山寨”總裁班，中國商學院中的“Big Four”（“四大”，一般被認為是長江商學院、中歐國際工商學院、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若再加上海復旦、上海交大，則并稱“六大”）的總裁班要規(guī)范得多。

北大光華EMBA項目，就聚集了一批高層次的師資隊伍，其中大部分擁有國外一流大學的博士學位，有很多世界一流大學的教學經驗。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管理學教授、副院長張維炯看來，國內商學院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盡更大努力找到最好的師資。他認為，給EMBA授課的教授，不僅要在知名商學院博士畢業(yè)，還要有十年左右的實踐積累，才能夠非常自信地給高層管理人員授課，最好的師資隊伍永遠都是商學院需要解決的最大難題。

曾有一份報告顯示，在參加過EMBA學習后，學習者的工作能力和管理運用能力都有顯著的提升，為未來的職場發(fā)展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其實，無論是正規(guī)的MBA、EMBA學歷教育，還是人們熟悉的無門檻、高消費的總裁班，其本身開設的初衷，都是培養(yǎng)具備高度社會責任感和卓越商業(yè)遠見、富有全球戰(zhàn)略思維與開拓創(chuàng)新精神的企業(yè)家。然而，作為教育產業(yè)鏈條中的一環(huán)，在商業(yè)利益驅使之下，無法避免地出現一些魚龍混雜的行業(yè)亂象。在人們放大總裁班的“B面”亂象的同時，不應對已經給我國企業(yè)帶來更多正能量的“A面”視而不見。在缺乏“終身教育體系”頂層設計的當下，“總裁班”還將在商業(yè)價值和實用價值兩端長期博弈下去。孰是孰非？恐怕很難得出非是即非的“標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