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復音詞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音節(jié)構成的詞,對復音詞的研究是漢語詞匯史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復音詞的判定標準是一個需要繼續(xù)探討的問題。本文以今文《周書》復音詞為例,分析了古漢語專書復音詞的判定問題,認為復音詞的判定應該結合意義標準、語法修辭標準、使用頻率、義項多寡、后世延用情況等因素綜合考慮。
關鍵詞:今文《周書》 復音詞 判定標準
“復音詞”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音節(jié)構成的詞,是漢語詞匯中一種重要的詞匯形式。漢語詞匯復音化是漢語詞匯發(fā)展的一條基本規(guī)律和重要特點,因此,復音詞研究也就成了漢語詞匯史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有意識的復音詞研究始于20世紀70年代末的專書復音詞研究,經過前人幾十年的努力,漢語復音詞研究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提出了很多有見地的復音詞研究理論。但是復音詞研究中仍然存在一些有待繼續(xù)研究的問題,尤其是復音詞和詞組的鑒別問題始終是復音詞研究中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古代漢語詞匯研究只能依靠有限的書面文獻資料,加之漢語復音詞和詞組在構成方式上具有一致性,語素、詞、短語之間的轉化具有很大的靈活性,這就使它們之間的界限經常呈現(xiàn)為一種中間的、模糊的、交互的狀態(tài)。這也決定了判定、區(qū)別古漢語復音詞和詞組比現(xiàn)代漢語困難得多,加之用判定現(xiàn)代漢語復音詞和詞組的一些有效方法來判定古代漢語中的復音詞和詞組顯得無能為力。為了解決古漢語復音詞和詞組的判定問題,學者們費盡心機,提出了很多判定標準,但是這一問題到目前也沒有很好地解決,仍然有繼續(xù)探討的必要。在此,我們在吸收前修時賢的研究成果和結合今文《周書》詞匯具體情況的基礎上探討古代漢語專書復音詞的判定標準問題。
一、意義標準
語言的基本功能是承載語義,語義標準必然是判定語言結構單位屬性的最基本、最重要的標準。語言結構和它所承載的語義之間是辨證統(tǒng)一的,要考察一個復音語言單位是詞還是詞組,最終是由這個語言單位的意義決定的。張雙棣先生說:“確定先秦復音詞,意義標準是至關重要的,是決定性的,即使判定結構上結合得緊密不緊密,也要靠意義?!睆男睦碚J知角度看,詞表達一個整體性概念,這個整體性的概念往往不是各構成單位概念的簡單相加之和,而是各構成單位共同表示一個整體性概念,表明這個語言結構在結構上是緊密的、是凝固一體的,屬于詞。各構成單位都表示獨立的概念,其整體概念只是各自概念的簡單相加之和,表明這個語言單位在結構上是松散的,屬于詞組。也就是說,在具體專書語言環(huán)境中,一個復音語言單位的意義是在各構成單位意義的基礎上進一步抽象綜合化、結構上凝固化,便可以判定這個復音單位為詞,而不是詞組。具體有以下判定方法:
(一)如果兩個音節(jié)連用,整體意義比兩個音節(jié)簡單相加的意義更加概括、完整,則兩個音節(jié)在整體上構成詞,而不是詞組。如:“師尹”,在今文《周書》中“師”本指師氏,即高級文官,“尹”指尹氏,即高級武官,“師尹”結合后的整體意義泛指文武百官,整體意義比各構成單位的意義更寬泛、概括,則“師尹”屬于詞。再如:“鰥寡”,“鰥”本指老而無妻的人,“寡”本指老而無夫的人,而“鰥寡”結合以后在今文《周書》中泛指無人輔助的人,則“鰥寡”屬于詞。這種語義構成方式是以部分意義代替整體意義的借代構詞法。
(二)特定專書的特殊復音詞。有些復音語言單位,在其他文獻中很少連用,甚至在現(xiàn)代漢語中也不作為復音詞使用,或者作為復音詞使用,但是意義有差異,在某部專書中作為一個整體使用,并含有特殊的含義,這個特定含義也不是其中各音節(jié)單位意義簡單相加的結果,并且使用頻率很高,我們應該把這類語言單位確定為特定專書中的特殊復音詞,這類復音詞是闡述各專書或專書所處時代特殊思想內容的產物。如在今文《周書》中:“淫朋”指縱欲放蕩的朋黨,“比德”指勾結的品行,“剛克”指強制法駕馭,“柔克”指溫和法駕馭,“大邑”指周的東都洛邑,“正人”指官長、不同于現(xiàn)代漢語品行端正的人。還有用于稱謂的復音語言單位也屬于這類復音詞,如:“予末小子”“予小子”“予沖人”“予一人”“余小臣”等都屬于自我謙稱詞,再如:“文人”“ 前文人”是對周文王的尊稱詞。
(三)如果數(shù)量結構不能直接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而是為了極言數(shù)量之大(包括概稱全部)、數(shù)量之小或者含有特定的指稱范圍,這樣的數(shù)量復音語言單位應該確定為詞。如:“兆民”在今文《周書》中泛指天下所有人,“百谷”概稱所有的糧食種類,“百為”指所有不法行為,“一日”極言時間之短,“五刑”指墨、劓、剕、宮、大辟,“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三德”指正直、剛、柔,“五虐”同于五刑,“五事”指貌、言、視、聽、思,“二心”意為“不專一”,“兩造”指訴訟雙方等,以上數(shù)量結構都屬于復音詞。
(四)一個詞根語素加一個詞綴語素構成的復音單位是詞,而不是詞組。在今文《周書》中出現(xiàn)的詞綴有前綴“有”和后綴“猗”“焉”。如:“有邦、有正、有事、有殷、有僚、有司、有眾、有申(申述)”,以上詞語中的“有”沒有實在的詞匯意義,只是起到強調后一語素意義并協(xié)調音節(jié)的作用,使一個單音節(jié)詞變成了復音詞。再如:斷斷猗、休休焉,其中的后綴“猗”“焉”也沒有實在的詞匯意義,但是它們能使詞根語素增添形象化色彩,那么“斷斷猗”“休休焉”也應該歸屬于詞。
(五)兩個或兩個以上相同、相近、相類的語素并列連用構成的語言單位,屬于詞,而不是詞組。這種語言現(xiàn)象在古代漢語中稱為同義連文。古人對這一語言現(xiàn)象關注較早,清代學者對這個問題做了大量的專門研究。顧炎武稱之為“重言”,高郵王氏父子稱之為“連語”,有的學者稱之為“連言”“語詞復用”“兩字一詞”等。雖然學者們在稱呼上不完全一致,但是都認為這種相同、相近、相類的詞連用后一般合為一個整體意義,作用上相當于一個詞,在表達上起到強化語義的作用,應該歸屬于詞。在今文《周書》中通過同義連文的方式構成的復音詞非常多,屬于今文《周書》中的主要的復音構詞方式之一,這種構詞方式也是上古漢語復音詞的主要構詞方式之一。如:“成績、沉潛、鰥寡、經營、艱難、糗糧、煢獨、琬琰”等。
(六)由兩個意義相反、相對或相類的語言單位構成的雙音組合,其中一個音節(jié)代表整個復音組合的概念,另一個音節(jié)失去了本來所代表的概念,只對另一個音節(jié)的意義起到配襯作用,也就是兩個音節(jié)構成的復音組合所表示的意義是由其中的一個音節(jié)承擔,那么由這樣兩個音節(jié)構成的復音組合應該確定為雙音復音詞。其實這種構詞法所構成的詞就是古代漢語中所謂的偏義復詞。對這種特殊的語言現(xiàn)象,前人也早有研究。清代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愚謂‘愛憎,憎也,言憎而并及愛?!庇衢姓f:“因此以及彼之辭,古書往往有之。《禮記·文王世子》篇:‘養(yǎng)老幼于東序。因老而及幼,非謂養(yǎng)老兼養(yǎng)幼也?!队裨濉菲骸蠓虿坏迷燔囻R。因車而及馬,非謂造車兼造馬也?!?/p>
(1)我國家禮亦宜之?!额櫭?/p>
(2)今天其命哲,命吉兇,命歷年。《召誥》
例(1)中的“國家”,“國”本指擁有領地、人民、主權的實體,即諸侯,“家”本指卿大夫的采邑,但是這里的“國家”意義并不是“國”與“家”的合稱意義,其中“國”承擔了全部意義,“家”失去了原有的意義,因此“國家”應該確定為詞。例(2)中的“吉兇”,“吉”本指吉祥的事,“兇” 本指災禍,但是在這個語言環(huán)境中“吉兇”指吉祥,“兇”失去了原來的意義,只起語音陪襯作用,因此這里的“吉兇”也應該確定為復音詞。
(七)相同語素的重疊,如果重疊后不是原意的簡單重復,而是在原意的基礎上增添了某種附加意義,這樣的語言組合單位在古代漢語中叫作“重言詞”,又叫“疊字”,現(xiàn)代漢語中統(tǒng)稱為“疊音詞”,它是上古漢語復音詞的一種,也是學者很早就關注到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清代學者邵晉涵說:“古者重語,皆形容之詞。有單舉其文與重語同義者,如:‘肅肅,敬業(yè),‘丕丕,大也,只言‘肅、只言‘丕,亦為敬也、大也?!痹诮裎摹吨軙分杏校骸胺?、蕩蕩、桓桓、截截、穆穆、眇眇、昧昧、明明、平平、丕丕、焰焰、肄肄”等。
(八)一個復音組合具有兩個、兩個以上的意義或者兼有兩類、兩類以上的詞性,那么這個復音組合屬于復合詞,不是詞組。如:今文《周書》中的“上下”有“天地間眾神”“天地”“君臣”三個義項;又如“卜筮”既可以作動詞指“卜筮”這種動作行為,又可以作名詞指“卜筮”這種活動本體,那么“上下”“卜筮”都屬于雙音復合詞。一個復音組合兼有兩類以上的詞性或者兩個以上的意義,是語言在使用中引申或轉移的結果。而一個詞發(fā)生引申或轉移絕非一日之功,需要要經過長期的語言實踐和語言使用者的慢慢認同。引申、轉移、認同的發(fā)生,表明語言使用者早已把這樣的復音組合當作不可分割的整體來使用,也就是語言使用者已經把這樣的語言單位當作詞來使用。
(九)如果構成雙音組合的兩個音節(jié)可以倒換順序而意義不變,也就是在同一部文獻中既存在AB式,也存在BA式,而AB式和BA式承載的意義相同,那么這樣的雙音組合屬于雙音復音詞。如:今文《周書》中的“民獻”與“獻民”都指“民賢”,也就是被征服的別國奴隸主貴族中的賢者;又如“時敘”與“敘時”都指尊奉、順從。那么上述四個雙音組合都屬于復音詞,并且從詞位角度應該看作兩個詞。這種現(xiàn)象是漢語詞匯由單音詞向復音詞過渡階段詞序還沒有完全穩(wěn)定的表現(xiàn),隨著復音詞的發(fā)展,詞序穩(wěn)定以后,在語言中將選擇其中的一種形式固定下來,另一種形式將被淘汰。
二、語法修辭標準
(一)如果復音組合的整體意義不是完全由構成成分的本義或引申義構成,而是由全部構成成分或部分構成成分的比喻義構成,并且在語用中充當一個句法成分,那么這個復音語言單位是詞。如:“股肱”,“股”本義指人的上肢,“肱”指下肢,“股肱”在今文《周書》中喻指帝王左右的輔弼大臣、得力助手,那么復音語言單位“股肱”就是復音詞。再如:“虎臣”“虎賁”指勇猛的武臣,其中“虎”在整體復音組合中用的是比喻義,意思是“似老虎的、特別勇猛的”,因此“虎臣”“虎賁”也屬于復音詞。再如“玉食”在今文《周書》中指美食,“玉”在這個復音詞中喻指最美好的,“食”指食物,是本義,“玉食”應該確定為詞。
一個復音組合在語用中作為整體出現(xiàn),并且不是用其本義或引申義,而是用其比喻義,那么這個復音組合也是詞。如《顧命》:“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衛(wèi)王家?!逼渲小靶芰`”喻指像熊羆一樣勇猛,屬于比喻用法,則“熊羆”屬于詞。
(二)處在對偶或排比語言環(huán)境中相同位置的復音組合,如果其中一個或者幾個復音組合被確定為復音詞,那么其他的復音組合也應該優(yōu)先確定為復音詞。如《洪范》:“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逼渲小笆幨帯薄捌狡健倍际钳B音詞,那么“正直”也應該確定為復音詞。
另外,復音組合的使用頻率、義項多寡、后世是否延用等因素也都可以作為復音詞和詞組的判定輔助標準,這些標準前修時賢都已經作了比較全面的論述,在此不再贅述。
以上復音詞判定標準不是各自獨立的,而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補充的。我們在對一個復音語言單位做詞和詞組的判定時,往往是幾個標準的綜合運用。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今文《周書》詞匯研究”,項目編號[11XYY025];安康學院重點學科專項項目:今文《周書》虛詞研究,項目編號[ZDXKZX002]。)
參考文獻:
[1]俞樾.古書疑義舉例五種[M].北京:中華書局,1983:42.
[2]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M].北京:中華書局,2005.
[3]李學勤.十三經注疏·尚書正義(整理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4][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5]楊運庚.今文《尚書》復音實詞考察[J].安康學院學報,2013,(1).
(楊運庚 陜西安康 安康學院中文系 725000)