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有根
果然事不過三,我終于在山西晉中榆次市和左權(quán)縣下麻田村尋訪到王巧魚的過繼兒子,還有她的弟媳(80歲)。我不但聽到了王巧魚留給家人的“重要話兒”,也得到了她的一張珍貴遺像。我的心終于踏實(shí)了一點(diǎn),終于可以放心地把這位為八路軍首長哺育兒女的太行媽媽所付出的艱辛和血淚告訴大家。
我之所以這樣幾經(jīng)輾轉(zhuǎn)尋訪王巧魚的“故事”,是因?yàn)樗且晃环浅ゴ蟮奶猩侥赣H,她不僅無私無畏地?fù)狃B(yǎng)了一對八路軍的后代,她更為此付出了自己終身絕育的沉重代價。盡管當(dāng)年我們都曾住在麻田,但我好后悔自己少不更事,好多次去她家院子里偷小果吃,卻不知道她是這樣一位偉大的老媽媽。1973年,王巧魚離開了人世,她只活了53歲,掐指算來她大概生于1920年,為八路軍奶孩子時,年僅22歲。
《我的太行山媽媽》一文,是羅峪田寫給自己的奶娘王巧魚的,如泣如訴的每一個字里,都是“女兒”對“媽媽”的深情訴說,都是血與火鑄就的魚水深情。羅峪田是羅瑞卿和郝治平1942年在遼縣(1942年5月更名為左權(quán)縣)桐峪村生下的女兒。還是看看誕生在烽火太行山上的羅峪田是怎樣描述的吧:
天上飛機(jī)轟炸,后面日軍追趕,部隊(duì)開始急行軍。整整一天媽媽沒敢停下來給我喂奶,甚至沒能看我一眼。深夜,當(dāng)部隊(duì)進(jìn)入一個小村莊后,產(chǎn)后不久、身體虛弱的媽媽躺在一位大娘的土炕上,又凍又累已不能動彈。大娘把我從筐里抱出來,打開包布,我已凍得硬梆梆,既不會哭也不會吃奶。大娘把我放在熱炕頭上,用她那雙溫?zé)岽植诘氖秩辔业纳碜?,搓我的小腳,好半天我才哭出聲來。大娘舒了口氣,說:“這孩子有救了。”
羅峪田筆下的這位大娘就是麻田村的王巧魚。我之所以引用這段文字,就是為了告訴人們,當(dāng)時與羅峪田的小生命緊緊連著的這位太行山的“大娘”,后來就成了羅裕田的奶娘。為了孩子能活命,羅瑞卿和妻子商量把孩子“送給好心的太行山老鄉(xiāng)養(yǎng)育,這樣孩子活下來的希望還大些”。于是,羅峪田就寄養(yǎng)在王巧魚家里。
王巧魚的丈夫李朱年是麻田村的公糧保管員,屬于政治可靠的“堡壘戶”。他24歲上山砍柴時摔斷了腿,常年拄著拐杖,妻子王巧魚剛生下的孩子夭折了,奶水充足。下面就是我在榆次采訪到的當(dāng)年羅瑞卿夫婦送來孩子的一幕。
羅瑞卿夫婦是半夜把孩子送來的,一聽說要把孩子給自己奶養(yǎng),李朱年兩口子連忙說,首長的孩子我們不敢要。其實(shí)他們不是不愿意給奶養(yǎng)孩子,而是深知責(zé)任重大,不敢貿(mào)然許諾。這時,天快亮了,王巧魚說:“孩子我們撫養(yǎng),我們活著,孩子就能活著,我們有吃的,孩子就有吃的?!睘榱俗屃_瑞卿夫婦放心,王巧魚又堅(jiān)定地說:“我們就撫養(yǎng)這個孩子,不再要自己的孩子了?!睆拇?,王巧魚再沒有生養(yǎng)過自己的親生兒女。羅峪田的名字也是王巧魚給起的。
天越來越亮,王巧魚怕人看見(那時為八路軍奶孩子是冒著殺頭危險(xiǎn)的),迅即把包裹羅峪田的八路軍的布褥子在后院燒掉,然后換上自己家的粗布,羅峪田就成了王巧魚的心肝寶貝。
1942年,是抗戰(zhàn)最艱難的年月,日軍一年“掃蕩”好幾次,每次來,王巧魚都要背上羅峪田往寨樓溝跑。在麻田,王巧魚是公認(rèn)的好人才,端莊美麗,個子高挑,就是一雙小腳走路困難。可以想象,她背著羅峪田在逃難的山路上是多么的艱難。為了安全,有一次,王巧魚背著羅峪田趁夜躲進(jìn)寨樓溝,她手腳并用,幾乎是爬著上了一座山峰。天亮了,她回頭一看,嚇出一身冷汗,那山峰太陡峭了,她兩腿打顫不敢下來。為了八路軍的后代,為了羅峪田,她已經(jīng)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是豁出命來保護(hù)襁褓中的孩子?。∵€有一回,她背著羅峪田一下子摔倒了,她不顧自己受傷,趕緊先看孩子碰傷沒有。在那些艱難的日子里,王巧魚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堅(jiān)強(qiáng)地挺著。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哺育著羅峪田這個“月娃娃”,這是多么博大的慈母心腸啊!
一年后,父母來接羅峪田,她在多年之后的文章中寫道:“媽媽來接我,我硬是抓住奶娘不肯松手,是她用奶水把我喂養(yǎng),用體溫把我暖活過來。她是我的太行山媽媽呀!”這是女兒從心底發(fā)出的呼喚。
2013年5月16日,羅峪田的愛人鄧?yán)蠋熃o我來電話說,2004年1月18日,羅峪田82歲的老母親郝治平,為女兒60歲生日畫了一幅梅花圖,并題詩一首:
冰天雪地太行山,
田兒出生在桐峪。
十天日寇大掃蕩,
死死生生到麻田。
四句詩再現(xiàn)了羅峪田與太行山的生命情緣。
羅峪田被接走后不久,王巧魚又撫育上了八路軍衛(wèi)生部黃俊的兒子黃理華。黃理華和王巧魚丈夫的侄子李晉先相差一歲,兩個孩子每天都在一起玩耍,就像一對親兄弟。黃理華在奶娘家生活了好幾年,走的時候都好幾歲了。
王巧魚用生命和血淚養(yǎng)育了八路軍的孩子,卻沒有生養(yǎng)自己的孩子,她付出了巨大的母愛,卻寂寞在思兒想女的遺憾里。兩個孩子都被接走后,她收養(yǎng)了丈夫的一個侄子,之后從湖北又收養(yǎng)了一個孤女(和我曾是同班同學(xué)),她一輩子都在思念著那特殊歲月里的兩個奶兒女。
解放后,羅瑞卿一家進(jìn)了北京城,可他們始終沒有忘記羅裕田的奶娘王巧魚。1954年,羅瑞卿終于從老紅軍干文廣口中得知奶娘王巧魚的情況,便囑咐女兒給奶娘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懇請她來京觀光作客。1962年8月,王巧魚和妯娌巧云一起走進(jìn)了羅家,羅瑞卿一家熱情接待了自己的恩人。王巧魚往沙發(fā)上一坐,一下陷下好深,她不習(xí)慣坐沙發(fā),就盤著小腳坐在地上。21歲的羅峪田梳著大辮子,保持著太行閨女的樸素,見到自己的奶娘,自然親切不已!在羅家的陪伴下,王巧魚在北京住了一周時間,她惦記著家里的農(nóng)活兒,惦記著自己的家,不顧羅家的一再挽留,執(zhí)意要走。羅家把300元錢交給她,還把一塊毛毯和一件衣裳送給她,一再囑咐她一定注意保重身體,不忙的時候再來北京。
黃理華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太行山媽媽,為了減輕奶娘家的生活負(fù)擔(dān),黃家親自來麻田把奶娘收養(yǎng)的女兒李先籽接走,供她吃穿,供她上學(xué)。他們知道減輕太行媽媽的生活負(fù)擔(dān),是對奶娘的最好報(bào)答。
1973年,王巧魚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默默地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不由得想起段存章老師在電話里對我說的話:“當(dāng)年,奶娘最大,奶孩最小。今天,奶孩大了,奶娘老了,沒了?!蔽艺娴暮孟霝橄裢跚婶~那樣的太行山奶娘唱一支頌歌,永遠(yuǎn)地唱下去,唱人間大愛,唱太行大美!
(責(zé)編 王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