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組圖片猶如一顆炸彈,讓我頓感眩暈:大量年幼的孩子,注射了疫苗之后,感染發(fā)病,在本該天真爛漫的童年經(jīng)歷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病痛。他們要么智力低下,要么身體殘疾,人生無數(shù)美好的規(guī)劃與他們無緣,他們未來的人生路大多都被定格在這一瞬間:疫苗、病痛、藥和父母的眼淚……
此時的我,早已麻痹的神經(jīng)似乎被猛擊了,一股徹心徹骨的痛傳遍全身。
疫苗之殤,這個曾經(jīng)帶給我無數(shù)殘破記憶的字眼,原來它仍在殘酷地糾纏著無數(shù)悲慘的家庭。我那個已經(jīng)逝去的患腦癱的小侄女,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五年多了,那年她三歲。七年前,她曾經(jīng)因為注射疫苗出現(xiàn)不良反應(yīng),治療不當(dāng)后導(dǎo)致腦癱。
疫苗接種
七年,眨眼間一晃而過。雖然嫂子又給我母親生了個可愛的小孫女讓她帶著,但從母親遠(yuǎn)望的目光里,我知道,在母親內(nèi)心深處,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自己帶了三年的小孫女,朝夕抱著,疼著,用心呵護著......
那個已經(jīng)逝去的腦癱的小侄女叫淑慧,一家人都希望她能長得賢淑聰慧。小淑慧出生時哭聲響亮,讓產(chǎn)房外邊焦急等待的親人們喜出望外。母親從護士懷里接過小家伙時,滿面笑容,連連說:“長得這么像姑姑呀,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一旁的我急忙跑過去想抱,結(jié)果被哥哥搶了先……
侄女很聰明,兩個月大見人就笑,因為她的到來,家里每天都是忙碌而快樂的。但是幸福的日子沒有持續(xù)多久,2003年3月的一天,母親和嫂子帶著她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打疫苗,誰也沒想到,這是厄運的開始。當(dāng)天夜里,嫂子給小淑慧喂奶時,感覺她身上很燙,呼吸急促,連忙喊來隔壁躺著的母親,母親根據(jù)經(jīng)驗判斷,孩子可能打疫苗時受寒發(fā)燒了,于是就讓哥哥找來退高燒的藥,又喂了水。
誰知剛吃下去沒多久,小淑慧就開始嘔吐,奶、藥、水全都吐了出來。一家人頓時慌亂無措,還是父親想起來,推著架子車讓嫂子抱孩子坐上,連夜趕到鎮(zhèn)上。這一去就是五天,在鎮(zhèn)醫(yī)院不停地輸液吃藥,高燒退了再起,起了再退。那幾天,年邁的父母幾乎都難以入眠,哥嫂更是不停地奔波在藥房和住院部,等小淑慧的病情終于被控制出院后,一向身體不錯的母親幾乎倒下,在家里躺了兩天才慢慢好起來。
厄運傳來
回到家后的一個星期,小淑慧沒有再度高燒,在全家人都開始放心的時候,母親的一個警覺讓大家還是嚇了一跳?!盎刍墼趺礇]有以前機靈了,以前聽見搖鈴響就開始四處找,你看現(xiàn)在眼都不眨的!”哥嫂一聽,急了,拿來淑慧平時喜歡的幾種玩具分別試驗,果然沒有反應(yīng)。
“會不會是太小了,再長大些就好了!”串門的鄰居禁不住安慰說。老實巴交的父母也認(rèn)可了她的說法,打發(fā)哥嫂去忙生意去了,他們在家體貼入微地照顧小孫女??吹絼e人家的孩子會翻身了,母親就輕柔地從背后推著讓淑慧翻身;人家會爬了,母親就讓淑慧趴在床上托著她的小腳讓她向后蹬;人家會咿呀學(xué)語了,母親就每天給淑慧講她所知道的故事……
但是,母親的精心照顧并沒有換來小淑慧的健康成長,直到半歲時,小淑慧仍然沒有任何成長的跡象。四肢無力,眼光呆滯,只會哭不會笑,更奇怪的是,半歲的身體還和三個月一樣長,三個月竟然沒有長一厘米。萬般無奈之下,母親帶淑慧到鄰村的診所去看,醫(yī)生說:“可能腦子有問題了,去大醫(yī)院檢查一下吧。”于是,哥嫂帶著淑慧去了鎮(zhèn)醫(yī)院,然后又去了市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讓人措不及防:腦癱,而且非常嚴(yán)重,幾乎無法治愈……
當(dāng)哥哥往家打電話告訴父親這個令人悲痛的消息時,他有些哽咽難語。“爸,爸,別給我媽說,我怕她受不了,慧慧沒救了,腦癱,最嚴(yán)重的,醫(yī)院都不讓住院了……”電話兩端,淚水不斷,幾顆心都在流血。但是母親最終還是知道了真相,她一反常態(tài)地堅強而平靜,一字一頓地對哥嫂說:“治,一定要治,就是有一點希望,砸鍋賣鐵也要給慧慧治!”
那一夜,母親房間的燈一夜沒熄,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個老實本分的家庭怎么會遭此厄運,可憐的小孫女才來世上幾個月就這樣遭罪……
奔波求治
此后的日子,哥嫂開始帶著小淑慧到各大醫(yī)院奔波、求治,鄭州、上海、南京、北京……只要聽說有好一點的醫(yī)院或大夫,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帶著淑慧和檢查報告連夜趕去。路上,哥嫂抱著一絲希望,希望這一所醫(yī)院能夠給孩子帶來奇跡;家里,父母焦急渴盼,寢食難安地等待著哥嫂報平安的電話……
我清楚地記得2004年10月2日,國慶節(jié)放假,哥嫂聽說鄭州一家醫(yī)院有專治腦癱的科室,趕緊聯(lián)系在鄭州上班的表哥,讓他先到醫(yī)院掛號,他們乘最早的一班大巴往鄭州趕。學(xué)校放假的我也從開封趕了過去。
本來父母親也想跟著一起去鄭州的,但是地里的莊稼還等著收割,而這些收成的錢已經(jīng)被計劃用來填補小淑慧巨額的醫(yī)療費。一年多以來,為了給淑慧治病,大小中西醫(yī)院甚至鄉(xiāng)村神婆,輸液、針灸、電療甚至燒香拜佛,能想的辦法都試了,十幾萬的血汗錢也花光了,但小淑慧的病情沒有任何起色。這次來鄭州,還是一個老鄉(xiāng)介紹,其實鄭州他們已經(jīng)來了好幾趟了,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母親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苦苦哀求,父親忍痛賤賣了幾頭豬仔,讓哥嫂帶著淑慧去試試。
醫(yī)院里,人流如織,好不容易輪到我們,那位專家簡單咨詢了病情后,沒有看檢驗單和片子就讓去抽血化驗。在化驗室門口,哥哥囑托我進去,讓嫂子等在門外?!澳闵┳右驗榛刍鄢檠呀?jīng)暈過兩次了,不能讓她再受刺激了!”當(dāng)粗大的針頭扎進淑慧細(xì)弱脖子上的血管時,一直安靜的她嗷嗷大哭,拼命掙扎。淚水大顆地從我臉上滾落下來,我不忍再看,一向堅強的哥哥也背過臉去……當(dāng)護士把整整一管血拿出去時,門口的嫂子一下子癱坐到地上。
因為要等化驗結(jié)果,那天我們就住在表哥租住的房子里。母親則不斷地打電話過來,擔(dān)心孫女的病情,擔(dān)心她會不會受涼。夜里,小淑惠因抽血受了驚嚇,總是剛睡著就驚醒,接著就是一陣哭鬧。為了讓疲憊不堪的哥嫂睡會兒安穩(wěn)覺,趁著他們睡著時,我把小淑慧抱到客廳,放在柔軟的沙發(fā)上,輕輕地拍著她入睡。
“慧慧,慧慧……”臥室里傳來嫂子的驚叫聲。我連忙跑過去,一臉驚慌的嫂子披頭散發(fā)地堆在床邊,說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淑慧在醫(yī)院里被人搶走了,半睡半醒時一摸身邊的孩子沒了,她禁不住大叫。哥哥安慰著她睡著后,自顧自走到陽臺上吸煙。自從淑慧查出病后,哥哥的煙癮越來越大了。
這次到鄭州的結(jié)果仍是失望,醫(yī)生再次表示:“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回家吧,別再亂花錢了!”
那次之后,哥嫂又帶著淑惠去了幾個外地知名醫(yī)院,但都是無果而終。
在治療無望的情況下,一貧如洗的我們坐在一起做了一個決定:哥嫂出去打工掙錢,父親和母親在家照顧淑慧,等有了錢再想辦法給她治病。哥嫂是哭著走出家門的,母親說:“你們出去闖蕩吧,在外邊再生個孩子,這個我養(yǎng)著?!编従佣己眯南鄤瘢骸凹热徊荒苤斡?,就送福利院吧?!蹦赣H流著淚說:“好歹她是條生命,我們家的根兒,既然有緣分做一家人,我就一直帶著她?!?/p>
于是,母親無論多忙多累,都會定時給淑慧喂奶,換尿布,洗澡,曬太陽,還用最柔軟的棉布給她做衣服,一年四季都伺候得干干凈凈,舒舒服服。哥嫂也會偶爾回家看看,但生意太忙,總是來去匆匆。只有母親一天24小時地陪著小孫女。雖然她只會哭不會笑,雖然她只能躺著不會繞膝撒歡,雖然她只會吃而沒有饑飽,母親仍舊一如既往地愛她,疼她,不舍得她受一絲委屈,甚至是玩具,即使孫女不會玩,她也買了給她掛在小推車上方,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亟o孩子作伴。
三年,很長也很短。淑慧每每犯病,總是高燒咳嗽,還伴隨著喉嚨出血。母親總是徹夜不眠,給哭嚎的小孫女喂藥,擦身降溫,有時還幫她吸痰,看到痰里的血塊母親就偷偷抹淚?!盎刍凼芸嗔?,慧慧受苦了,我的親親!”母親常常念叨。每每這時,時間總是過得緩慢,母親說恨不得自己得病,讓小孫女好好的。我們都心焦得很,不僅為淑慧,還有母親,畢竟快60歲的人了,身體不好,過度悲傷會不會把母親扳倒?但是母親一直默默地忙碌著。
逝去的生命
三年很短,母親還沒有來得及把小孫女新添的棉衣棉褲準(zhǔn)備好,淑慧的病情開始惡化,耳朵、喉嚨、眼睛都在流血,喉嚨里長了一個大疙瘩,堵塞得她甚至無法呼吸,看著小孫女備受折磨的樣子,母親再也撐不住了,抱著她一直70厘米的身體痛哭。
“誰救救我的孫女,誰救救我的孫女……”母親見人就乞求,就差給人跪下了,但是所有被請來的醫(yī)生都搖頭走開,母親絕望地癱坐在地上,懷里是奄奄一息的小淑慧。
哥嫂很快從外地趕回,和爸爸一起商量侄女的后事,因為是早逝,只能簡辦。而母親抱著呼吸愈加急促的小淑慧一刻也不愿意離開,甚至茶飯不進。直到傍晚,淑慧回光返照,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奶奶,臉上露出從未有的笑容。后來母親說淑慧的笑很漂亮,很像姑姑,我聽了就哭了。母親說,淑慧對著她笑了一會兒,就張開雙臂伸向奶奶,她彎腰下去,淑慧緊緊地抱著她的脖子親了又親,久久不愿松開,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
那晚,母親給小淑慧洗完最后一次臉,擦最后一次身子,看著表情安逸的小孫女,母親忘記了本應(yīng)有的悲傷,她甚至笑了笑說:“慧慧,走了之后別忘了?;貋砜纯茨棠?,奶奶會想你的......”那晚,爸爸和哥哥用車?yán)┐髡R的淑慧,還有她的衣服、玩具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埋了。母親沒有出來送行,她把自己關(guān)到屋里,一針一線地給小孫女做最后一套棉衣。后來她說,她知道有一天小淑慧會回來看她,她怕小孫女在另一個世界會冷,所以準(zhǔn)備著過冬的衣服......
小淑慧走了,母親三天三夜粒米未進,直到她大病一場。
后來我和哥哥都央求母親到城市里住一段時間,但是都被母親拒絕了,她說她走了,淑慧回來時就找不到奶奶了......
再次寫小淑慧,我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為了來到世上僅三年卻備受病痛折磨的小淑慧,為了含辛茹苦、百般疼愛小輩的母親,為了那么多難以割舍的愛和無法維系的情,為了很多很多.......
如今,我只能默默地為逝者祈福,希望所有結(jié)束病痛的生命在另一個世界能走好,過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