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悅
妹妹問我:“什么是‘棄捐不復(fù)道,努力加餐飯?”她撲閃著美麗的臉龐上的大眼睛,很天真。
本來,要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明白《古詩十九首》里的溫柔敦厚,是很難的。她豆蔻年華,哪里知道生命里的無奈和隱忍。
正是橙黃橘綠時,坐愁相思了無益。與其憔悴自棄,不如努力加餐,保重身體,留得青春容光,以待來日相會。一個韶華已逝的女子,她知道遠(yuǎn)行丈夫的難處。于是本來已經(jīng)吃不下去的飯,又被努力地咽了下去。
這樣對溫柔的克制和一往情深,我們都不是生來就可以懂的。都要愛過了,怨過了,安心了,然后才會在這樣的故事里掉淚。所以我只好對她說,這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說,什么都不要再說了,我會努力吃飯的。我知道,她不懂。她不懂好好吃飯和愛情到底有怎樣的淵源。她心里的愛情,是美人名士出將入相,是紅塵做伴浪跡天涯。她看不起一飲一啄間的深情。
《禮記·經(jīng)解》中說:“溫柔敦厚,《詩》教也。”于是,兩千多年前的浪花濺濕我蒼苔斑駁的草鞋。淑女與君子,艄公與過客,母親與兒女,乃至?xí)r光與記憶,隔著同樣一條河遙遙相望,構(gòu)成周而復(fù)始的白晝和黑夜。詩三百,思無邪。而無邪中更讓人感動的是那份溫柔厚重的深情。沒有轟轟烈烈,沒有信誓旦旦,但是那字里行間的溫柔敦厚卻流淌了兩千年,沒有多余的修飾。她以一種靜默的柔軟,一直美麗著。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記得語文老師這樣說過,曾有學(xué)生將“玉階”和“白露”認(rèn)為是人名而對詩歌進(jìn)行鑒賞。初來覺得好笑,可是不久又有點(diǎn)淡淡的悲哀。也許是我們現(xiàn)代人太習(xí)慣把感情表達(dá)得太直接、太不加修飾了吧,才會對詩歌有這樣的理解。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遠(yuǎn)行的人打電話、發(fā)郵件。有誰還會待到白露侵羅襪之時,還在空空的玉階上癡癡站立?在久等不回時還傻傻地望月抒懷?
春山煙欲收,天淡星稀小。殘?jiān)履樳吤?,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破曉時分,夜霧漸消,天色微明,西下的殘?jiān)滦闭罩x人臉上的漣漣別淚?;ピV衷腸,相期后約,說了很久,卻仍頻頻回頭,覺得語意未盡。闊別日久,相思更甚,看見青青碧草,就會觸景生情,想到曾經(jīng)的戀人。
不知道這樣的場景在現(xiàn)代又會是怎樣一番模樣。是號啕大哭,還是貿(mào)然私奔?可是我們還是更愿意讓自己心靈的縫隙間,滲透那樣美麗溫潤的言語。沒有愁緒,只有思念和回憶,淡淡地甜著。畢竟等到江山都已老去,驀然回首,不知誰還會有那份“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運(yùn)氣?轟轟烈烈的激情總比不上一生一世平淡相守。
這個世界不會有太多時間,給你華麗轉(zhuǎn)身,所以,珍惜那份生命中的柔軟與溫存,我們只有一生。
編輯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